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后將皇帝從龍椅上拉下來,并且圈在宮中的消息傳出來后,舉城皆驚。
李常樂按照李澤的旨意還俗,現在已經從道觀搬回皇宮。今日本來如往常一樣,舒舒服服睡到自然醒,起來后花一個時辰梳妝打扮,正懶洋洋地想著找點樂子打發時間,就聽到宮傳話,說皇帝被關起來了。
李常樂大驚,手里的絨花咣當墜地。不知道母親為什麼做這種事,更不知道母親從什麼時候起這種心思,這麼大的政變,像個局外人一樣,一無所知。李常樂呆坐片刻,猛地反應過來,站起道:“皇兄現在在什麼地方?我要見皇兄。”
李懷離開宣政殿后,就被人拉到弘徽殿。劉皇后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呢,正好端端皇后的清福,突然一群人沖進來,把拉一間偏殿。劉皇后嚇呆了,不斷拍門呼救,可是本沒有人搭理。
“皇后,別試了。”李懷的聲音幽幽從宮殿深響起。劉皇后回頭,見李懷頹然坐在影里,他上還穿著帝王服飾,但渾上下沒有一帝王的神氣。
劉皇后強著膽戰,問:“圣人,這是怎麼回事?外面有逆臣叛嗎?”
李懷苦地牽了下角:“逆臣叛是假,但改朝換代是真。母親臨朝稱制,代為攝政了。”
劉皇后吃驚地瞪大眼,無法理解聽到了什麼。太后攝政?可是,只有皇帝年才需要太后輔佐,如今李懷好好的,怎麼得到天后攝政呢?
劉皇后慢慢坐在地,看著這個偏僻、凄清的宮殿,漸漸意識到,這大概,就是后半生的居所了。能不能住夠半生還不好說,指不定哪天天后心不好,就把他們殺了。
劉皇后和李懷癱在地上,誰都沒有說話。弘徽殿里安靜,約能聽到外面的靜。外面似乎有人來了,對著宮殿急切說話。李懷聽到悉的聲音,忽然抬頭:“阿樂?阿樂,是你嗎?”
李懷連忙跑到門口,這時候宮門從外面推開,他本以為是李常樂,可還不等他欣喜,就見到兩個冷冰冰的侍進來。他們面無表,雖然是恭敬的語氣,可是眼神中全是不容置喙:“圣人,太后讓您在這里反省,請圣人去宮殿里面待著吧。”
隔著門,李懷看到李常樂就在弘徽殿外,厲聲呵斥侍衛,想要進宮門,可是侍衛本不為所,最后李常樂試圖強闖,被兩個侍衛架著,直接拖了出去。
“放肆,本宮是長公主,你們膽敢這樣對我……”
李常樂的掙扎聲漸漸遠去,那條門也轟隆一聲合。李懷閉上眼睛,知道自己再無僥幸。
天后最寵李常樂,平常連一句重話都舍不得說。可是如今,李常樂被士兵直接拖走,沒有任何憐惜。李常樂都無法例外,何況他呢?
“圣人。”兩個太監皮笑不笑,惻惻了下胳膊,“請吧。”
李常樂都快氣瘋了,提著子,冷著臉奔向長生殿。殿外的見了,本想阻攔,被李常樂一把推開:“阿娘,我有話要問你。”
天后正在殿中聽人奏事,聽到李常樂的聲音,天后手晃了晃,立刻收聲,斂衽退下。齊刷刷從李常樂邊經過,李常樂冷冷瞟了一眼,依然怒氣沖沖和天后喊話:“阿娘,弘徽殿外那群侍衛好大的膽子,竟敢對長公主不敬。”
天后依在憑軾上,慢條斯理道:“你也好大的膽子,敢在太后面前大呼小。”
天后聲音輕輕淺淺,可是瞬間把張牙舞爪的李常樂下去了。李常樂收斂起氣焰,像只小鹿一樣乖巧地跪坐在天后前,輕輕給天后捶:“阿娘,我并非有意對你不敬,而是……而是那群莽夫欺人太甚。我貴為長公主,闔宮之下哪里去不得,我只是想進弘徽殿取風箏,他們竟然攔著我,還將我推走。”
李常樂說著拉開袖子,給天后展示自己胳膊上的紅痕:“阿娘你看,這就是被他們掐出來的印子。我是長公主,豈是他們一群鄉野村夫得的?氣死我了,合該剁了他們的手。”
天后瞅了一眼,說:“不怨他們,是我下令,不讓任何人靠近弘徽殿。”
李常樂被噎住,眼睛眨了眨,裝傻充愣道:“為何?弘徽殿只是座冷宮,里面也沒存放什麼要東西,為什麼……”
“以后不是了。”天后剛剛拿到大權,還有很多事要安排,實在沒時間陪李常樂胡攪蠻纏。天后打斷李常樂的話,說道:“以后,那就是宮里的地,等閑不得靠近。你想要放風箏的話,另換個寬敞的地方吧。”
李常樂了,看著面前妝容華貴的子,難以想象這是的母親。在李常樂的印象中,父親慈,母親專寵,兄長得勢,他們一家明明再滿不過,是什麼時候起,家里變這樣了呢?
李常樂知道那點小心思本瞞不過天后,像小時候一樣窩在母親邊,小心翼翼地撒道:“阿娘,阿父走了,大兄也走了,我們一家只剩我們幾個相依為命。阿兄他如果做錯了事,你可以教他,為什麼要將他關起來?阿娘,我代阿兄認錯,我保證他一定改,你把他放出來好不好?”
天后看著小兒天真圓潤、小鹿一樣的眼睛,心想果真是個不諳世事的孩子,和李懷一樣,長在溫室中,本不知政治險惡。李懷做錯了什麼呢?他什麼也沒做錯,他錯就錯在是先帝的兒子,是應詔登基的皇帝。
天后臉上表沒,淡淡對李常樂說:“阿樂,這些事和你無關。玆新送來一批貢品,你去挑幾樣喜歡的吧。”
這類形以前經常發生,李澤和天后有什麼事從不和李常樂說,只讓安心玩樂。曾經李常樂甘之如飴,覺得這是自己寵,當一個快快樂樂的小公主,什麼事都不必心,多好啊。但是現在,李常樂猛地涌上一憤怒……和屈辱。
天后把當什麼,一只寵嗎?李常樂養雀時,也會給它喂最好的水米,蓋最華麗的籠子,但是,主人要做什麼事,一只雀是沒有資格過問的。
李常樂眼睛中泛出水:“阿娘,我們明明是至親,阿兄是你親生兒子啊!”
的母親為什麼會變這個樣子?若現在皇位上坐著的是李許,天后做這些事李常樂尚且可以理解,但那是李懷啊,天后的親生兒子。虎毒尚且不食子,天后怎麼能狠心至此?
是的親生兒子又如何呢,天后不為所,對后面的宮說道:“送廣寧公主回宮歇息。”
宮應諾,上前侍奉李常樂。李常樂不知道怎麼沖起一邪火,將宮的手拍開,自己從地上爬起來:“我自己會走。”
李常樂眼角掛著淚,怒氣沖沖出門。走出長生殿時,李常樂正好和來人了個照面。
李朝歌穿著朝服,和李常樂肩而過。李朝歌上的服特意改過,肩膀更窄,腰更細,束帶的位置也挑高了。這服更近子量,穿在上高挑修長,莊重貴氣。
李朝歌和李常樂迎面走過,但是一個眼風都沒有往旁邊掃。后面的宮見了,連忙請安:“盛元公主來了,公主請里面走。”
李朝歌淡淡點頭,被宮人們眾星捧月地簇擁到里面去。李常樂不由停住,回頭,久久著那個人的背影。
李常樂終于注意到,宮人們對們的稱謂,已經從“長公主”變“公主”。皇帝的兒稱公主,姐妹稱長公主,姑姑稱大長公主,如今李懷在位,按儀制和李朝歌都是長公主,可是天后宮里人卻悄悄改了稱號。
這在提頭說話、貓腰走路的皇宮里,本是不可能發生的錯誤。
宮見李常樂停駐了許久,不由小聲提醒:“廣寧公主。”
李常樂回神,一言不發,繃著臉往自己的宮殿走去。
李朝歌進長生殿后,看到天后靠在憑軾上,臉淡淡。李朝歌想到剛從這里出去的李常樂,猜想方才應該發生了一場不太愉快的對話。
李朝歌斂眸,行禮道:“太后。”
天后看到李朝歌來了,頃刻整理好緒,問:“軍怎麼樣?”
“端門和左右掖門一切如常,兒臣剛剛親自去檢查過,所有崗位已經換上信得過的人。”
天后點頭,道:“那就好。”
天后靠奇襲圈皇帝,但這畢竟是李唐的江山,臣民百姓天生站在皇帝那一邊。政權從來離不開兵權,如果有人沖進皇城,直接殺了天后,任天后有再多政治智慧也無用。
所以任何事變之跡,城門、宮門安全都是重中之重。
天后表十分平靜,說道:“我一心為這個國家好,但有些臣子為了私,總是和我對著干。尤其是現在,皇帝因先皇去世悲痛不已,無法理政,我念皇帝的孝心,留他在宮里守孝,其他人卻總想打攪皇帝清休。朝歌,你手下能人輩出,聽說有一個子天生眼,可以和鬼怪對話。那些大臣防得了人,卻不會防鬼怪,這些日子你再辛苦些,盯著他們私底下都在說什麼、做什麼。如果有人私自集會,暗中謀,或者意圖接近弘徽殿,無論巨細,你都把他們的話記在紙上,隔日遞給我。我倒要看看,這群道貌岸然的世家,背后都是什麼模樣。”
李朝歌面容平靜,手心悄悄攥。這段話換一個意思,不就是監視群臣麼。
但李朝歌沒有選擇的權力,天后多疑,東都里總會有特務機構。與其等別人監視,不如李朝歌先下手,將監控權力掌握在自己手中。
李朝歌平靜地抬起手掌,輕聲應下:“是。”
李朝歌又和天后匯報其他事。今日政變,雖然現在看起來明,風平浪靜,但是私底下有許多不安定因素。天后這里雷厲風行維護勝利局面,外面的臣子也在一刻不停地發力,想要營救皇帝。
一時政變容易,維持統治才難。
李朝歌走后,天后起,站在臺階上,久久看著外面的。飛鳥停在檐角,嘰嘰喳喳地,察覺到下方有人,它們撲棱著翅膀,飛快逃遠。
天后面無表地注視著腳下的一切,紫薇宮威嚴肅整,樓闕錯落。一個穿著朝服的子慢慢走遠,兩邊宮人見了,全部后退行禮。
這是皇宮,最冷酷無,又最目眩神迷的地方。多王侯將相在這里興衰,天后自認才能并不遜于那些人,可是,劉邦草寇尚且能登帝,為人,卻連最寵的小兒都在質問。
牝司晨,惟家之索,自古以來就沒有人稱帝的道理。可是偏偏不信。
李澤能,李懷能,為什麼武照不能?
李朝歌離開長生殿,踩在外面的中,心長長嘆了口氣。
監聽審,巡查緝捕,直達天聽,這些事非常悉。因為前世,李朝歌就在做這些。
主導了好幾場大案,因謀逆被牽連進去的皇親國戚不計其數。端門外每日都有人被斬首,將石頭都浸染紅。那段時間,東都里草木皆兵,風聲鶴唳,尤其是李朝歌,簡直了人人避之不及的煞星。
李朝歌可止小兒夜啼的名聲,就是從那時候流傳出去的。和鎮妖司,了武后恐怖統治時代的代名詞。
到最后,李朝歌已不能,就像一個被架上賭桌的賭徒,沒有停的權力,必須一直賭下去。要麼功名就,要麼首異。
這一世李朝歌花了很多力氣改變局面,并不想為帝王發泄私仇的刀。但是現在發現,好像也沒多不同。
私刑和酷吏的黑暗時代,即將到來。
李朝歌先去檢查城防,然后進宮和天后稟報,等回到鎮妖司時,距離下朝已經過去很久。李朝歌本以為終于能消停一會,可是等走近鎮妖司,腳步卻慢慢停下來。
門口有人在等。
今日發生了大事,皇城里本就草木皆兵,他站在門口,不顧來來往往的人群,一不地站著。鎮妖司的守衛十分為難,他們看到李朝歌回來,長松了一口氣,連忙抱拳道:“指揮使,裴舍人執意要在門口等你,卑職久勸無果……”
李朝歌和裴紀安誰都沒有理會守衛的話。裴紀安回,定定看著李朝歌:“盛元公主,我有些話想和公主說。”
隔壁大理寺頻繁進出,所有人經過時都忍不住朝他們這里一眼。李朝歌面淡淡的,說:“裴舍人停在門口,別人興許要說鎮妖司待客無方。有什麼話,進里面說吧。”
正殿中,衙役進來上茶,出門時替兩人關上門窗。李朝歌和裴紀安賓主落坐,誰都沒有喝茶的意思。李朝歌冷淡道:“有事快說。”
裴紀安靜靜看著上方的李朝歌。這是上次撕破臉面后,兩人第一次私下相,沒想到,又是這種形。
裴紀安一不盯著李朝歌,問:“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嗎?”
李朝歌撥弄了一下茶盞,語氣漫不經心:“我知道。”
裴紀安油然生怒,又生生忍下,低聲音呵道:“那你還這樣做?之前的教訓,你還沒有吃夠嗎?”
這里是鎮妖司,唯一一個沒有天后眼線的地方。裴紀安甚至信不過裴家,卻敢在李朝歌面前直抒臆。
裴紀安話里的“之前”,指的是前世。李朝歌沉默看著茶盞里舒展的茶葉,突然將東西推開,說道:“不然呢?若我不做刀俎,那就得為別人砧板上的。我很清楚我在做什麼。”
“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那些酷吏無一得以善終,你為什麼覺得你是例外?”
“裴紀安你夠了!”李朝歌突然發,用力盯著裴紀安,目中滿是了然,“你以為我不知道你的來意嗎?你想說服我,幫你一起救李懷出來。我不是李常樂,沒有那麼蠢。天后在位,我是大權在握的鎮妖司指揮使,如果換李懷,你們能給我什麼?”
裴紀安一時哽塞,他頓了下,道:“你以為我只是為了趙王?我是為了你。趙王仁善,他至可以保你無憂無慮,榮華一生,但天后晴不定,多疑猜忌,你跟著,焉知明日是死是活?”
李朝歌知道裴紀安這些話都是對的,攥著手指,眼中的明滅不定,最后,變不可一世的恣睢:“富貴險中求,我愿意。”
外面,白千鶴趴在東殿窗戶上,眼瞅著正殿:“把所有人都趕出來,還關著門窗。哎,你們說,他們到底在里面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