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溫盞的認知里,商行舟骨子里,一直是憋著壞的。
這種壞勁兒一般不表現在表面上,藏著。
他就跟個躲在影里的野生一樣,睜著雙眼睛盯著,伺機而,一逮到機會,立刻沖出來,殺得你措手不及。
溫盞現在面臨的就是這個“措手不及”。
公司工作人員不止在會議室,會議室外也有,布景的,收拾材的。
溫盞被商行舟這麼囂張地抱著,從國會中心走出去。
一路上,幾乎吸引所有同事的目。
尤其商行舟肩寬長,氣場太正,看起來實在不像普通人。
聽見好幾個姑娘,發出近似艷羨的聲音:“靠,這拽哥誰?”
溫盞耳不控制地發熱。
靠在商行舟懷里,得太近,兩人隔著薄薄一層襯衫,聽到他的心跳聲,覺得他膛都是溫熱的。
他手臂非常有力量,即使走得快,抱人也很穩。
手掌落在窩,甚至到他帶薄繭的掌心的溫度。
——幸好。
燒得失去意識之前,溫盞腦子里,閃過最后一個念頭:
幾個直播平臺的同步鏡頭都關了。
就算是社死,也不至于死得太難看……吧?
意識短暫地模糊。
眼前虛浮的點散去又重新聚合,意識再恢復,已經是在醫院的病床上。
屋里靜悄悄,昏迷的時間非常短暫。
窗外殘漫天,鐵架子上掛著裝在明袋子里的藥,順著輸的針,一點一點滴進手背青的管里。
門沒關嚴,溫盞稍稍坐起來,覺溫已經稍稍下降,手想去夠床頭的手機,門外傳來低聲音的對話:
“你朋友急胃炎,吃什麼東西了?”
“我倆不住一起,我不知道。”商行舟腰桿筆直,抿。
“哇你這男朋友怎麼當的,不住一起你就不關心了?你不知道你還指誰知道?”醫生罵他,“腸胃本來就不好,這老病了年年有,肯定吃什麼不該吃的了,你使勁回憶一下!”
商行舟微默,眉峰微聚,只能低低說:“那可能是昨天的冷海鮮。吃了很多螃蟹。”
“冷海鮮?螃蟹?”醫生尖,“你有病,都這樣了你還讓吃?你做人男朋友能不能負點責任啊!再發展下胃潰瘍胃穿孔了你整天還想著同居?”
商行舟:“……”
商行舟張張,想說什麼,到邊,放棄了。
頹然但平靜地承認:“對,我有病。”
溫盞默了默,敲敲桌子弄出點靜,然后喊:“醫生。”
門外對話聲立馬停了。
下一秒,一只大掌推開虛掩的房門,穿過醫院走廊的赤夕星星點點的,跟著落進來,攀爬上男人筆直雙的管。
溫盞低咳一聲:“他不是我男朋友。我確實是吃了冷海鮮……呃,也可能是因為香辣蟹。”
罵人的容被聽了個正著,醫生莫名微妙的尷尬。
他輕咳,板著臉囑咐:“行了,也沒別的,就還是那幾個注意事項,保暖,食多餐,別刺激食。你都幾進宮了,沒跟你開玩笑,再鬧胃穿孔啊。”
溫盞點頭如鸚鵡。
這時候倒是很乖。
商行舟站在醫生邊,默不作聲,心失笑。
囑咐完,醫生撂下一句:“觀察一晚,明早走人。”
很酷,說完抱著病歷本,頭也不回,揚長而去。
屋里靜了靜。
單人病房,沒別人,橙的從地板爬上床,落在白被單上。
商行舟順手關了門,從旁扯個白椅子,長一邁,在溫盞面前坐下。
他微抬抬下,語氣散漫:“來,代一下。”
溫盞抬起眼:“什麼?”
“咱倆才不在一塊兒幾年啊,你把自己弄出來一病?”怪了,他以前養得不好嗎?分開之后,都把自個兒都給養壞了,“胃病怎麼得的?聽醫生說,病了好久了,沒找人看過?”
溫盞撓撓臉:“看過的,但沒有立竿見影的藥。”
胃病只能慢慢養,在公司吃飯,已經盡量每一頓飯都吃得非常準時、絕不延誤了。
但遇到比如……婚禮這樣的,特殊況,就還是忍不住。
偶爾也會出一些問題。
商行舟提出三個問題,回避了兩個。
他瞇起眼,漫不經心地下結論:“那就是婚宴上的東西不干凈。跟費元嘉沾邊的東西,都不干凈。”
溫盞抿,沒接茬。
拿起手機,手指劃開鎖屏。
打開短信,果不其然。
發錯了人。
但既然不需要溫儼過來接了,溫盞索就也沒跟親爹再提這回事兒。
倒是遲千澈聽說了況,給留言:「還好嗎?在哪個醫院?我人過去看你?」
前后也就幾個小時,溫盞敲字:「謝謝遲總,不用了。」
一只手還在打點滴,回話不是很方便。
商行舟側眼看過去,微垂著頭,過肩的黑長發然地落到前,整個人看起來溫和安靜,就是二十六鍵的鍵盤,打字有點費勁。
嘆口氣,他站起來,長邁開走過去:“給誰發消息,我幫你發。”
一低頭,看見三個大字:遲千澈。
商行舟作一停,周氣場變得危險起來。
溫盞退出信息界面,覺床邊一陷,商行舟在邊坐了下來。
男人很大一只,氣場里侵略過盛,顯得存在超強。
屏住呼吸。
下一秒,商行舟一言不發板著臉,手過來,握住的手掌:“手給我。”
溫盞不明所以,手沒使勁兒,他將掌心的手機拿走,放在床頭。
然后,變魔似的,不知從哪,變出一大把棒棒糖。
泯滅人的紙設計,造型,小小只,有很多五花八門的口味。
溫盞微怔。
“溫盞。”他眼瞳漆黑,聲音低低的,打商量,“你別他過來了,我在這兒陪著你,行不行?”
溫盞猝不及防撞進這雙眼,被蠱,迷糊了一下。
但很快就清醒過來:“不用。”
微頓,又撇開目,強調:“我沒他過來,但你也不用留在這兒陪我。商行舟,我是年人了,我沒事,謝謝你送我過來。我知道你平時也很忙,不用特地遷就我的。”
每一句話都非常禮貌。
每一句話,都在無聲地,將他推得更遠。
商行舟頓住。
“而且……商行舟。”溫盞沒看他,微垂著眼,有點不安。
手指微微蜷曲,把攥著棒棒糖的手掌放到床頭,稍稍傾斜。
那些套著明包裝紙的彩糖果被重力吸引,一顆顆掉在白的床鋪上,像碎掉的夢境。
“在西城的時候,你不是問我,兩顆蛋能不能吃飽?我現在每頓飯都吃不了太多東西,我不喜歡甜食,不喜歡甜甜圈,口袋里也早就不放棒棒糖了。”輕聲說,“你不用給我送這些東西。”
垂著眼,能覺到商行舟落在自己上的目。
和他整個人一樣,是濃郁的,極其難以忽略的。
像是要看到地老天荒。
“所以。”很久,他聳眉,啞著聲兒問,“這算是,又拒絕了我一次?”
“商行舟。”溫盞覺,自己腦子確實不太清醒。
這種不清醒,從重逢時,就開始了。
好像被什麼東西纏繞著一樣,又像是一場大病,或一個很長的夢,一直沒有醒過來……
在海拔只有幾米的平原,竟然也有高反的癥狀。
最終也只是嘆息:“你讓我一個人躺會兒。”
商行舟默不作聲,又看了一陣。
認輸似的,站起,嗓音沉啞:“行,我出去。你好好休息,有事我。”
溫盞沒說話,余追著他的影走到門口,聽見他打開門,又反手關上。
屋徹底沒聲了。
那些糖果沒有拿走,還在床頭,靜靜躺著。
溫盞回被子,良久,將它拉過頭頂。
-
后半夜,起了風。
春風駘,疾風穿過樹影,拍打窗欞。
有點要下雨的架勢,商行舟進門幫溫盞關了窗,回頭見蜷在床上睡得像一只海獺,睫長而卷,清亮的月落在臉上,出來的半張臉頰,出白皙的澤。
商行舟失笑,退出房間,幫關上門。
手機就震起來。
“舟子。”接起來,是裴墨,他那頭風聲很大,國際長途,估計在港口。聲音聽著有點悶,“你現在在哪兒?方不方便,去趟派出所?”
商行舟怕吵到溫盞,往走廊另一頭走了幾步,才回他:“在醫院,怎麼了?”
“你妹跟人打架,搞進局子,石一茗已經跟著過去理了。”裴墨說,“但我估計,還是得家里人出個面。”
商行舟在綠塑料板凳上坐下,長一,冷笑:“敢打架,就得付出代價。在局子里蹲著吧。”
裴墨輕笑一聲:“我聽說你在西城,遇見溫盞了。”
商行舟聳眉:“怎麼,你跟涂初初關系好?還真什麼都跟你說?”
“那沒有,我也就隨便跟聊聊。”裴墨笑得深藏功與名,“溫盞跟涂初初關系才真好吧?你瞧這麼些年了,倆人還一直保持聯系,什麼事兒都互通有無,人家的友保質期可比咱們哥兒幾個長多了。我尋思著,要是以后溫盞那邊有什麼向,涂初初收到消息,得比你我都早吧。”
商行舟朝后靠,到墻。
有點地抵了下腮,他悶笑:“威脅我?”
“那沒有,我就是陳述一個客觀事實。”裴墨松了松袖扣,不不慢道,“你要是現在不去找,估計以后溫盞的消息,得一半。”
商行舟吊兒郎當地,故意道:“什麼都跟你說,那我問你不也一樣?”
裴墨很有禮貌:“你今晚要是不過去,那我也不樂意再告訴你了。”
商行舟低低地笑罵了句“草”,轉往電梯間,外套角劃破空氣:“地址發我。”
-
警局,白燈熾烈,空氣森冷。
涂初初披著件黑外套,里頭白短袖的袖子被人扯爛了,膝蓋并攏坐在一排座位的邊邊上,眼圈紅紅,可憐地,左看看右看看。
商行舟從屋里走出來,一手拿著單子,一手龍飛舞地簽名:“不好意思啊,給你們添麻煩了。”
民警跟在后走出來,站門口接回紙筆,忍不住提醒他:“你妹是給人開瓢了,人你帶走,但醫藥費得賠啊。”
商行舟很痛快:“行。”
短暫地寒暄,兩人道別。
商行舟轉過,長邁開,大步朝走過來。
涂初初覺得自己好像那個貓貓表包。
弱小,可憐,無助。
但能打。
往座位里頭又了。
石一茗開車去了,商行舟單手揣兜,拽里拽氣,在面前停下。
涂初初不敢看他。
商行舟居高臨下,漫不經心問:“怎麼著,你跟人打架的時候,也這麼委屈?”
涂初初干眼睛里殘留的眼淚,用力點頭:“嗯啊。”
“你嗯啊個屁。”商行舟淡聲,“起來,跟老子走。”
涂初初站起,亦步亦趨,跟上商行舟。
他走得不快,遷就,放慢了腳步。
出警局,涂初初越想越委屈,又一顆眼淚啪嗒掉下來。
“行了,甭哭了。”商行舟停住腳步,夜風吹拂,他微瞇起眼,“不就罵你沒爹?人總是要老要死的,到時候他生病了去你那兒看病,你往他腦子里捅一刀,不就報仇了?”
涂初初:“……”
涂初初委屈地囁嚅:“那犯法的。”
但忍不住,想象了下這個畫面。
那種游離的難過,好像確實消散了一些。
是有點爽的。
商行舟無聲嘆息,不太放心,問:“你等會兒去哪,送你回學校?”
涂初初點頭,想到什麼,又搖頭:“回司宴哥酒吧行不行?我書包還在他那兒。”
今晚事發太突然,涂初初走的時候什麼也沒帶。
去紀司宴那兒拿東西,撞見人喝醉酒鬧事。
過去勸阻,被人反推一把。
那人轉頭看見是個姑娘,罵得特難聽,別的涂初初都不太在乎,但這人上來就說沒爹。
不能忍。
得打。
商行舟聽完,也沒再說什麼。
回去的路上,紀司宴打電話問:“出醫院了嗎?接著人了嗎?”
商行舟冷笑:“接著了。你那什麼破爛地方,請不起保安嗎,打架要客人自己上?你開什麼店啊,醉漢在店里打架都不管的店,你趁早歇業大吉吧別禍害人了行嗎?”
紀司宴:“?”
紀司宴:“你再賤一點,等會兒別進門了。”
商行舟掛了電話。
車一瞬寂靜,窗外燈火如同流,在余外撲漱著閃過。
涂初初覺他心不太好,試探著問:“哥你從醫院過來的?”
商行舟淡淡:“嗯。”
“你生病了?”
“不是我,溫盞。”商行舟頓了下,“胃病。”
涂初初慢慢撓撓頭:“喔……”
車拐個彎,駛下高架,沖出綿長的帶。
商行舟手指敲在方向盤,微微側過臉:“我不記得溫盞以前有胃病,什麼時候得的?”
“不就你們分手那年。”涂初初口而出,“夏令營的時候,腸胃炎,后來發燒燒了好久,之后胃就一直不好啊。”
紅燈,商行舟猛地剎車,胎與地面猛烈,發出刺耳的響聲。
后座的石一茗和涂初初被慣帶著猛地前傾,又重重摔回墊。
石一茗:“哥們兒,你冷靜點。”
涂初初蒙了一下:“你不知道啊?”
探頭過去,有點不可置信:“我以為你只是不知道在斯坦福時生病……在國的時候,生病,你也不知道?可你們那時候不是還沒分手?”
商行舟表不太好看。
路燈昏黃,燈從側面打下來,映亮他一半面龐。
紅燈倒計時十秒,數字跳,他啞聲:“這幾年,一直在生病嗎?”
涂初初:“也不能這麼說。就是……我總覺得,不太高興。”
也參加聚會,跟好友出行,有假期的時候,制定遠途旅行計劃。
但過去六年,不跟任何人,也不同任何人牽手。
紅燈轉綠燈,商行舟重新啟車子,低聲:“我知道了。”
&穿過二環,抵達老將軍府。
這店開了這麼些年,已經開了圈兒里出名的高端酒吧,夜夜笙歌,通宵嗨。
下車時,石一茗總算回過勁兒來,問:“不是,你跟溫盞,就算這麼些年不聯系,你在西城又遇見,也沒沒告訴你去舊金山找的事兒?”
商行舟一言不發,熄火,停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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