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這般,便擺袖推遲,“你們去,我這里還有事兒,得去接我姑媽。”
連朝攬著他脖子晃一晃,“有什麼意思?姑媽還會跑了不?老人家現在哪里?”
“在范家,那家的大姑娘今日過聘禮。”
階下柳蔭匝,那施兆庵亦跟著輕勸,“那范家可是定的太仆寺主簿盧家?我們才打盧家門前過來,才看著裝箱呢,大約下晌才送到范家去。咱們去拜月閣打個茶會,完事兒了我與你一道往范府接你姑媽,橫豎我往那頭歸家。”
“走吧!”連朝將他撞一撞,兜著他的脖子往馬車那頭去,“你還怕姑娘把你吃了不?也該見些世面了,日你姑媽管教著,我瞧你對人都有些懼了……”
“怪賊,誰對人有懼?”奚桓架高兩道眉,有些不服氣。
“我、我我我了吧?”
驅車半日走到那拜月閣,見門半開,墻柳半含,約聞竹之聲,迷醑之香。門前有外場引著往里進,進門別有天地,穿一竹徑,至一場院中,院翠葉幄,花海,錦藏著兩排屋舍。
也不知哪鬧囂,靡靡醉唱著野詞花調,奚桓各瞥一眼,不甚喜歡,只覺牽強風雅,喬作乖致。
那正屋前站著個雍容富貴的鴇母,姓王,聽見有貴客來,早早兒的便在門下倚著嗑瓜子等候。
抬眼一見來人,那鴇母立時回進屋將瓜子拍在案上,迎頭笑逐開將幾人迎進屋,請到榻上,外場另有人搬了折背椅挨著榻,請連朝坐,又有三五姨娘丫頭上來安放茶果點心。
王婆子低著腰,了帕子圍在連朝旁撣他上的灰,“聽見人來,我這里忙掃榻焚香等著迎接,只是人如何才到?老婆子好等!”
說話間孜孜嗔了連朝一眼,奚桓在榻上看見,一皮疙瘩險些隨臉上的脂一齊抖了遍地。
鴇母橫眼上來也正瞧見他,觀其打扮,眼睛似兩顆夜明珠亮起來,帕子朝他甩一甩,因問連朝:“喲,這位相公倒瞧著面生,敢是連大人的朋友?怎麼早不領著來?”
連朝將扇柄搖到奚桓跟前,對婆子笑,“你不曉得他不怪你,說出來只怕嚇死你王媽媽。他便是喬閣老的外孫、戶部侍郎奚大人的兒子,奚桓。這位在家中跺跺腳,連你這幾片破瓦房也給你振塌囖!”
幾人哄笑,奚桓隨意拱手,“取笑取笑。”
滿京名仕在王婆心里皆有一本花名冊,如何會不知道奚桓?早年就盼星星盼月亮,只盼著這位爺長大人,好套他數不盡的銀子。
時下果然來了,似天上掉下個活寶貝,王婆恨不得將其捧在手心里。這廂又是奉茶又是熏香,親手剝了一把瓜子兒,用絹子兜著擱在炕幾上,“桓爹請吃,頭回到我這小院兒里頭來,承蒙爹不嫌棄。我這里自然連尊府里的茅房都比不上,可有自家釀的清酒,爹一會兒吃兩盅?”
奚桓瞥一眼那脂香濃郁絹子,不作,略微客套地點頭,“媽媽客氣,平日里該如何就如何,只當我沒來一般,好不好?”
“好、好。”婆子見其不擺架子,心里上天。
這廂搖落下幾步,就被連朝拽住手,“聽說媽媽兩個月前新買了個丫頭,可養好了?我們今兒可是沖著姑娘的面子來的,要說在陪別的客,我頭一個不依。”
“哪兒能呢?就等著您連大人呢!”
說話分派丫頭去后院里說一聲,那頭預備著,這頭將幾人請往姑娘繡閣。倒是連著三間簡單屋子,迎頭進去是廳上,設榻椅案屏,裝潢算得上致典雅,左邊有一件丫鬟屋子,右邊便是姑娘臥房,設鋪,不得而見。
單是廳上治了酒席,擺放四盤八簋,細致菜饌。姑娘云見,在門前見禮,答答將幾人引到席上,分派姨娘丫頭打水洗手遞巾子。奚桓窺這云見一眼,見其模樣標志,眉眼風流,段婀娜,有些貌,卻也常見,愈發覺得無趣。
只是連朝十分喜歡,王婆便命云見坐其左右,出去又使了兩個姑娘進來坐陪。頃進來,一個約麗影向奚桓問安,奚桓也沒正眼瞧,不過抬抬袖,“請坐吧。”
那姑娘便捉坐在半步后頭一杌凳上,抻腰篩酒,“桓爺先吃些菜再吃酒,免得胃里空空的,燒得慌。”
袖而過,奚桓便略微偏著讓一讓,仍舊不瞧,只淡回,“多謝。”
幾人吃過一杯,連朝將扇反指云見,笑道:“聽說你曲兒唱得好,先唱一套《滿庭芳》來聽聽。”
那云見令丫鬟取來琵琶,果然歌清奇,鸝歌一起,適才漸見奚桓笑意。
后頭坐那姑娘見他笑了,把心擱下來,他吃過一盅,便為他篩一盅,幾個回合下來,又抻起腰來篩了酒,“桓爺喜歡聽什麼?不得奴也唱一支討桓爺個高興。”
奚桓聽得正興,兀的一吵,有些惱,轉臉過來訓斥幾句。
誰知這姑娘下也有顆小痣,像針似的扎了一下他的眼。扎得他火氣全泄,抬眼打量,見其臉修蛾,妝額淺淡,單穿一件綠綃對襟小衫,扎著月魄撒花,小腰輕挪,答答地落回后座。
他笑一笑,因問起:“你什麼?”
這個“因”,姑娘無從得知,還竊竊得意于他也不過是個普通不過的男人,是男人,就難逃煙月夢。掩下心中暗涌,赧地垂下眼,“回桓爺的話兒,我王月見。”
月見靦腆地執起桃絹扇半遮住面,浮起一雙水汪汪的杏眼婉地將他住。適逢春風堂,吹散了扇面上的一枝桃夭,凝似煙似霧、如花如綢的一段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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