從十點半開始,賣到十二點,就能賣,把建軍過來,跟幾個孩子一起吃中飯睡午覺,到點了把他們起,才又收拾一下準備出門。
剛走到后門嚴家小飯館門口,就見一群煤嫂圍在一起,指指點點不知道說啥。
“這老太太也真是可憐,咋就遇到這種事呢?”
“是啊,這上就沒一件好裳,也不知道是哪個缺了大德的還錢。”
“一百五十塊吶,老太太省吃儉用大半年才攢夠的路費,唉……”
衛孟喜本來不興趣,忙著出門,但懷里的呦呦似乎是個湊熱鬧的,蹬著的要往跟前湊。
況且,路中間站著的老太太實在是太可憐了,五月天里,穿著一破爛,那都不服,乞丐至還能遮遮,老太太的直接都到大了。
有心的煤嫂,就從家里找個破麻袋出來,給披上,“老太太您快別站著了,這錢丟了就丟了,你要是把自己子急壞了,不是更麻煩?”
“是啊,本來就是來尋親的,這親沒尋到,還把自己子氣壞,不值當啊。”
又有煤嫂給端了碗開水出來,勸別哭了,趕潤潤口。
衛孟喜眨眨眼,生怕是自己看錯——老太太分明沒哭啊。
不僅沒哭,還腰背直,頭顱高昂,除了面上青一塊黑一塊的,一點也看不出是個落難的老太太。
邊的付紅娟把事大概說了:這老太太是從省城來尋閨的,的閨六七年被弄丟后,這麼多年一直在找,最近街坊告訴,在金水礦看見一個長得像閨的人,老人家就帶著全部家找來了。
老人家嘛,也沒出過啥遠門,一個人能到金水礦來,衛孟喜也很意外,要是陸老太那樣的,估計走不到半路就得被人稱斤論兩的賣了,不由得多看兩眼。
老太太頭發雖然糟糟的,但只偶爾有兩白發,臉上皺紋雖然深,但面上沒有太深的斑塊和疤痕,就是一雙手,也不像普通村里老人那樣的瘦柴,反倒纖細修長,指甲修剪得也很干凈好看……估計以前家庭條件是好一些的。
但現在忙著出門,也不想節外生枝,看了兩眼就匆匆走了。今天沒有再沿著昨天的小路,而是直接上金水村找高開泰,以五塊錢租下他的拖拉機,讓他載著走大路。
文考試去了,桂花嫂也還在外頭找人,肯定不能把小呦呦一個人留在家,只能帶出來了。小孩子家家的,難得出趟門,跟被關了兩年似的,看啥都興,指著路邊的樹“啊啊”,時不時還嘰嘰哇哇要跟媽媽分的“新發現”。
衛孟喜的眼睛,也在路旁搜尋,但凡是有腳印和落痕跡的地方,都讓高開泰停車,要下去親自看。
這孩子啊,上輩子傳說中的去邊境販毒,也不知道是自己學壞的,還是因為走失后,被壞人帶壞的?后世不是有類似的新聞嘛,那些天橋底下討錢的殘疾孩子,并不是真的天生殘疾,而是被人販子拐走后不聽話,鬧騰的,不肯學東西的,就被人為的故意給弄殘了。
就狗蛋那副樣子,絕對是個刺頭,壞人就為了以絕后患,也會弄他的。
真是想想就頭大,自己這非親非故的急得要死,李秀珍卻半點不著急,一大早就帶著張秋芳上市區,聽說是趕早集去了。
媽的,這都什麼混賬東西!
衛孟喜狠狠呸了一口,心想先把孩子找回來,過幾天一定要跟好好掰扯掰扯,知道不是親生的,你沒可以理解,但人家爹每個月把工資給你,你就該履行義務,當養個小貓小狗一樣把孩子養大,又能怎樣?那麼大的孩子能吃多?要是不想養,那你就把工資還回去,或者不想當后媽,那就離婚!
這麼折騰孩子算個啥!
“媽媽,哥哥。”懷里的小呦呦忽然指著左前方。
衛孟喜一看,那里是一片蔥綠的灌木,但這里已經進城了,就在城邊上,附近走路的村民很多,路上腳印也很多,看不見人,也認不出有沒有狗蛋的腳印。
“媽媽,哥哥。”
衛孟喜想起前面幾次,小丫頭的眼神好像都特別好,說不定又看見什麼是沒看見的東西了呢?想著干脆走過去,繞著灌木叢轉了一圈,啥也沒找到,只看到幾泡臭烘烘的大便。
即使是在市區邊上,這樣隨地大小便的人也不,附近又沒公共廁所,路過的行人,開車的司機,甚至坐車的乘客,實在憋不住了都會就地解決。
著鼻子正想轉回去,忽然看見不遠的樹干上,好像有個痕跡。
那是一顆槐樹,是最近幾年才種上的,樹干只有胳膊,而在朝那一面,分明有幾個剛被刻出來的字,流出來的樹脂都還是新鮮的。可惜這棵樹所在的位置不顯眼,字也很小,還是刻在很矮的地方,離地面只有二三十公分,要不是小呦呦鬧著要來這邊,還真不一定能發現。
仔細一看,那幾個字是:張川,東糧站。
字雖然刻得歪歪斜斜,很明顯是急之下的不得已為之,但人和地點都有了,衛孟喜不信會這麼巧,世界上還有另一個張川的人!
“開泰哥,你知道金水市有幾個糧站嗎?”
高開泰以為們是過去上廁所,一直不敢往那個方向看,此時說話也不敢看們,只是低垂著頭:“你們要去糧站嗎?市里糧食局我知道在哪兒,但糧站倒是好幾個,東西南北就各有一個大糧站,下頭各街道又有一個……”
OK,聽到說東邊有一個,那說不定就是刻字里的“東糧站”了。
衛孟喜雖然很想立馬就去,但不想帶著呦呦去冒險,還是先去約定好的地方與劉桂花回合,讓先把呦呦帶回家,自己再去找公安,看刻字的時間應該就是今天之刻的,跑快點應該能來得及。
也是趕巧,剛到劉桂花那兒,龍公安和另外兩名同志也在那兒,大家找了十幾個小時,又累又,正在樹底下涼的地方坐著啃饅頭。
這時候的礦區派出所也沒有配車,要出門公干也只能靠雙腳,最多能一人配一輛自行車,還是二手的。
把龍公安到一邊小聲的把自己剛才的發現說了,當然沒說是閨鬧著去的,而是說帶孩子過去上廁所,看見樹上的刻字,所以有理由懷疑,他是被人困在金水市東區的糧站里,孩子應該是趁著上廁所的空隙留下的記號。
張川當時確實是急之下想出的辦法,刻字的時候其實也知道,大概是沒有人會發現的,就是發現了,誰又知道他張川是誰呢?說不定還以為是熊孩子搗,胡刻的。
當時他猶豫了001秒,思考要不要多刻幾個字,加上父親的份,說明自己的遭遇,但一想,那個男人估計不會找他,也就算了。
以前怕他們對父親有意見,給他們灌輸的都是爸爸的好,爸爸的辛苦,可是,真的當他們傻嗎?虎蛋是真傻,但他不是。
哪一個真正孩子的父親,會把孩子扔老家這麼多年不聞不問,他從出生見過爸爸的次數一個掌就能數過來。
伯娘家生病的堂哥一直說,虎蛋最乖,以后要去他家給他當弟弟,而他張狗蛋不聽話,爸爸也不要他,以后只能出去當野狗討飯。
他曾經哭著說,他的爸爸才不會不要他,他的爸爸最他了……直到去年來了礦區,他心里的幻想徹底被打破。
真正的爸爸,應該是隔壁衛東爸爸那樣,能給他們洗服,能把他們舉高高,不會無緣無故大吼大,不會莫名其妙摔鍋砸碗,再苦再累回來都會問一聲他們吃飯沒,作業寫完沒。
他的爸爸對誰都大方,經常請這個那個領導吃飯,但不會管他們有沒有子穿,陸叔叔是礦區有名的“摳瓢”,但他會悄悄背著衛阿姨給衛東幾個買冰兒吃,買氣球玩兒。
小呦呦力氣小,吹不起氣球,他會“呼”的一口,吹出一個比洗臉盆還大的彩的輕飄飄的球,還會找線拴上,讓呦呦拎著,招搖過市。
他的爸爸隨時笑瞇瞇的,陸叔叔不怎麼笑,但他覺著如果能選擇的話,他想當陸叔叔的兒子。
反正,這世上也沒人會關心他的死活,給誰做兒子,誰爸爸,又有什麼區別呢?
除了自己那傻乎乎的弟弟會擔心他為什麼沒回家,這個世界上就不會有人知道他已經失蹤兩天了吧。
他真的想死,死了就能看見媽媽了。但他也有子氣,既然都要死,干嘛不拉幾個墊背的,他是這麼想,也打算這麼做的。
此時的金水市東區糧站倉庫里,兩個男人正站一起低聲的商量著什麼。高個兒的回頭狠狠瞪了墻角一眼,“老六,你說這孩子到底咋整?”
矮個的膽子小點,“要不咱們找個地方把他打一頓,扔了吧?”
“那他要是把咱們的事說出去咋辦?那可是要槍斃的。”
矮個子了脖子,“狠狠打一頓,他也許就不敢說了呢,或者,咱們先查出他家是哪兒的,弄清楚他家里有幾口人,告訴他要是敢往外說一個字,就弄死他全家。”
高個子的似乎是在思考這個辦法的可行,半天后空氣里都是安靜的。
狗蛋雖然被罩在麻袋里,但他耳朵豎著,猜測這個沉默的意思,是不是另一個男人比劃了一個抹脖子的作,畢竟電影里就是這麼演的。
“老大要不還是算……算了吧,咱們把他賣給紅姑,紅姑那邊給找個買家吧,這小子長手長腳,說不定會有人愿意買呢?”
“不行,我看他這面向就是刺頭,賣不出去的,搞不好惹一腥。”
狗蛋每聽一句,心就往下沉一分,這倆壞人是真要弄死他了。說來也是無妄之災,他前天中午帶著一蛇皮袋的煤塊,確實是走的小路進城,按照以前的慣例,來的是東區糧站家屬區,因為這里待遇好,舍得花錢買煤塊的人就多。
他的煤塊都是挑最好的來賣,有好幾個客都知道他是礦上過來的,買的時候不講價,偶爾還會給他一點小東西,他全省著,要回家給弟弟。那天也是一樣的,他賣完煤塊,接了一位老給的饅頭,正準備找個地方蹲著吃,他實在是太了。
誰知一個年輕阿姨過來,讓他上家里幫忙打掃衛生,只要打掃干凈就給他兩塊錢。
這兩塊錢的實在是太大了,他撿半個月的煤塊也賣不了這麼多錢,心說不就是掃地抹桌子嘛,他在家也會干。
但他也不是三歲小孩,要去打掃衛生可以,他得確定這個阿姨是不是騙子和壞人,萬一把他騙走了怎麼辦,說外面的人可壞了,會把男娃騙回家當兒子養,于是他要求要看阿姨的工作證。
人雖然很意外,也還是給他看了眼,他迅速記下名字,這才跟著彎彎拐拐出門,不是上家屬樓,而是隔壁的糧站倉庫。推開一扇鐵門才發現,來打掃的不是別的事,就是一間臭烘烘的屋子,里頭好幾個盆里,裝的不是水,而是屎尿。
人覺得惡心不愿打掃,就花錢找個小孩來幫忙。
屋里不僅有屎尿,還有很多阿姨的服和頭發,墻上還摳壞了好幾個地方,看著怪怪的。
他雖然也惡心,在家也給大人端過,忍著惡心就干了,還把屋子里里外外得干干凈凈,正準備上個廁所就回家,誰知道卻聽到兩個男人說話。
其實他當時一心忙著回家,怕弟弟看不見他會擔心,哪里有工夫聽別人說了啥,但他就是恰巧從那兒經過,聽到了“這批貨”“三個”之類的話,還不小心發出聲音,于是……就被綁了。
高矮倆男人問他聽到啥,他就是再笨也不可能說實話,一口咬定啥也沒聽見。
他不承認,男人們怕他沒說實話,也就不打算放他走,繼續關著唄。
在那間臭烘烘的屋子里,他被關了兩天,他們怕他死,還送過幾個饅頭過來,他一開始不敢吃,怕下毒,后來實在是得很了,就一口氣全吃了。
倆男人看他傻乎乎的只知道吃,又說“沒聽見就算了”,怕他上帶兩塊錢不安全,熱心的說可以開大貨車送他回家。
一開始他還有點謝他們的,畢竟八歲的男孩嘛,又是關又是的,擔驚怕,現在忽然聽說能回家了,高興得都快蹦起來,更何況還有車子坐。可坐了一會兒,他忽然反應過來,不對啊,在大人眼里,兩塊錢可不是很多錢,他觀察過隔壁的衛阿姨每天要收很多個兩塊,不會覺著兩塊多,他們跑這一趟的路費恐怕就不止兩塊了。
說不定這倆人送他回家,其實是想連家里人一起綁了……想到憨憨的弟弟,他驚醒,忙說自己肚子痛要上廁所,還真憋出幾個大臭屁來,臭得倆人踢他屁,踹他趕下車。
當然,是有人看著的,他也就是趁男人嫌臭走遠幾步的工夫,掏出隨帶的小刀,刻字。
事實證明,所謂的送他回家其實就是騙人的,他不說住哪兒,父母啥名字,他們大貨車帶著他到金水礦兜了一圈,又給返回倉庫了。
現在,他聽著這倆人的商量,心里就涌出一害怕和沖,害怕的是自己就要死了,弟弟怎麼辦,以后沒人照顧他了。
越是想到這種可能,他就覺得自己不能白死,必須拉兩個墊背的。
他在麻袋里輕輕了,幸好手沒被捆起來,他掏出懷里的小刀,的在手里。
“別,不然打死你!”男人過來踢了一腳麻袋。
“叔叔我熱,能不能把麻袋打開,讓我口氣?求求你了叔叔,這真的太熱了。”
男人沒,他干脆又說:“叔叔我肚子疼,你把麻袋打開,我想拉屎,快拉子里了……”再配上幾個響屁,倒是很像。
他發現,這幾個人很懶,又很嫌臟,那他就只能試一試了。
果然,男人又踢了一腳,里罵著“懶驢上磨屎尿多”,手卻很快解開了麻袋。
他握小刀,正要從麻袋里一竄而出的時候,電火石之間,好好的鐵門忽然“嘭”一聲巨響,被踹開了……明亮的太照進來,刺得他睜不開眼。
眼睛睜不開,耳朵卻異常靈敏,有人喊:“公安,不許!”
有人想跑,被抓住,連胳膊被扭到后的“卡”聲,也是那麼清晰。
下一秒,旁的男人被人從背后一把按地上,“卡塔”一聲,他手上多了兩個銀手鐲。
一個悉的阿姨跑進來,一把將他摟進懷里。
阿姨上一悉的,饞得他和弟弟流口水的香味,那是鹵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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