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司長拗著頭顱,他的聲音蒼老緩慢,一陣凄厲的風似的,幾乎聽不清了:“看守所有他們的人,科通訊那個副所長的時候,他們就已經知道了……”
沈晝問:“是局長辦公室的通訊嗎?”
馮司長愕然地看著沈晝,有些呆滯地點頭:“你,你怎麼知道?”
“也就是說,”沈晝平靜地道,“殺了科的,大概率是朗寧的人。”
馮司長意味不明地搖了搖頭,站起:“該說的話都說了,我走了。”
他拖著慢騰騰的步子走到門口,沈晝忍不住追問:“您不再看看科嗎?”
馮司長回過頭,混沌的眼眸中困著一粒細小的點,他擺了擺手,道:“我見不得尸。”
他又走了兩步,復道:“明天我會老早來的。”
科的葬禮,就在明天。
馮司長走后,沈晝的目平平地移向科的棺材,他像是在自言自語:“殺你的是朗寧的人,那麼王翰呢?他昨天晚上又去了什麼地方。”
他心中盤旋起另外一個問題,王斯語是怎麼從王翰手中拿到芯片的,這個疑問就像是一把刀,在某種危險預的邊緣來回搖晃。
宋詢禮驀然開口:“昨天晚上,基因控制局有人去過看守所。”
“他們去看看守所做什麼?”沈晝疑,“因為科給副所長的通訊驚了他們?”
“不,不對,”宋詢禮道,“時間不對,科給副所長通訊的時候已經過了十點,但是獄警說,基因控制局的人十點前就去過。”
沈晝倏地一皺眉:“那個頭目是什麼時候死的——影像上的記錄好像是零點?”
宋詢禮找出影像重新播放:“對,零點十三分。”
“王翰。”沈晝一個字一個字,極其緩慢地道,“也許,那枚芯片,是王翰從看守所帶回來的。”
“可是這芯片最后落在了你手上,”宋詢禮疑道,“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沈晝像是沒有聽見他的話,手指在終端邊緣來回挲,隨即忽然敲了一條通訊出去。
通訊頻道里的忙音像是寂靜之地的警報,但就在沈晝以為這次通訊將以失敗告終的時候,對面忽然接聽了。
“王醫生,”沈晝輕微地、不易察覺地舒了一口氣,“我找到了走私集團的另外一張易記錄芯片,就是我的朋友科拿回來的那張,我之前已經說過你父親不是殺害科的兇手,所以他們兩人拿走的芯片也不是同一張。
“科拿到的那張芯片里有你父親的通訊記錄,他或許是走私集團的幕后指揮者。你給我的那張,應該是你父親從看守所的走私頭目那里拿到的。這個頭目,據說昨天晚上因為和其他囚犯斗毆而被打重傷,不治亡,尸也急火化掉了。
“我打算將這兩張芯片,連同上次的證據,都轉給杜賓德夫人。”
他說完,良久過去,王斯語才淡淡地“嗯”了一聲。
道:“謝謝。”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的聲音聽起來真切了很多,就好像一個空虛的框架,忽然填充了些許實。
沈晝最后問:“王醫生,你……沒有發生什麼事吧?”
王斯語道:“沒事。”
“還是不肯說是怎樣從王翰手里拿到芯片的?”宋詢禮問。
沈晝點了下頭。
“王翰不是什麼好人,”宋詢禮忖道,“但是王醫生畢竟是他的兒,那邊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吧?”
王翰會嗎?沈晝也不知道。
天亮了,殯儀館忙碌了起來,有司儀在,科又是孑然一人,他的葬禮再簡單不過。前來吊唁者三三兩兩,大都驚奇他年紀輕輕怎麼會忽然遭逢意外,繼而喟世事無常,沈晝站在旁邊,像一尊雕像似的,無悲無喜。
接近中午的景,葬禮上來了兩個讓沈晝預想不到的人,王斯語和杜賓德夫人。
不過一天未見,王斯語看上去比前天晚上還要神容憔悴,厚重的妝容都無法掩蓋,的眼神好像破開了一個,嘩啦啦地刮過去寒冬臘月的冷風。
而杜賓德夫人比稍好一些,只是眼下青黑,顯然一夜未眠。
兩位士先后走到靈堂跟前,沉默地獻花,鞠躬。
杜賓德夫人離開時經過沈晝旁,側首輕聲對他道:“我會做些什麼。”
沈晝雙手握在前,目眺著遠方,站得端直,就好像沒聽見的話。
下午葬禮結束,沈晝留在殯儀館料理后續的事,宋詢禮先回了檢察院。
他沒有開車,也沒去找接駁車,一路走到了空軌站臺。
他走出升降梯時,似乎剛好有一班列車到站,涌的人熙熙攘攘而來,人頭攢,各的裳,各種的聲音匯聚一條磅礴的河流,唯有宋詢禮,孤一人,逆著他們的方向而去。
某一時刻,大家似乎都停下了,有人抬起了手臂上的終端,有人張著空軌站的巨大曲面屏,無數個冰藍投影屏從人群中升起,無數道杜賓德夫人的聲音匯聚一道。
站在臺上,像一個舉著利劍的斗士,面對臺下無數的記者,高聲道:“……我的丈夫,約翰·杜賓德,聯邦前任總統,死于基因控制局的謀殺!”
嘩然聲像是炸的彈藥在人群里蔓延開,宋詢禮在原地停了幾秒鐘,就艱難地撥開人群繼續往前,踏上了空的、唯有他一人空軌車廂。
車廂壁嵌的屏幕里也傳出杜賓德夫人的聲音:“聯邦的法律并非虛設,兇手應當到懲罰……”
宋詢禮回到檢察院,當他一步一步踏上檢察院門口象征著正義的高闊臺階時,天氣忽然沉了下來,大雨瓢潑而下,他連忙跑了起來,卻還是不可避免地淋了幾滴雨。
辦公室的幾位同事也在討論剛才的記者發布會,檢察長急匆匆趕來,大力地拍了拍手道:“別看了別看了,一會開個會。”
他在走廊上遇見宋詢禮,低聲音道:“記者發布會看見了?走私的那個案子先放一放,看看上面什麼意思……”
檢察長唏噓著搖頭:“真嚇人。”
宋詢禮看了他一眼,道:“我會按照正常流程調查起訴。”
檢察長遽然瞪大眼睛:“你瘋了?杜賓德夫人指控的可是基因控制局,你難道要去調查基因控制局嗎!”
宋詢禮道:“誰犯了罪,我就調查誰。”
檢察長差點一口氣上不來。
宋詢禮繼續道,他的語氣一如既往:“如果這件案子結束后我還活著,我會辭職。”
低下頭,他看見自己前別著的白花,剛才參加完科的葬禮,忘記摘了。那朵白花在人群中被擁得失去了原本的形狀,他忽然想起他和科的最后一次通訊。
如果當時他還能說話,他會說什麼?
而自己又會怎樣回答。
宋詢禮看著白花,在心里說道,對不起……我沒我們當初說得那麼厲害,大概當不上檢察長了,但我一定會找到殺了你的兇手,把他送進監獄,為你報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