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們、姑娘們紛紛喊著“不會!”,“不會!”,“說得越多越好!”
只有遠傳來清脆的聲音喊著“不可以!不能非法開課……”,但又馬上被人捂著按了回去。
“今天是升學宴,那我就說點和考試相關的。”韓覺一邊說著話,一邊在舞臺上從右走到左,從左走到右,“有些話大家聽過無數遍,應該算是共識了——人生就是一場馬拉松。邊所有跑者都是競爭對手。一旦踏上賽道,就必須一直跑一直跑,相信前方有好的未來,相信有個終點在等待著我們。我們不能回頭,也不能停下腳步。一步慢,就是步步慢。”
現場安靜無比,質量還算不錯的音響,把韓覺平淡的聲音放得隆隆作響,在大廳里來去。
臺下大人聽得頻頻頷首。他們跑了大半生,如今是跑不了,但多年積攢的賽場經驗總不至于白費,作為家長,他們為自己的孩子吶喊助威,有時甚至作為助力,為的就是讓自己的孩子能多往前一點,能多甩開同齡人一些距離,一步快,步步快。
臺下的學生們聽得臉都白了。他們失無比,煩躁不已,面焦慮,看向韓覺的目就跟看一個啰嗦得千篇一律的大人一樣。其中一部分年紀偏大的孩子垂頭喪氣,多半是績未達預期。
原本還算歡快的氣氛頓時變得凝重。
本該是考后喜慶的升學宴,卻因為幾句話,一下子又變了肅穆的戰前員。
林雨他們在大廳的角落拍攝著這些,也都沉默。他們都是從高考戰場拼殺出來的,太知道一個好的大學對人生的影響有多大。績好的諸如林雨,名牌大學畢業了就進電視臺,如今三年就是一檔熱門綜藝導演的種子選手。績不好諸如其他人,雖然現在也是在給電視臺工作,但若無意外發生的話,天花板就在那里了,他們也想過,如果考到好點的大學,他們現在可能現在在拍電影了……
【這麼殘酷的嗎?】張子商和姜綺看著現場悶悶不樂的孩子們,覺得這真是韓覺的風格。
但章依曼卻不這麼覺得。如果說三年前的韓覺,說出這樣的話把氣氛搞僵,那真是一點不讓人意外。但現在不一樣。章依曼清楚的大叔現在跟三年前可是不一樣了,【韓老師非法小課堂】也同樣跟以前不一樣了。
在氣氛凝重如鐵下來的現場,只見臺上韓覺突然站定,語調一轉:“但真的是這樣嗎?”
“人生就是這樣一場比賽嗎?不是的啊,人生才不是什麼馬拉松。這比賽是誰定的?終點是誰定的?路程和方向又是誰定的?如果認輸的話,就是放棄比賽,放棄人生?為什麼啊,明明一開始就沒有要和人比的意思,卻被迫走進賽場,然后邊上突然一堆人吶喊助威喊加油,讓你拼命跑拼命跑……這難道不奇怪嗎?”
孩子們神一震,目恢復了神采。臺下那些“吶喊助威喊加油”的家長們突然愣住,表變得難堪。
老師們則在心里大呼小:【來了!來了!果然來了!】,【一點也不意外啊,果然,問題年的偶像是問題中年!】,【嘖嘖嘖,你們這些人吶,為什麼要有多余的期待呢?】
司儀也突然不知所措,有心說幾句話調和一下氣氛,但價位就擺在那里,他也不是圓場大師何涂或者汪煬,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辦。把話筒從韓覺那里拿過來是不用想的,除非他想被韓覺那個冷著臉可以和保鏢討論安全布防的經紀人當極端份子按在地上。
韓覺的話還在繼續:“我跑得比你快,站得比你遠,所以比你了不起,比你有更幸福的人生……難道速度慢的人就沒用了嗎?難道不想往前跑的人就一定不幸福嗎?如果只是普普通通地生活就要被說沒出息,這也太奇怪了吧?”
韓覺搖了搖頭。
章依曼對邊上的人出【看吧~~】的神。
張子商和姜綺只是擔憂著等會兒韓覺能否完好無損地唱完一首歌。
林雨則是趁大家的注意力都在舞臺,于是趕招呼工作人員拍攝韓覺。
“我也不是鼓你們一定要過普普通通的生活。我只是希你們都能找到屬于自己的賽道。不用跟別人去比,路不止一條,終點也不只一個。看上去繞了點路,但這可能是必經之路。看起來是偏離了正路,但或許那才是正確的方向。”
韓覺低頭,對著之前那些因高考績不好而低頭失落的學生說:
“有些同學這次考試應該沒考到預期的分數。可以失落,但千萬不要覺得‘人生已經完了’,這樣想還太早了。我沒有參加過高考,所以我不會說‘考不好沒什麼關系’。很有關系,一個好的大學能決定很多——像我,讀不來書,最后只能當藝人了——我們的教育只教人怎麼往前跑,卻很教人摔倒后怎麼爬起來。但對于摔倒后再爬起來這件事,我實在太有經驗了。所以今天我可以以過來人的份跟你們說,高考沒考好,可以難過可以傷心,但不要沉溺在這次失敗里,哭完之后趕給我爬起來,因為在后面的人生里,你們還會遇到數不清的考試。
有的考試結果可以量化,比如之后的考研,工作后的一次商務談判,一次項目負責。而有些考試又一閃而逝甚至讓人無法察覺,比如偶然遇到大老板時的一次閑聊,來自背后自己人的明槍暗箭,乃至面對時的自我堅持。
這些考試看起來都沒有高考來得規模浩大,但能影響的東西,一點不比高考來得,難度也一點不比高考來得容易。更重要的是,還未必有標準答案。有時你明知道正確答案是什麼,卻不由己必須選擇另一個答案,而有時又讓你覺怎麼到都是正確答案。
你們還年輕,世界廣闊無邊,未來還有很多的挫折和苦惱在等著你們。所以這次摔倒了就摔倒了,不要躺太久,趕爬起來,去走去,去找自己的路。”
韓覺的話比最初的【馬拉松】更殘酷更現實,但也更溫。
臺下大人們已經過了義憤填膺的勁兒,聽著聽著,也是漸漸安靜下來一直聽到了最后。
原本績考得好的學生,頓時收斂了得意,琢磨著以后那個更難的“考試”。那些績沒考好的,也振作了神,不再視未來如苦難。
“我也是當老師和師父的,有兩個徒弟。”
不知是不是因為置于師生共聚的升學宴,韓覺心生,突然提起了自己的徒弟,“作為我的徒弟,他們承載了很多力。一些力是必要的,因為我對他們還算嚴苛,在專業能力和品方面有所要求。另一些力則是不必要的,這些力來自外界。外界一直盯著他們,今天要他們超越同年齡段的同行,明天要他們超越前輩,后天又要他們青出于藍超越我。為什麼?‘因為你是韓覺的學生啊!’嘖,真的很莫名其妙啊。”
角落里,姜綺頗為慨地嘆了一口氣。因為這種覺太明白了。僅僅是作為【韓覺看好的年輕音樂人】,就已經鋪天蓋地承著諸多期許,經常弄得焦躁失眠,生怕自己再也寫不出好作品,而張子商作為繼承韓覺音樂缽的徒弟,面對的期是的數倍。尤其是參加過《唱作人》和《歌手》,多證明了自己的才華,而張子商目前還沒出過自己的熱門作品,其中的力可想而知有多大。
姜綺轉頭去看張子商,發現張子商那黑眼圈即便是被化妝品遮過,也依然十分明顯。
【極限演唱會】和張子商搭檔一組,去跟張子商面聊想法,發現張子商已經儲存了四百多首或長或短的習作和作品。兩人好不容易定下了主題,一星期后再見,張子商又黑著眼圈寫出了5首。他真的太想為人們心目中【韓覺的徒弟】了。
“辛苦你啦。”章依曼面深沉地手拍了拍張子商的肩膀,很有一副為人師母的樣子。只可惜里悄悄嚼著東西,角也沾上了黑的醬料,讓人很難把的沉痛當真。
張子商夸張地作出【我好可憐】的神態,但任誰都看得出來他的搞笑并不在狀態。張子商自己也注意到了這點,低下頭去吃東西,一切都若無其事的樣子。只是他手里的那雙筷子,來來回回把碗里的一細挑過來挑過去,擺弄了很久。
姜綺也沒說破。畢竟心里的委屈和力被人看到,本就是一種寬。而且這個寬來自他一直擔憂著不喜歡他的師父那里,就更顯得措手不及。他一下子不知道怎麼回應師父突如其來的呵護了。
張子商豎起耳朵繼續聽韓覺的講話:
“時間一久,這樣的話聽多之后,我這兩個學生也開始覺得好像必須要做到這些,不然就是丟了師門的臉。其實真的沒有這個必要。什麼師門,什麼招牌的,我一點也不在乎。因為我跟他們都是獨立的個。人終究得自個兒全自個兒。對那兩個徒弟,我唯一的要求,也只是希他們找到自己的賽道,然后堅持下去就行。在那條道路上,他們可以盡地跌倒,盡地繞遠路,隨時坐下來休息,也可以隨心所地沖刺。可以不用和任何人比,也可以和別人你追我趕。總之,千萬不要因為別人覺得你應該為什麼樣的人,你就去變什麼樣的人。
大徒弟因為離我較近,方便我隨時一掌拍到他后腦勺,所以效果不錯,現在已經放下了那些沒必要的力,有了自己的步調。
小徒弟離我遠,而且經常見不到幾面,像這樣的話我很跟他講。但現在說也不算晚。他最近要參加【極限演唱會】,據老爺子說,力很大,經常把自己弄得很累,睡覺都沒時間,頭發看起來都稀疏了不,所以要我這個當師父的說他幾句。我雖然答應了下來,但也犯難,漂亮話說不來,距離又遠,手又夠不著,所以最后選了用音樂人的方式來流。也就是寫歌。
下面我要唱的這首歌,它曾無數次在我失落絕的時候激勵我,也讓我在無數次旁人的冷嘲熱諷中堅持自己的選擇。現在我終于在自己的賽道上,和我人一起散步,覺特別舒服。今天在這里,我把這首歌送給李清瑤,給我那個小徒弟,也給諸多面臨著或者還沒面臨困境的朋友們。這首歌的名字《海闊天空》。”
韓覺對舞臺邊上的酒店工作人員示意了一下,一旁早已待命的工作人員,就在關溢虎視眈眈的注視下,點開了某個文件。
隨后伴奏便從音響里流了出來。
開頭由鋼琴聲零星響起,落寞而又冷清,讓人心底層層泛涼。
觀眾們幾乎是前一秒還停留著剛才韓覺的講話,下一秒就被扯進了音樂的風雨里。
韓覺開始唱了:
【今天我,寒夜里看雪飄過
懷著冷卻了的心窩漂遠方
風雨里追趕,霧里分不清影蹤
天空海闊你與我,可會變(誰沒在變)……】
相較于韓覺以往凝練的歌詞,這首歌的詞可謂質樸至極,沒有太多的技法,也沒有玩弄韻腳的設計,看似簡單,卻直擊人心。
酒店提供的話筒和音響品質一般,混響也開得很大,但即便是如此普通的設備,當韓覺開口后,聲音就像旋渦,一下子將所有聽眾拉進他所營造的場景里去。甚至因為設備的簡陋,韓覺蕭瑟的歌聲重重疊疊,字尾的音,都像一聲聲是游在黑白的雪夜里的嘆息。
人們聽著歌,看著臺上的韓覺,才恍然記起一件事:眼前這個退出歌壇令娛樂圈和千萬人惋惜的男人,在曾經,可是被千萬人唾棄、反、恨不得將其驅逐出娛樂圈的。
【多次,迎著冷眼與嘲笑
從沒有放棄過心中的理想
一剎那恍惚,若有所失的覺
不知不覺已變淡,心里(誰明白我)……】
張子商起初還像做作業似的分析編曲構、歌詞結構和唱腔,但聽著聽著,他分析不下去了。不是水平不夠,而是因為太簡單了。旋律復古,伴奏只有一架鋼琴,歌詞簡單,唱法上依然是韓覺近年來的唱法,結合了譚念的師承和科恩的教導。但就是這種一切都很明了,里里外外“不過如此”的歌,卻奇妙地給人一種厚重的、沉甸甸的覺。
張子商苦思冥想,不明白造這一切的奧妙是什麼。
章依曼突然拍了一下張子商的腦袋。
張子商撓著帽子不明所以。
“聽歌。”章依曼小聲說。
聽歌。
張子商明白章老師這是提醒讓他從制作人的角度退下來,久違地只站在聽眾的角度去聽歌。張子商照做。拋下了職業病,把自己當一個純粹的聽眾,慢慢的,他果然明白了答案。
為什麼運用一起簡單元素,合在一起,卻能搭配出穿越時間和空間,一聽就是經典的歌曲?
因為歌曲有氣神。
【原諒我這一生不羈放縱自由
也會怕有一天會跌倒
背棄了理想,誰人都可以
哪會怕有一天只你共我——】
半首歌曲結束,鼓聲才開始跟進,整首歌的風格至此開始上揚。
看到張子商若有所思的樣子靜靜聽歌,章依曼這才收回了目。
剛才張子商低聲嘮叨著各種分析,實在是太吵了。
章依曼雙手捧著下,瞇著眼著韓覺的歌聲。
起先是韓覺提出要退出歌壇的,章依曼沒有怪韓覺小題大做,只是想了想,接著說也退出。韓覺沒有斥責,也沒有勸不要沖,他只是問章依曼真的想好了嗎?章依曼閉著眼睛想了想,說想好了——其實早就想好了,而且也不打算后悔。閉眼只不過是假裝深思慮過了而已。
韓覺聽完笑了,也不知道是欣的笑,還是因為看穿了的小把戲。
但毫無疑問,他們彼此知道對方在心里的重量,也明白世間最重要的就是彼此。所以沒有任何多余的話,只是一秒鐘,他們就雙方就達了共識——兩人一起退出歌壇。
退出歌壇后第二天就和韓覺跑去旅游,和韓覺不一樣的是,旅游途中依然和周邊的朋友保持著聯絡。在長達兩個月的時間里,朋友們說來說去都是“哎呀,你還這麼年輕,現在休息真的太可惜了!”,“聽姐一句勸,現在停下,以后復出再想往前走就沒這麼容易了。”,“你們還沒結婚,你就死心塌地到這個樣子,萬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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