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兄妹都是勇將,林昭又是秦箏至好友,于公于私,他都不希林昭在這節骨眼上出什麼事。
趙逵是他麾下現今唯一能用的悍將,若要進軍北戎牙帳,還得趙逵押軍,楚承稷只得把岑道溪召來:“林校尉思兄心切,只出關尋林將軍去了,軍中現無人可用,勞煩先生帶兵走一趟,將林校尉帶回來。”
岑道溪揖道:“微臣遵旨。”
**
這幾日關外大雪未停,先前大戰留下的痕跡,很快積雪給淹沒掉了。
派去找林堯和王彪的斥候們尋人也分外艱難。
林昭用細竹節削了個哨子,在馬背上一路逆著風雪走,一哨音不停。
這哨音是從前兩堰山特有的聯絡方式,尖銳、穿力極強。
冒著風雪找了一天一夜,了就啃幾塊干的餅子,了就抓一把新雪吃,因為一直吹哨,兩腮到后邊一就疼。
覺自己快支撐不住的時候,就用繩子把自己綁在了馬背上,以防掉下去。
林昭趴在馬脖子上,用已經凍得快沒知覺的手拂去馬鬃上的雪沫,“好馬兒,一直往北走,我兄長他們一定在那邊的。”
王大娘已經沒了,不能再失去這兩個哥哥。
***
北戎牙帳里,林堯是一桶冷水給潑醒的。
他雙手被吊在兩個鐵環上,卸了甲胄,臟污的中上到是被鞭打出的痕。
林堯艱難了眼皮,看清是在一間黃土壘的牢房里,意識回籠,他追進大漠里想住王彪,可是王彪已被殺母之仇沖昏了頭腦,加上北戎大王子一再挑釁,王彪怒火中燒,本聽不進他的喊話。
北戎大軍一進大漠,就像是學會了一般,不消片刻就沒了蹤跡,林堯跟丟了人,在大漠中找出路時,被北戎大王子設伏抓獲。
“彪子?”林堯嗓子又干又,嗓音也沙啞得厲害。
王彪同他一樣被吊在另一邊,上也是跡斑斑,雙眼閉著,不知死活。
“啪——”
一鞭子落到林堯上,專門挑著他已有痕的地方打的,過了一晚上才結痂的鞭痕,瞬間又冒出了珠子。
“本公主這麼大個活人站在你跟前瞧不見?”
一雙巧的鹿皮靴出現在林堯視線里,林堯緩緩抬起頭,視線里的蠻族梳著一頭細鞭,頭上綴滿了紅纓發飾,上一件紅藍相間的直筒長袍,腰佩一柄刻著漂亮紋路的錯金刀,手上還拎著一條沾著跡的鞭子。
顯然剛剛落在林堯上的那一鞭,就是拜所賜。
野和矜在上并存,背著手走至林堯跟前,仔細打量一番他,頗為滿意地做了評價:“聽說你原來是個厲害的將軍,不過現在只是我大王兄帶回來的奴隸。”
用卷起來的鞭子挑起林堯的下,居高臨下道:“本公主挑中你了,回頭我就讓大王兄把你送給我,從今往后,你要管我主人!”
林堯別過臉,冷冷吐出一個“滾”字。
半點不客氣的又一鞭子甩在了林堯上,功在他右臉上出一道痕后,心不錯地道:“你左臉上有道淺疤,本公主給你右臉也弄一道,權當是給本公主當奴隸的標記。”
林堯眼中乍現戾。
卻極為滿意地拍了拍他的臉:“被本公主挑中選為奴隸是你的榮幸,記住,我緹雅。”
“滾。”
依然只戾氣沉沉的一個字。
緹雅卻并未生氣,反而饒有興趣地道:“我看你懷中揣了這麼大一顆東珠,你有心上人是不是?”
說著從腰封出掏出從林堯那里拿去的那顆東珠,攤開放在掌心,東珠散發出瑩潤的澤。
林堯額角青筋跳了跳:“還我。”
緹雅收攏掌心,把東珠握住,挑起角:“我是你主人,你,你的一切,都是我的。便是有心上人,也忘了吧。”
扔掉手中的鞭子,兩手背在后,邁著頗為輕快的步子離開了牢房。
王彪傷得比林堯重,晚了一天才勉強恢復意識。
他上好幾道被劈砍出來的大傷口,除了第一天止用了點金創藥,后邊北戎人再沒給他用過藥,似乎只要吊著他一口氣就行了。
黝黑的一個漢子,愣是因失過多臉都白了,他張口說的第一句話就是:“大哥,俺對不住你……”
“是兄弟就別說這些話。”林堯道。
王彪卻止不住話頭:“是俺拖累了大哥……”
“給我省點力氣好生恢復傷口!”林堯道:“殿下會來救我們的。”
王彪直搖頭:“我也無再見殿下。”
林堯說:“該領的責罰回去后領,阿昭在這世上就我們兩個親人了,你也是他哥,我們都死在這關外了,阿昭怎麼辦?”
王彪一個七尺漢子,竟被林堯說得哽咽。
木門上的鎖鏈在此時發出嘩啦啦的聲響,是給他們送飯的人來了。
林堯和王彪被關在這里數日了,那個自稱緹雅的北戎公主,從那以后再沒來過,每日只有一個臟兮兮的奴隸來給他們送一次飯。
喀丹記恨這場戰敗,一心想辱他們,讓林堯和王彪吃喝拉撒全在在牢里,哪怕吃飯如廁也沒給他們解開過手上的鐐銬。
吃飯還好,送飯的奴隸會用一個大勺子舀到他們邊,讓他們像牲口一樣就著大勺吃。
那木桶里的羹湯,很多時候都是酸餿的,前幾天林堯和王彪反胃沒吃下,后面為了保持力,哪怕是餿的、臭的,他們也吃。
門口的守衛一開始還會進來看猴兒一般戲謔他們,后邊發現林堯和王彪全然無視他們,他們又不像喀丹和緹雅會中原話,便是出言譏諷,林堯和王彪也聽不懂,守衛們索也不再自討沒趣。
而且這間牢房以前是個耗牛棚,稻草底下全是牛糞,有一子異味,門口的守衛見他們老實,也不愿再進來聞著牛糞味盯著奴隸給他們喂食。
如廁是最艱難的,林堯和王彪每次都是等到奴隸前來給他們送飯時,讓奴隸用墻角的破瓦罐幫他們。
這次前來送飯的奴隸雖蓬頭垢面,卻不是先前一直給他們送飯的那個男奴隸,而是個楚人子,上帶著一莫可名狀的氣味,比這耗牛棚的牛糞味道還刺鼻些。
雖是如此,對林堯和王彪二人卻帶著幾分明顯的恭敬,帶來的羹湯也不是餿的,給他們喂飯時,還幫忙給他們了臉,小聲詢問:“聽說二位是北庭的將軍,你們可認得一位林昭的南楚將軍?”
林堯和王彪對視一眼后,道:“認得,是你什麼人?”
那楚人子一下子有些哽咽了,卻又怕門口的守衛發現端倪,努力制心中的緒,握勺的手卻止不住地抖:
“民原是林昭將軍麾下一名伍長,偽裝商隊的人跟著去西域倒賣一批金玉皿補軍需,回程的路上商隊北戎人搶了,男人都被殺,人則被搶來牙帳為奴。民自來到牙帳,日日都在盼著有人能帶消息回大楚,救我等回去。”
林堯和王彪都怔住了。
當初軍中發不出軍餉,楚承稷挖了皇陵,林昭帶著娘子軍北上時,便順帶運送了一批皇陵的陪葬品去西域。
只是進了西域的那支商隊遲遲沒有把銀錢帶回來,楚承稷拿下南境后,不再短缺銀錢,漸漸便也沒再時刻等著西域那邊的消息。
怎料商隊遲遲未歸,竟是在路上遭了北戎人的毒手。
林堯嗓音艱問:“娘子軍中在牙帳的共有多人?”
子道:“有二三十人。”
林堯說:“林昭是我胞妹,他日我若能離開這地方,必也帶著娘子軍一同回大楚。”
子聽到此,似不敢相信當真等到了楚軍的人,抬手用力捂住了,才沒讓自己哭出聲來。
門外的守衛見這次送飯的奴隸在里邊待得有些久,用北戎語不耐煩催促:“在里邊墨跡什麼呢?”
林堯一張臉生得俊朗,守衛見子給他們了臉,還當是子對林堯有別的心思,冷笑道:“這是緹雅公主看上的人,又臭又臟的丑婆娘,當心緹雅公主把你十手指頭全剁了!”
子能跟著胡商前往西域,本就會一些胡語,這些日子在北戎,也學了更多的北戎語,能聽懂門口的守衛在罵什麼。
但佯裝聽不懂,只做出被喝責后的畏模樣,一邊低頭收拾湯桶一邊低聲對林堯二人道:“民會和其他娘子軍中的姑娘留心牙帳外的消息,爭取助二位將軍困。”
門口的守衛朝里邊看來,林堯和王彪都做出一副和平日里無異的頹廢臉,一句多謝都未來得及道出口。
子收拾好湯桶,用發遮住大半張臟污的臉,含駝背坡著腳往外走。
牙帳里到都是豺狼,奴隸中中原子地位又是最低下的,不僅要做苦役,任何一個北戎兵卒都可以凌.辱們。
因此娘子軍的姑娘到此后,個個都扮老扮丑,把自己弄得要多邋遢有多邋遢,別的奴隸不愿意干的倒夜香之類的臟活,全是們搶著干,弄得自己上一味、臉也臟得沒法看才是最安全的。
門口的守衛聞到上的異味都嫌惡得直皺眉:“快些滾快些滾!臭死了!”
子拎著湯桶跛腳快步離去后,門口的守衛又鎖上了牢門。
接下來一連多日都是那名子前來送飯,林堯和王彪也從口中得知了不關于牙帳的消息。
老單于雖還沒退位,但已放權一半給了大王子喀丹,只要喀丹立下戰功,就能順利登上王位。
可惜他此次和北庭手潰敗,因此牙帳底下的各部族首領對讓喀丹繼位有了爭議。
到手的王位差點飛了,倒也無怪乎喀丹對林堯和王彪恨之骨,想起來又來用刑折磨他們一番。
緹雅則是跟喀丹一母同胞的妹妹,也是老單于最寵的兒,子頗為狠辣。
林堯正想讓娘子軍打探喀丹同牙帳里那幾個王子不對付,若是能挑撥離間,制造一場牙帳的,說不定他們還可以趁逃出去。
豈料第五日的時候,來送飯的又換了一個男奴隸。
林堯和王彪擔心是娘子軍敗,又怕打草驚蛇,也沒從那男奴隸口中打探關于潛伏在牙帳的娘子軍的消息。
用完飯后,那名男奴隸又給林堯一人單獨梳洗換了一裳,林堯正不解其意,牢門就被人從外邊打開了。
進來的是緹雅。
圍著林堯打量了一圈,像是在省視自己的品有沒有被人過,發現林堯臉上被用鞭子出的傷痕已經結痂了,直接抬手把痂給他扣了下來:
“本公主看上的東西,別說本公主還沒膩味,便是本公主厭棄了的,誰敢染指一下,本公主也能把人給剁了!那個又臭又臟的楚奴隸敢惦記你,日日趕著來給你送飯,只打折另一只腳,那是本公主仁慈。”
傷痂涌出的鮮將緹雅指尖染了妍麗的紅,尖銳的指甲繼續往下劃:“本公主想在你臉上摳出本公主的名字,這樣就算你有朝一日回到了中原,你也本公主的奴隸,臉上頂著本公主的名字,自然也不會再去見你那心上人……”
下一瞬,慘出聲。
林堯手腳都被鐵索拉了個大字型,彈不得,他直接偏頭狠狠咬住了緹雅的手,大力到甚至能聽見骨節斷裂的聲音。
林堯半張臉全是被緹雅摳出來的,里也是,只不過里的是他咬人咬出來的,整個人恍若惡鬼。
門口的守衛聽見緹雅的慘聲,匆忙跑進來,拳腳大力往林堯上招呼,林堯被打得抑制不住嘔時,才松開了緹雅的手。
緹雅捧著手幾乎要痛暈厥過去:“我的手……我的手要斷了……”
林堯啐了一口吐盡口中的水:“真臟。”
緹雅臉猙獰到有些扭曲,放狠話道:“從來沒人敢本公主一手指頭,本公主會讓你后悔的。”
幾番討人,大王兄都不肯把這個奴隸送給,不然有的是法子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林堯并未把的威脅放在眼里,輕嗤一聲:“你便是殺了我,終有一日大楚的鐵蹄也會踏平牙帳。”
*
咬人事件后一連三日,都再無人來給林堯和王彪送飯,林堯北戎兵卒打得幾乎只剩一口氣,王彪就在一旁眼睜睜看著,目眥裂,撕心裂肺喚他“大哥”。
北戎兵卒打累了,坐到一旁歇息去了,林堯才虛弱往地上吐一口沫,對一旁掙得手腕上全是的王彪道:“彪子,我若回不了大楚了,你一定要替我活著回去,你是我兄弟,我只有一個妹妹,我把托付給你了……”
“大哥!”王彪悔不當初,痛哭流涕道:“是我害了你,當初我不該追敵的!”
疼痛讓林堯眼前都有些模糊了,他低著頭笑,鮮在角連一線往地上掉。
他其實也有好多不甘的,沒有封候拜將,那顆拿到手多時的東珠也沒敢遞出去。
天青的煙雨,天青的傘,豆青的角,畫里走出來似的一個姑娘……
*
夜里,牢門外突然傳來幾道悶響,跟著是一陣鐵鏈搖晃的輕響。
片刻后牢門開了,進來的是幾名同樣有異味的子,們低聲道:“將軍莫怕,我們是來救您出去的?”
林堯這些日子北戎兵卒毒打,上舊傷添新傷,走路都艱難,談何逃命,他強撐著問:“你們和大楚的援軍接上頭了?”
他心里卻在盤算著,殿下那邊找遍大漠沒發現他們的蹤跡,再派人前來北庭刺探消息,只怕還沒這般快。
其中一名子果然搖了搖頭:“是緹雅公主今日又發脾氣把石葵姐姐帶去鞭打出氣時,石葵姐姐聽見緹雅公主和兄長吵架,喀丹要把牙帳南遷,趁大楚兵力都在羌柳關,北戎直接從涼州府南下,直中原腹地,不再攻打北庭,牙帳的駐軍已經遷走大半了。喀丹打算死二位將軍,緹雅公主向他討要您,喀丹不肯。我等怕他們對二位將軍下手,趁駐軍撤走后今夜守衛薄弱,特冒險前來搭救。”
石葵便是最初接近林堯同王彪的那名子,緹雅和喀丹以為不懂胡語,加上被打得奄奄一息,爭吵時也沒避開,這才讓聽到了這麼多機。
林堯被這個消息沖擊得腦子昏脹,勉強理清了思緒才問:“涼州府以南如今是沈彥之的地盤,沈彥之和北戎人沆瀣一氣了?還是北戎人打算直接攻打汴京?”
方才說話的子道:“喀丹說讓沈彥之和一個姓李的鷸蚌相爭什麼的。”
娘子軍是林昭和秦箏一手創立的,們也擔心秦箏的安危:“太子妃娘娘還在江淮,若是北戎人越過北庭,直接從涼州府南下了,太子妃娘娘會不會有危險?”
林堯抑制不住地低咳幾聲后,吐出一口沫來,他道:“一定要想辦法傳信回北庭,告知殿下,北戎真正的目的是涼州以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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