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老師，你什麼時候回來的？”我剛邁進謙字房的大門，一個短發就歡快地迎了過來。

　　三步并作兩步來到我面前，剛想縱投我的懷抱，卻突然停了下來，背著手上下打量了我半天，皺眉道：“老師，你變了。”

　　“傻丫頭，人都是會變的，就像你不會永遠十六歲一樣。”我拍了拍的頭，作雖然親昵，卻不帶毫的彩，反倒有些傷。而對這個充滿了大自然氣息的異族，我罕有的生不出一來，有的只是疼和欣賞，就像對我的親妹子一樣。

　　“狡辯！”直率地道，隨即大聲宣告：“我就要永遠十六歲！”

　　何定謙和他幾個徒弟都發出了善意的笑聲，顯然他們了的脾氣。

　　也不理會他們，拉著我來到火爐旁邊，告訴我不準的地方，就去指導何定謙的另幾個弟子鍛打起一塊塊通紅的爐鐵。

　　直到看見我已經熱得渾是汗，才轉了回來，趴在我上嗅了嗅，滿意地道：“嗯，這回還差不多。”

　　我哭笑不得，好歹我也是一府通判，這丫頭當真是一點都不顧及我的威。

　　何定謙見狀連忙過來解圍，寒暄了幾句，問我是想打造兵，還是來取連環弩的，說連環弩已經造好了兩，今天就可以拿走了。

　　弓箭是府管制的兵，嚴私下買賣，威力強大的連環弩更是在被之列，好在當初在剿倭營的時候我就留了個心眼，多準備了十幾份空白但手續齊全的兵采購單，才說了何定謙。

　　看到我遞過去的采購明細，他驚訝地咦了一聲：“大人，莫非又要去打倭寇？”話一出口，他就知道自己問了不該問的話，抬手打了自己一掌。

　　也難怪他吃驚，一百口上好的斬馬刀、三十把鋼匕首、十把紫銅槍、十面藤盾，外加二十副鐵胎弓、兩千枝雕翎箭，這些武足以使整整一個百戶武裝到牙齒。

　　如果再加上先前訂購的連環弩，單從武裝備上來說，戰斗力或許要超過三四個尋常的百戶所，就算剿倭的時候，裝備也沒有這麼良過。

　　“老何，和上次一樣，守不僅是剿倭的保證，也是你賺錢的保證。”

　　何定謙連連點頭：“大人您放心，我和小兒侄子親自打造這批兵，保證不出紕，只是要多些時日。”

　　“一個月打造出來即可，我會著人用我的押來取，你核算一下銀子，我人送來。”

　　打仗就是打銀子，我在剿倭營的時候就已經深刻會到了，不過那時候大家都心知肚明，所有的花費總會有人付帳，而今是花自己的銀子，自然有點疼。

　　這些兵加上連環弩說也要兩萬五千兩銀子，日后定要從丁聰、宗設上連本帶利討要回來。

　　把事待清楚，我來：“藤壺，能不能再幫我打幾枝短銃？”

　　一皺眉：“不是給你和宋姐姐一人打造了一枝嗎？”

　　“我的那枝送給你大師娘了，可送給你大師娘，你二師娘、三師娘們是不是就會覺得老師偏心，不夠疼們？你五師娘、六師娘和七師娘也快過門了，老師想給們一個驚喜，防的短銃是不是一件最好不過的禮？”

　　被我繞口令似的話語弄得愣了半天，才笑道：“老師你騙人耶，玉師娘們才不是那種小氣的人哪，老師是不是想送給別的人？”

　　“什麼別的人，都是你的師娘！”我板起了面孔。

　　“我到底有多個師娘啊！”哀號了一聲，苦著臉道：“老師，我手里的材料只夠再做兩把短銃的，想一個師娘一把，就要回國再買，可我現在不想回去！”說著，神黯然下來。

　　藤壺是名門之后，可惜還是個孩的時候，的家族就在一場大戰中灰飛煙滅了。故國留下的都是悲慘的記憶，自然不愿再去景生，何況聽宋素卿說，倭國幕府對家族員的追殺令至今仍未撤銷，回國將是件極其危險的事。

　　“兩枝就兩枝吧！”我無奈地道，有總比沒有強，再說竹園的子大多數用不著它，真正需要的是京城的寧馨們：“等日后你宋姐姐弄到了材料，再替老師補足。”

　　點點頭，隨口問道：“人家好長時間沒有看到宋姐姐了，回國了嗎？”

　　“出遠門了。”

　　我這樣解釋，心中不期然地泛起一相思，半年沒見，還真有點惦念素卿這個異族婦哪，想起獨有的風，下的獨角龍王竟有些蠢蠢了。

　　不過是兩百里的陸路加五十里的海路，老馬車行的快馬加上輕舟快船，三天三夜肯定能跑上一個來回……

　　心中剛剛升起去海上一晤素卿的念頭，就被理智打消了，且不說我眼下本不出哪怕一天的時間，就算有，我也不能冒著被人發覺的危險──素卿營造的不僅僅是一艘鐵甲船，而是我的后路，萬萬大意不得。

　　“再過兩個月，新年的時候，你就能看到你宋姐姐了。”我拍了拍的香肩，笑著安了思念之的：“跟著何師傅這麼久，該有不新作品吧！拿給老師看看？”

　　離開謙字房，出了太監弄，向西不遠就是南浩街。

　　南浩街還是一如往昔地熱鬧，行人游客熙熙攘攘，絡繹不絕，不時有悉的面孔向我行禮問好，當然更多的人則把目投向了我邊的源藤壺。

　　雖然換上了一件城里流行的水湖藍的背子和水湖藍的棉，可那一頭短發和腰間別著的兩口裝飾的彎刀，就足以引起所有人的好奇心，遑論原本就是個極其麗的。

　　“老三味？我來過好多次耶！南瓜團子就鴨羹，味的不得了呢！”興地道：“聽說老板是老師你的朋友？”

　　“有你老師這樣的朋友，俺老南怕是要折壽好幾年哩！”老南憨憨的笑道。

　　他手腕一抖，長勺在翻滾的湯鍋里打了幾個滾，滾燙的湯就澆在了柜臺上一溜盛著生餛飩的碗中，食客們齊齊喝了聲好，的聲音尤為尖亮。

　　客人們紛紛把柜臺上的餛飩取走，不人看看我，又看看老南，眼里出艷羨之，在他們想來，老南一個食攤的老板能攀上我這個場紅人，自然是修了八輩子的福。

　　孰不知老南視富貴如浮云，他但凡有點富貴之心，老三味早就關門大吉，而他也該穩穩坐在京城刑部原先陸眉公坐過的那張椅子上了。

　　冰蟲不可夏語，凡夫俗子是無法理解老南的，雖然老南總說自己不過是個俗人而已。

　　“這姑娘不是謙字房的藤師傅嗎？怎麼你徒弟了？”老南端了份南瓜團子和碗鴨羹放在的面前，好奇地著那一頭短發，笑道：“可是俺老三味的常客。嗯，別說，還真帶點你的味道哩！”

　　“這話聽著怎麼那麼別扭！”我一皺眉，老南的小妾柳氏便撲嗤一樂：“小叔叔你今兒這是去哪兒了，怎麼弄得一煙熏火燎的？”

　　“還能上哪？肯定是謙字房！蘭子，你沒看到藤丫頭腰上還別著兩口刀嗎？”從月亮門轉出三人，正是魯衛夫婦和去喊他們過來的南元子正妻方氏。

　　幾人寒暄了一番，人們都回屋說話去了，我讓藤壺把刀留下，一人一把放在了魯南兩人面前。

　　魯衛拿起一把，一按機簧，彎刀悄無聲息地彈出半尺，刀閃爍，冷森人，魯衛不由自主地瞇了瞇眼。

　　“好刀！”他贊了一句，隨后卻有些不舍地把刀放了回去：“無事獻慇勤，非即盜。別，你不是又想勸我進京吧？”

　　“把你一擼到底或許你還能考慮考慮，可眼下你老人家是吏部刑部兩部的紅人，想彈劾你還真不太容易。當著舒舒服服的正五品同知，我就是拿條鞭子趕著你，你都不帶挪窩的。放心吧！這是我送兩位哥哥防用的。”

　　一提起新職，老魯那張風干橘子皮的臉上寫滿了慨：“我這回是徹底明白了，朝中有人好做，這個‘好’字究竟是他的怎麼一回事！”轉頭對老南道：“沒嘗過當的滋味，可惜啊！”

　　“你倆不用一唱一和的，俺還是喜歡賣俺的老三樣。”老南拿起他面前的彎刀，打量著名貴的綠鯊魚皮刀鞘：“一個賣餛飩的，用得著這麼貴重的東西？”

　　“人向上走難，水往下流可容易得很，想它丑點，這還不簡單！”

　　我接過彎刀，挑下所有裝飾的金線，又扯過老南濺滿了油花的圍，使勁蹭了十幾個來回，那原本泛毫的刀鞘就已經蒙上了一層油膩，變得暗淡無了。

　　“怎麼樣，和你那把閻王令有的一比吧？只是別讓藤壺那丫頭看見，要心疼死了。”

　　聽我說出了“閻王令”，老南頓時苦笑起來。

　　魯衛卻得意地大笑：“怎麼樣，我猜得沒錯吧！別那雙眼睛，賊得很！”

　　“老南，閻王令雖然神，可畢竟有人見過，你若是真想南浩街上，還是趁早換樣兵。我聽我師傅說，尊師孫公壯年時就是用刀，你老南的刀法想必不會差到哪兒去吧！”

　　我出彎刀，那刀芒同樣凜冽：“這兩口刀雖然比起你我和老魯的朋友之誼來不算什麼，可好歹是何定謙和藤壺兩人合作心打造的利，吹斷發、削鐵如泥，給個面子，將就收下吧！”

　　兩人被逗得大笑起來，老魯道：“我只知道當鋪里才金是熏金、銀是銀、綿變麻絹的，沒想到別你送禮把自己的禮貶得如此不堪。看這兩口刀的品相，每把不會低于千兩銀子，老三味雖然賺錢，可也得干上三兩年的，而我就是不吃不喝，十年的同知俸祿也未必能買得起一口……”

　　“得得得，老魯你可別跟我苦了，秦樓每年的分紅買他個五六把刀綽綽有余。苦也是你自找的，那林寺的羅漢就非得金子去鑄？難道弄點銅啊鐵啊的什麼，它就不靈了？丫的這菩薩比我還見錢眼開哪！”

　　老魯無兒無，除了自己吃用，外帶疼玲瓏幾個干閨之外，賺來的銀子全都捐給了師門，就連從宗設老巢里搜刮來的銀票，都不知變了林寺哪尊金羅漢上的哪支胳膊哪條。

　　“罪過罪過！”老魯狠狠瞪了我一眼：“那人都是一個屁兩個子的，你干嘛非要娶的個個都是啊？”

　　我張口結舌，心下卻是恍悟。是啊！就像我喜歡一樣，老魯虔誠向佛，老南淡泊人生，每個人心中都有自己執著的東西，而它們都是神圣不可侵犯的，一旦侵犯，非但做不朋友，很可能變仇敵。

　　我終于打消了請南元子出山的念頭，不過，卻不能白白放過他，便問道：“老南，你究竟是南元子呢，還是魚言？”

　　“當然是南元子。”老南憨笑道：“俺的水在快活幫里數一數二，幫里人都俺‘混江龍’的。等跟了師傅才知道，俺那點本事哪配龍啊！頂多是太湖里的一條魚，俺又不喜說話，行走江湖的時候不能用自己的本名，就起了個名字魚言。”

　　“孫公一代奇人，老南你真是福緣深厚！我有幸結識他老人家，也是天大的福氣……”

　　“可師傅他老人家卻是苦不迭！明知道他份還敢打他主意的，別你是頭一個！”老南笑道。

　　“我有嗎？我只是看老爺子喜歡做生意，合伙干上兩票罷了，若是真有人敢打他主意，那絕不會是我，八是大江盟的齊放。”

　　老南搖搖頭：“別胡猜測，俺師傅雖然和齊盟主觀念不同，可也是說得過去的朋友。”

　　“我和你還觀念不同哪！”我搶白了一句：“孫公和齊放是一個村子出來的，自相識，孫公小時候還曾救過齊放的命，兩人都是豪放的漢子，又都是江湖的頂尖高手，照理說惺惺相惜還來不及，偏偏兩人卻有點老死不相往來的味道，如果這都算是說得過去的朋友，那咱們之間怎麼算呀？”

　　“這……你問師傅去，俺可說不清楚。”老南尷尬地笑了兩聲。

　　“話說回來，一個村子出了兩個江湖十大，風水未免好得讓人嫉妒。不過，名師出高徒，令師和齊放就算資質再過人，沒有名師的指點，一樣要終老鄉野，不了多大氣候。他們倆竟然都遇到了名師，這運氣同樣是好的出奇。老南，令師最初是練刀的吧！齊放可也是當世的刀法大家啊……”

　　“對啊！”老魯一拍大：“別這麼一說，這事兒還真就著蹊蹺！”

　　“俺算看了，千萬別你惦記上。”老南苦笑道。

　　老魯大概是想到了高祖，不由深有地附和了一聲。

　　老南接著道：“師傅沒說過，俺也不敢猜。不過，他傳的刀法的確有許多地方和齊盟主的大江流刀法相近，甚至一模一樣。”

　　南元子已是江湖有數的大師級高手，他在瀟湘館里表現出來的實力絕不在高祖之下，一對一我或許能勝他，但肯定相當吃力，他的眼自然不容懷疑。

　　聽他這麼說，我和老魯對了一眼，兩人都明白，孫不二和齊放九九是師兄弟，而大江流刀法如果不是師門所傳的話，八是兩人合創的，只是不知何故，兩人最終分道揚鑣。

　　孫不二棄刀不用，武功反上一層樓，為江湖第一人；而齊放研刀法，也終大家，更打下了大江盟這偌大的江山。可以說，兩人的就是半斤八兩，不分軒輊。

　　是誰教出了這麼一對佳徒呢？我好奇地問了出來。

　　老南說他師傅從來不提師門的事兒，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就算是師傅也無權干涉，這是他師傅時常教導他的。

　　我聽了倒不覺得如何奇怪，師傅他老人家就是這樣，除了臨死之際給了我一道征服湖的命之外，他也極干涉我的生活。

　　當然，我從小在他邊長大，耳聞目濡，他那種靡的生活方式早已深我的骨髓，我跟在他后亦步亦趨，師傅他也的確沒必要來干涉我。

　　而老南則不然，他拜在孫不二門下的時候已經二十出頭了，人生觀基本形，所以他更能到孫不二提倡的自由生活的可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