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單跟江淮都被邀請著吃了青菜粥,和三個孩子一起蹲在鍋邊吃的。
一陣風吹來,火堆跟著搖曳,灰土往碗裡飛。
黃單看看粥上面的黑灰,再看看若無其事的幾個孩子,他抿抿,也了送進裡。
不幹不淨,吃著沒病,這是江淮在吃完那碗粥後跟黃單說的話。
黃單在茅坑裡撒尿,“你上帶紙了嗎?”
江淮斜眼,“撒尿也要?”
黃單蹙眉,“我肚子疼。”
江淮他的肚子,“跟哥哥說說,為什麼不聽話?欺負我家寶貝幹什麼?”
黃單沒心思多說,找個地兒就蹲下來,“你站遠點,我怕熏著你。”
江淮說沒事兒,他抗熏。
黃單索跟他聊起天,“阿玉的弟弟妹妹都懂事的。”
江淮靠著樹,腳一下一下蹭著草皮,“沒媽的孩子,不懂事怎麼辦?等著老天爺把手嗎?老天爺忙著呢,顧不上的。”
黃單知道,男人這是想起自己的父母了。
可惜他看過的畫面只停留在男人的六歲時,不知道他的父母如今在什麼地方,是死是活。
江淮過了會兒問,“好了沒有啊祖宗,你這泡可真夠久的。”
黃單從茅坑裡出來,上都是味兒,“吃粥的不止是我,你怎麼沒事?”
江淮單手著兜,“你氣。”
黃單,“……”
他的手被牽住了,耳邊是男人的聲音,帶著笑意,“沒事,哥哥準你氣。”
把茅坑甩遠了,黃單說,“我沒洗手。”
江淮生氣的瞪他,“說出來幹嘛?我都已經忽略了。”
黃單,“……”
江淮跟阿玉的妹妹談了會兒,把他的骨灰灑在這片土地上,黃單陪著走了一路。
落葉歸,大概就是阿玉選擇回到這裡的原因。
阿玉的父親在城裡的醫院接治療,黃單和江淮去了一趟,中年人瘦的皮包骨,就是靠一口氣撐著。
每個人都有選擇生和死的權利。
阿玉的父親不想死,他想活著,所以他還在堅持,哪怕是知道自己的孩子會因為他那數額龐大的醫藥費而過的艱苦。
那次之後沒幾天,黃單收到一封信。
是阿玉生前寄的。
信裡的容不多,黃單一字不的看完了。
阿玉知道黃單和江淮會去的故鄉,在信裡說自己得了病,卻沒說是什麼病,只說有一筆錢在卡裡,碼是和嚴二認識的日子,刻在了合租房的牆上。
那卡裡的錢一部分是給弟弟妹妹用的,一部分給父親的醫藥費。
信的後面,阿玉說不想治病了,想自私一回。
所以在自己被病魔帶走前報了仇,把上的毒||癮戒掉以後,就幹幹淨淨的去另一個世界找嚴二了。
——我很高興,我走了。
這是阿玉最後寫下的一句話。
黃單心想,那個年輕人寫到這裡時,一定是笑著的。
江淮回來後,黃單就把信拿給他看,“你明天就把事辦了吧。”
“好,明天就去。”
江淮將信折了放桌上,“阿玉去找嚴二也好,有個伴。”
他以前不懂,現在知道有個伴會給自己的生活帶來怎樣的變化。
前提是那個伴是你想要的。
秋後天氣就轉涼了,離寒冬越來越近。
黃單接到林母的電話,他回去一趟,說是舅姥爺大壽。
林母在那頭跟什麼人聊天,聲音雜的,“兒子,你這次回來,媽給你介紹一孩,人是高材生,重點大學畢業的,現在是銷售經理,人長的也漂亮。”
黃單一邊耳朵裡是林母的聲音,一邊耳朵裡是臺的水聲,男人在給他刷球鞋。
“我沒時間的。”
“周末怎麼沒時間了?別跟媽找借口,你表弟都把票給你訂好了,二十幾的人了,別那麼不懂事。”
林母嘮嘮叨叨幾句,就掛了電話。
黃單著手機,轉就看到男人站在自己背後,全聽見了,他可以肯定。
江淮一手拿著鞋刷,一手是洗的泡沫,他的角勾著,眼底沒一笑意,“重點大學畢業,銷售經理,人漂亮,你家裡真會給你找。”
黃單說,“你先去刷鞋。”
江淮甩手就把鞋刷扔臺的水池裡,“刷什麼刷,給我過來!”
黃單走近點,“那等會兒刷。”
他男人抿一條直線的薄,“你跟我一塊兒回家。”
江淮的呼吸一滯,“你說什麼?”
黃單說,“我會讓表弟把票退掉,我在這邊買四張,把我們倆往返的車票都買上。”
江淮死死盯著眼皮底下的人,“你為什麼要我跟你一起回去?就不怕你家裡人多想?”
“林乙,只要我們站在一起,即便是不做出親||近的舉,有些東西照樣是藏不住的。”
黃單說,“這次回去,我會跟家裡說的。”
江淮的眉頭打結,周的氣息混,整個人都不對勁,他在怕。
他怕黃單因為父母的勸阻搖,更怕黃單在孝順和之間,選擇前者。
黃單說,“別擔心,我不要別人。”
江淮低著頭問,“不要別人是什麼意思?”
黃單說,“就是只要你的意思。”
江淮的子一震,他啞聲說,“你不能騙我。”
黃單抬頭,“不騙你。”
江淮要抱青年,想起來手是髒的,他去洗手,把人抱懷裡親夠了,就往沙發上。
那雙白球鞋在水池裡躺了兩個小時左後,才被重新拿起來刷洗。
白球鞋洗起來就是麻煩,要包層衛生紙,不然曬幹了會有一層黃附在上面。
江淮蹲在地上,往鞋面上鋪衛生紙,“再給我一截。”
黃單拽了一截遞過去。
江淮把兩只白球鞋包白白胖胖的大粽子,“先去訂票,然後去買服。”
黃單問道,“要買服?你這樣就好的。”
江淮哼笑,“我還可以更好一點。”
“……”
黃單看男人這麼認真,也不好說什麼,就陪著去了。
他倆一個專賣店一個專賣店的逛,在海瀾之家買了兩條子。
黑的江淮穿,灰的黃單穿。
輕紡市場二樓是賣服的,男老都有,大多數的質量都很一般,價格還要的高,不懂行的會被宰的渣都不剩,偏偏還不自知,懂行的卻能淘到價廉的東西。
黃單看中一件t恤,覺得江淮穿很合適。
江淮問t恤多錢。
老板娘張口就來一句,“這件一百七十五。”
黃單剛要拿錢,江淮就給他一個制止的眼神,“五十。”
老板娘目瞪口呆,臉上掛起笑容,有點兒僵,沒見過下刀這麼狠的,“帥哥,哪有你這麼砍價的啊?”
黃單也呆,這已經不是對半砍了,他看男人,能說出那個價格,就已經很厲害了。
江淮淡淡的掃一眼t恤,“我覺得這服也就五十,是吧?”
他後半句是問的黃單。
黃單吞口水,面不改的點頭,“嗯。”
老板娘還是笑著,“兩位帥哥,那個價我進都進不來。”
江淮把t恤掛回去,兩手放進口袋裡,懶洋洋的說,“那算了,我們再去別家看看吧。”
黃單跟他一起出去。
後面傳來老板娘的喊聲,“帥哥,你要是誠心買那t恤,價錢方面我們可以再好好說一說。”
黃單說,“五十喊的太了,你可以喊八十,應該就會賣的。”
那t恤的手著不錯,款式也很穩重,他的心裡種了一把小草,想買。
江淮挑,“別急。”
他們沒走到頭,老板娘的聲音就傳了過來,“行了,給你們了!”
老板娘把t恤裝袋子裡,“帥哥,我這可是一分錢都沒賺了,下回你怎麼也得多關顧啊。”
“會的。”
江淮付錢拿t恤走人,朝黃單得意的挑眉。
黃單雖然沒說什麼,看他的眼神是崇拜的,還有點難以置信。
江淮拍拍他的肩膀,“學著點。”
黃單說,“我想買皮帶。”
江淮帶黃單去買,這回是對半砍的價格。
他說砍到什麼價位,砍多,都分東西,也分店鋪,這裡面的水深的很。
黃單學會了一樣東西,就是砍價。
江淮見青年還看著自己,他的眉一揚,“怎麼,被我迷上了?”
黃單說,“你懂的真多。”
江淮的眼眸變深,低嗓音說,“趕把你那眼神收回去,不然我會找個地兒你。”
黃單說,“出門前才做過。”
江淮咬牙,“所以你就給我老實點,別勾||引我,嗯?”
黃單真沒勾||引,“買完東西去吃飯,吃完飯就回去,如果狀態好,可以做一下。”
江淮的面部搐,“我怎麼每回聽你提這件事,都這麼怪呢?在你心裡,什麼是?”
黃單說,“就是做做的事。”
江淮剛要開口,便聽到青年說,“你喜歡我,我也喜歡你,才能做。”
他想,他喜歡這個說法。
七號那天,黃單跟江淮做火車回了y市。
林父林母知道江淮是警||察,那態度好的沒話說,客氣的不行。
黃單讓他們別跟其他親戚說。
林父林母答應了,老兩口也知道還是不的好。
黃單見到了林母在電話裡說的孩,確實很漂亮,只不過,對方從出現開始,視線就在江淮上,一下子都沒挪開。
但凡眼睛沒瞎,都能瞧出來孩中意的人是江淮。
林母不樂意了,“兒子,你帶朋友回來,媽是沒意見的,可你怎麼帶個樣樣都比自己強一大截的回來?這不是在給自己找不痛快嗎?”
黃單無語。
林父背著手踱步,“算啦算啦,兒孫自有兒孫福。”
林母說,“還孫子呢,你連兒媳都沒有。”
林父噎住,瞪眼說,“兒媳沒就沒了,兒子過的快樂就好。”
林母說,“連個朋友都沒有,能快樂的起來嗎?”
黃單等老兩口不說了,他才出聲,“爸媽,我現在快樂的。”
出櫃這種事,大半拼的是人品。
黃單的人品就不錯,他在說出自己跟江淮的關系以後,幻想的跪地痛苦,被打的滿地找牙這種場面都沒出現。
林父林母也沒威脅他,他跟江淮斷了,否則就別進家門這種話。
老兩口是懵了。
外面的江淮等的不耐煩,那孩還沒眼力勁,湊上來打招呼。
“江先生,你也在s市嗎?”
江淮的面冷峻,拒人千裡的姿態擺了出來,只是微微昂首,音都懶的給,他的心裡焦躁不安,哪兒還有開口的想法。
孩是個心思細膩的人,看出江淮對自己沒興趣,就帶著驕傲和自尊及時離開。
房門打開,林父走出來,開口就是江淮走。
江淮皺眉,人紋不,他要見到青年安然無恙,“林叔叔……”
後面出來的黃單打斷江淮,“你先走吧。”
江淮還是沒,眼睛在青年上掃,行走正常,說明沒下跪,臉上沒有掌印,說明沒挨打,他吐出一口氣。
黃單從口袋裡拿出手機,指給男人看。
江淮沉的臉在看到短信後,才有多緩和,他看了眼青年,轉走人。
晚上黃單溜出去找江淮,“我爸媽會想明白的。”
江淮沉聲問,“為什麼不要我來理?”
黃單從原主的記憶裡了解過他的父母,如果江淮出馬,出櫃的難度系數會從兩顆星飆升到五顆星。
耳朵一痛,黃單蹙眉,“我可以應付的。”
江淮親他的鼻尖,低著嗓音說,“晚上別回去了。”
黃單推他,“不行,那樣會功虧一簣。”
江淮皺皺眉頭,給青年把服整理好,不容拒絕道,“寶貝,你就一次機會,如果不行,我來。”
黃單男人的手,扣他掌心裡的繭,“相信我。”
出櫃這場戰打了小半個月才停。
勝利的一方是黃單,他跟江淮回了s市。
走那天林父林母都對江淮冷著臉,江淮別欺負他們兒子。
江淮失笑,“我哪兒敢欺負他。”
他的眼裡有著寵溺,林父林母都是過來人,他們老兩口看的真切,準備了一晚上的話沒必要說了。
江淮四十歲生日那年,他對著蛋糕許願,希和黃單永遠在一起。
黃單問他許了什麼願。
江淮不承認,“什麼願都沒許。”
黃單習慣了,每次都撒謊,口是心非的人。
江淮的生日過了不到一個月,黃單被綁||架了。
那天是一個普通到事後想起來,都驚出一冷汗的日子,江淮剛扣押一個毒||販,手機就響了,那頭卻不是人的聲音。
手機已經掛斷,江淮還傻站在原地。
有個弟兄拍了他的肩膀,他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瞪著兩只眼睛,呼吸困難。
按照對方的要求,江淮一個人去了一個地方。
那是在天臺上,他接到電話就往下看,視野裡多了幾個人影,其中就有自己的人。
黃單的雙手被綁著,頭仰的高高的,他在搖頭,想告訴江淮,只要是時間沒到,自己就不會死。
可是他的上著膠布,只能發出唔唔的模糊聲音。
一兩分鐘後,黃單聽到邊的人打電話,江淮跳下來,否則就殺了他。
通話結束,一把槍就對準黃單的眉心,他瞪大眼睛,看到天空都暗了下來,還有水滴在臉上。
那次命懸一線,江淮大難不死,斷了一條。
黃單等著男人緒崩潰,一蹶不起,對方卻很冷靜的接了現實,甚至沒有一丁點的消沉。
江淮反過來安黃單,“你活著,我也活著,已經很幸運了。”
黃單男人的下,很紮手,他去找刮胡刀,給對方把胡渣刮了,“以後我會照顧你的。”
江淮笑起來,“傻瓜。”
了一條,江淮從一線退下來,局裡要他去當個文職。
江淮卻執意的拿下了警||證,他的態度堅決,誰勸都沒用。
他的頂頭上司氣的把茶杯都摔了,“你忘了自己剛進隊裡時說過的話嗎?你說你要保護每一位市民,直到死去!”
江淮說,“沒忘。”
他彈彈上不存在的灰塵,“那時候我是一個人,了無牽掛,現在不同了。”
辦公室裡有短暫的死寂,江淮低低的說,“廣大民眾有你們這些人保護,他只有我。”
說完那句話,江淮就不再多說,只是拄著拐杖走出大樓,他沒有回頭,卻知道寸板頭在的弟兄們在眼睛。
一周後,江淮帶黃單去了自己的老家。
那老家比阿玉的故鄉強一些,空氣沒那麼抑,山好水好,人也淳樸。
江淮一條沒人,家務活還是他來做,他不要黃單手。
黃單連自己都照顧不好,更別說照顧別人了,不過他有在學習,他學著做飯,學著在夜裡獨自去山裡挑水,費力找到回家的路。
很多事都在學,黃單學的很辛苦,也很認真。
一年的冬天,地上結了冰,黃單去隔壁打了一桶水提回來,腳下沒注意,就往前倒去。
屋簷下的江淮坐在椅子上,手裡還拿著本書,他看到黃單要摔倒,就下意識的從椅子上站來,那只沒傷的腳剛邁出去幾步,就重重栽倒在地。
江淮的牙磕破,鐵鏽的味道在裡彌漫,他還是呆呆的趴著。
黃單那一下摔哭了,他邊哭邊去把地上的男人拉起來,“你怎麼跑出來了?沒摔著吧?”
江淮垂著眼皮,“我沒用。”
黃單的眉心蹙了蹙,“這話我不喜歡聽,以後不要說了。”
他看看男人的,“破了,去漱漱口吧。”
江淮拽住青年,呼吸都是抖的,“我昨晚做了個夢,夢到你走了,你說你夠了我這個殘廢,再也不回來了。”
黃單掉男人角的,“夢和現實是相反的,除非我死,不然我是不會離開你的。”
江淮低著,嚨裡有抑的哽咽。
黃單拍拍男人的背部,“除了你這裡,我哪兒也不會去。”
江淮直的背脊彎下來,臉埋在青年的脖子裡。
黃單的脖子裡有溫熱的||,他把男人抱的更了些,眼淚也止不住,弄的滿臉都是。
從那以後,江淮跟著黃單,能自己做的就絕不讓他。
黃單怕疼的質在這地方生活,都是艱辛。
有一天,黃單要殺燉湯,結果他不小心把自己的手指頭給割破了。
江淮很無奈的給他包傷口,“殺個竟然能割到手指,你是怎麼做到的?”
黃單說,“在掙紮。”
江淮沒好氣的笑,“我拿菜刀對著你的脖子,你不掙紮?”
黃單,“……”
那的命終結在江淮手裡,湯也是他燉的,加了枸杞,味兒很香。
黃單跟江淮的喝完湯,躺一塊兒看窗外的夕。
他們不約而同的側過,面對著彼此,深一下淺一下的親著。
親了會兒,黃單趴到江淮口,摟著他的脖子繼續親。
夕靜悄悄的來了,沒走。
院裡開了朵火紅的花兒。
一年兩年……十年二十年,黃單和江淮一直在那裡生活著,就他們兩個人,和一只大狗熊娃娃。
狗熊舊了,他們老了。
多年以後,山上多了一個墳包,裡面埋的不是一個人,是兩個,他們的手扣在一起,死也不放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