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太妃此刻已經全然不顧臉面和尊榮了，沉聲道：“王仲，本宮說的話不管用了？太后娘娘出宮養病，你們還要拿這些小事去驚擾太后娘娘，存的是什麼心思？張大伴，你不會不知太后的如何吧？”

　張保順無奈笑笑，終是嘆了口氣。

　他頓了頓，看著德太妃道：“娘娘，如今宮中太妃一共有四位，太后娘娘和陛下離宮之前，把協理后宮的差事分給了您四位，讓您四位一起商量行事。”

　“若娘娘您擔憂太后娘娘的，不想打擾太后娘娘修養，倒是可以請其他三位娘娘過來一起商議此事。”

　“如此倒也算是眾人一起裁定，不會有失公允。”

　德太妃不接他的臺階，張保順也不用給德太妃留面了。

　德太妃冷笑一聲，先是冷冷看了一眼王仲，然后才開口：“佳公主病了，賢太妃也無心管其他事，淑太妃一貫自掃門前雪，此番想必也不會出頭，至于貴太妃……”

　德太妃臉上皆是不屑：“以前沒管過宮事，也沒學過這些，大字不識一個，想必不懂這些。”

　德太妃微微往后靠，臉上皆是自得意滿：“這事擺來擺去，還不是要聽我一人定奪。”

　擺明了想拿迎紅，想要屈打招，想要把沈輕稚拖下水，此番誰來都不頂用了。

　這宮里，淑太妃一貫不摻和這些事，從來都是彌勒佛，不發一言。賢太妃如今沒工夫搭理這些瑣事，若是來，定也是站在這一邊。

　剩下一個貴太妃，如今還在承仁宮里關著，空有個貴太妃的頭銜卻毫無權利，一個宮出的破落戶，懂什麼宮規。

　再說，那人整日里咒罵皇帝，同新帝關系極差，瞧著不是母子，更是仇人。

　即便來了，也不會幫沈輕稚。

　德太妃雖未查清迎紅的底細，卻早就把宮里這些老伙伴看得一清二楚，故而才有了今日之事。

　證據不足不要，慎刑司走一遭，就是鐵漢金剛也扛不住。

　到時候這小宮還不是要供出的恩人？

　德太妃眉頭緩緩松開，細長的眉眼微微一挑，面上笑容頗為冷傲。

　“王仲，還不讓你的人把這四名宮人都帶下去，能用的手段都用上，明日本宮就要知道結果。”

　王仲聽到這里，大約已經明白如何行事，他不敢看張保順的面容，對后的黃門們招手：“都愣著做什麼，還讓德太妃娘娘再說一遍？”

　等在殿門外的黃門們聽了這一句，立即便要進明間拿人。

　德太妃端起新的茶盞，淡淡笑了：“你們都還年輕，不懂宮里頭的許多事，如今正巧得了空，我便給你們都講一講。”

　“這宮里，有時候要看證據，有時候也要看位置。”

　“沒有絕對的公平，也沒有絕對的安穩。”

　“聽懂了嗎？”

　回答的，不是下面垂首不語的年輕宮妃，而是一道妖妖嬈嬈的嗓音。

　“本宮沒聽懂啊。”

　這聲音聽起來并不遠，不過只一個院落的距離，隨著聲音飄來，一道娉婷影出現在眾人眼前。

　來者穿青竹的衫，頭上只戴一朵銀簪，面上黛未施，卻顯得頗為俏年輕。

　若非上穿著素服，旁人指不定會以為是新宮的宮妃。

　來者自然是當今皇帝陛下的生母，貴太妃娘娘。

　當真是若天仙，艷若桃李，無人能及。

　原本眾人覺得德太妃娘娘氣勢恢宏，氣度斐然，也是極的。現在看來，倒是被這位太妃娘娘狠狠了一頭。

　難怪憑借宮出，又一直在宮里各種興風作浪，卻依舊圣寵不衰，如今看了其人，倒是明白為何能一直恩寵不斷。

　能這樣，也是老天爺賞飯吃，給了一條富貴路。

　聽聞在大行皇帝靈前，貴太妃因為太過悲傷以至口不擇言，故而一直在承仁宮里養病，就連陛下登基大典也并未到場。

　一晃兩個月過去，這位貴太妃娘娘才重新出現在眾人眼前。

　倒是一如既往的麗。

　貴太妃窈窕行來，面上端著恰到好的淺笑，一進明間，便看到了站在門口的張保順。

　“張大伴，許久未見，你如今可好？”

　此刻明間里的眾人已經起，皆束手靜立，貴太妃可比德太妃得寵得多，經常侍奉先帝，同張保順便多了幾分稔。

　“謝娘娘關心，老臣尚且安好，還能侍奉陛下。”

　貴太妃聽到陛下兩個字，眉眼之間轉瞬便洋溢出些許慈：“是了，如今太后娘娘不在，陛下孤零零的，還是要你們這些老人好生伺候。”

　貴太妃一步步往主位前走，一邊走，一邊笑著說：“都坐下吧，還沒同你們好好見見，今日倒是借了德太妃的東風，咱們娘幾個好坐在一起閑話家常。”

　如此說著，正巧來到了蔣蓮清面前，蔣蓮清已經僵挪開，給讓出了位置。

　從進月宮，德太妃便一言不發，沒有起，沒有笑臉相迎，也沒有看哪怕一眼。

　但貴太妃似乎全不在意。

　抖了抖致的，娉婷在主位上落座，然后才道：“聽聞今日吃的是岐，那我要嘗一嘗，畢竟這可是高貴的門閥世家才能吃的茶。”

　話音落下，蔣敏就立即上了茶。

　貴太妃卻看都不看，回過頭來，看向德太妃：“德太妃娘娘，方才你說宮里事不用我手，是因我不懂？”

　“這就是你的不對了，”貴太妃面上笑容不墜，道，“你不仔細給我說說，怎知我不懂？就比如今日這個案子。”

　同蕭煜有三分像的眉眼微微一挑，目便落到沈輕稚上。

　“今日這個案子，依我看便是這些宮人從中搞鬼，想要破壞你同太后娘娘的姐妹深，”貴太妃言辭懇切，“德太妃，依我看就按張大伴說的，只審這幾人便是。”

　“至于沈昭儀，瞧著這麼單純憐弱，又怎麼會有害人之心呢？一看就是被人陷害。”

　“如此，你覺得呢？”

　————

　德太妃如何覺得？德太妃覺得自己心口疼。

　以前這馮覓兒雖生了大皇子，又是宜妃娘娘，但到底比不過德妃，在四妃之中，以德、淑、宜、賢來分尊卑，在宮中并無貴妃的形之下，德妃就是四妃之首。

　但現在不同了。

　先帝殯天，新帝登基，如今馮覓兒即便沒為太后，卻也是貴太妃。

　無論新帝跟貴太妃關系多冷，兩人依舊是親母子，貴太妃也依舊是貴太妃。

　德太妃把一切都籌謀得清清楚楚，以為貴太妃依舊無法從承仁宮出來，那麼就是宮里品級最高的人，的命令無人能反抗。

　可到底算了貴太妃，也算了蘇瑤華的后手。

　人是離開了長信宮，卻把馮覓兒放了出來，馮覓兒這人毫無章法，肆意妄為，萬事不通，這一出來，宮里定要攪風攪雨，沒有寧日。

　就比如眼下這形，眾人都以為貴太妃同陛下母子緣分淡薄，怎麼也不會幫他辦事，可事實正相反。

　德太妃想要謀害沈輕稚，貴太妃就偏要保。

　兩人斗了將近二十年，彼此都很悉，德太妃大抵也明白貴太妃是打的什麼算盤。

　德太妃虛著眼看，見臉上是志得意滿的笑容，心里的想法毫不掩飾，就這麼大大咧咧袒出來。

　“你就是想讓我不痛快。”德太妃冷哼一聲。

　貴太妃眼波流轉，笑如花：“怎麼會呢？我是為了妹妹著想，才特地出來主持這件事，皇兒是什麼脾氣，宮里人盡皆知，妹妹莫要為了一點小事斷了親。”

　德太妃幾乎要氣笑了。

　“你也知道親？”道，“你若是知道，當日在……你就不會被迫養病。”兩位太妃在主位上你一言我一語，話里話外皆是冰渣，使勁往對方心口里刺，下面坐著的年輕宮妃都不敢吭聲，只能安靜聽講。

　果然，一聽到這話，貴太妃努力維持的端莊面容一瞬便破碎了。

　沉下臉來，聲音也不再拿腔作勢，冰冷冷的往德太妃臉上：“難怪你們姓蔣的不得圣心，你們家就是送進來一百個姑娘，也得不到陛下寵。”

　“人得有人的樣兒，你們做著高貴模樣，給誰看？”

　都是千年的狐貍，彼此唱什麼戲一清二楚。

　德太妃深吸口氣，見翻臉比翻書還快，也不同糾纏，只道：“今日這事耽誤時久，既然貴太妃來了，便按貴太妃的意思辦吧。”

　馮覓兒一來，德太妃就知道這事辦不。

　既然辦不，也沒必要同個瘋子講話，本就心不愉，再跟多說一句話，回去怕不是要氣病。

　然而德太妃想隨便了事，貴太妃卻不答應了。

　馮覓兒眉峰一挑，眼波流轉，道：“既然德太妃這麼說，王仲，立即把這三名宮人帶下去，嚴刑拷打，看看究竟是誰指使們禍宮闈，謀害宮妃。”

　直接給這案子定了。

　德太妃面霾，淡淡掃了一眼王仲，隨即便起，帶著蔣虹往外走。

　“你是貴太妃，你說了算。”德太妃道。

　德太妃的擺在后拖曳出一片蜿蜒的花，就在此時，一只細長的手攥住了的擺。

　“娘娘，求求你，求求你。”出乎沈輕稚的意料，此刻求德太妃的不是林盼，而是從頭到尾都很淡定的吳姑姑。

　德太妃垂眸看了一眼，聲音比冬日的極夜還冷。

　“你們自己若沒做虧心事，就不怕慎刑司的刑訊，若能當真正影不斜，本宮給你們醫治。”

　如此說完，德太妃輕輕一拽長，昂著頭快步離去。

　都走了，今日這出戲就算徹底終結。

　王仲這會兒才笑嘻嘻上了前來，道：“貴太妃娘娘，那臣便把這幾個宮人帶走了？臣一定盡力，明日便給娘娘呈上結果。”

　貴太妃今日算是大獲全勝，臉上卻并無喜，道：“帶下去吧。”

　于是幾個黃門便魚貫而，兩人架一個，一個束手，一個捂，干脆利落就把地上跪著的三個宮人架走了。

　林盼一直沒有吭聲，直到路過沈輕稚的時候，才抬頭看了沈輕稚一眼。

　在眼中，沈輕稚看到了極致的怨恨。

　這一走，林盼的路就斷了，亦或者的命也要斷送在這里。

　但這條路卻是自己選的。

　不能怪任何人。

　沈輕稚垂下眼眸，不再去看被帶走的三人，心神微，突然覺到有人在瞧。

　沈輕稚抬起頭，便看到貴太妃的目。

　的眼睛生得極，眼波流轉之間是極致的嫵風流，可此刻看向沈輕稚，卻是平靜而淡然的。

　沈輕稚微微一頓，好似有些驚慌，瞬間便低下了頭。

　貴太妃看著殿中這些朝氣蓬的花骨朵兒，突然笑了：“你們都還年輕，一個個比春花還，以后要多多努力，為皇兒開枝散葉，讓這宮里能熱鬧一些。”

　如此說著，甚是還慈地看向臉慘白的蔣蓮清：“和嬪，今日這場早宴，耽擱的時候有些長了，不如就散了吧。”

　“以后多得是這般機緣。”

　蔣蓮清忙起道：“是，是。”

　此刻的蔣蓮清已經沒有方才的志得意滿，如同驚的兔子，紅著眼抖著軀。

　害怕了。

　怕那些宮人把供出來。

　貴太妃看慌張的模樣，邊勾起一抹嘲諷的笑，扶著姑姑盼夏的手站起，窈窕往外行去。

　待行至門邊時，方才回頭看了一眼沈輕稚。

　“沈昭儀，你來送一送本宮。”

　沈輕稚立即便沖行福禮，然后同蔣蓮清等人道別，低著頭跟在了貴太妃后。

　等兩人都走了，月宮一下子便安靜下來。

　蔣蓮清六神無主坐在主位上，還是蔣敏看眾人面上都很沉寂，忙道：“端嬪娘娘、莊嬪娘娘、麗嬪娘娘，今日早宴結束，娘娘們自回去歇息吧。”

　于是，眾人魚貫從月宮里出來。

　待出了月宮，張妙歆立即便倒在步輦上，被凡真姑姑著急忙慌送回長春宮。

　而馮盈卻一臉擔憂，問章婼汐：“端嬪姐姐，今日的事……結束了吧？”

　章婼汐挑眉看一眼，自顧自上了步輦，冷冷說了一句：“不知道呢，可能結束了，可能才開始。”

　另一邊，沈輕稚要送貴太妃，便只能跟在的步輦邊慢慢走。

　此時已是早秋，過不了幾日就要到中秋佳節，自是秋高氣爽，走在宮中也不熱。

　貴太妃似乎忘了沈輕稚跟著走，悠然自得坐在步輦上，一邊行一邊道：“你這丫頭也是，今日出了這麼大的事，們明擺著要害你，你還同們好聲好氣解釋，有什麼好解釋的？”

　沈輕稚笑笑，沒答話。

　馮覓兒掃一眼，頓了頓又道：“下回再遇到這樣的事，你不用給臉，直接就拒不認罪，絕不能查，你如今是寵妃，是陛下的心肝，如何能他們作踐？”

　馮覓兒畢竟也當了多年寵妃，二十年來墨水沒聞多，囂張跋扈的氣焰可學了個十。

　又說：“們不過是瞧咱們沒有背景，邊沒有母族依靠，我比你強些，家中畢竟還有些親戚，你倒好，孤零零只剩下一個人。”

　“不欺負你欺負誰？”

　貴太妃語重心長：“宮里的事，想必你也知道，太后娘娘為什麼選你？不就看你無依無靠好拿？但既然選了你，這就是你的機緣。”

　“趁著皇兒喜歡你，你就好好勾住他，他日再生個一兒半，后半輩子的榮華富貴便都有了。”

　沈輕稚聽到這話，越發了。

　“娘娘……”聲音輕如煙塵。

　貴太妃恨鐵不鋼看一眼：“男之事不就是如此，有什麼好害的？我也是宮出，我知道你多艱難，我是為你好，也為了陛下好。”

　貴太妃拿出慈母的架勢：“皇兒多不容易，他雖養在太后膝下，到底不是太后親生，明面上是嫡長子，實際上總是缺了些事，前朝那些老學究，想要拿人的時候能難為死，他是皇帝就過得容易？他是太子繼位就能輕松無憂？”

　“我是鬧過氣，但閉門思過這兩個月，我卻已經想明白了。”

　“我是他親娘，我們娘倆才是一條心，”貴太妃語氣誠懇，“只有我是真心為陛下好的。”

　沈輕稚臉上是恰到好的怯，心里卻想：這話再說下去，估著貴太妃自己都要信了。

　果然，貴太妃又說了說皇帝不易，親媽心疼之類的話，最終話鋒一轉，道：“我們都是宮出，我知道你的艱難，皇兒前朝事多，顧不上后宮這些糟心事，你以后的日子只怕會更難。”

　沈輕稚：“……”

　謝謝您，不用您這麼替我許愿。

　貴太妃出手，高高在上地握住了沈輕稚的手。

　的手很涼，沈輕稚只覺得自己握住了冬日的寒玉，很是扎手。

　貴太妃語氣頗為慈：“皇兒喜歡你，那我便也喜歡你，如今太后娘娘不在宮中，也無人能關照你，無妨，你也不用害怕。”

　笑著說：“這不還有我嗎？”

　“以后有什麼事，你都可以同我說，我是貴太妃，這宮里誰敢給我沒臉？”

　“記住了嗎？”

　沈輕稚誠惶誠恐：“娘娘，娘娘我……我哪里配您關照。”

　貴太妃笑容致：“哪里不配。”

　“我喜歡你，想要幫你，你就配。”

　兩個人說著話，就來到了西一長街的盡頭，沈輕稚往右拐就進景玉宮前長巷，而貴太妃則要繼續前行回承仁宮。

　兩人只能在此依依惜別。

　步輦緩緩前行，貴太妃的聲音依舊：“記住了，有事一定要來找我，我關照你。”

　沈輕稚福禮恭送，待到步輦消失在長街盡頭，才直起。

　淡淡笑了：“真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