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枝裹著厚厚的羽絨服,紅艷艷的圍巾襯得如雪。
邁開步子一腳踩進雪里。還沒高興一會兒呢,就被邊上的男人生生地拉出來了。
下了雪的園子變得格外寂靜。
春日繁花凋謝,夏日昆蟲不見,只余秋日過后枝頭禿禿一片的殘樹。點點白雪覆蓋在枝頭,地面的角落里偶然可見三花留下的腳印。
阮枝仰著腦袋看邢驚遲:“老公,我這兩天不忙,下了雪路不好開,我自己坐船回去就好了。”
城的冬日雖然冷,但沅江從不結冰。
這些天博館一直在準備百年展,阮枝他們忙了大半年可有時間口氣了,他們的修復工作已經做完,剩下的就給前邊兒了。
最近邢驚遲倒是忙,也不知在忙些什麼,周末經常呆在警局加班。
邢驚遲捂著的手,直到的掌心發熱才低聲道:“來接你。”
阮枝瞅他一眼,發現這個男人在某些事上有別樣的執著。似乎是從某一天開始的,他每天都來接上下班,風雨無阻。
有時候實在是忙,不開,就喊警局的警員來接。
從沒讓一個人過。
阮枝知道說不他,就隨他去了。
邢驚遲把阮枝送到東院門口就離開了,阮枝朝他揮揮手,看著他穿著一黑大踏雪里。在每天早上灼灼的目下,他終于不在冬天只穿一件夾克衫了。
穿著大起碼看著不那麼冷。
阮枝進東院的時候趙柏和劉奕華都不在,只有朱教授一個人端著保溫杯站在門口賞雪。這小院兒在冬日里別有一番風味,朱教授興致來了就會作一幅畫。
“喲,小枝兒,沒上前頭湊熱鬧呢?”
朱教授笑瞇瞇地喊阮枝。
這一次百年展聲勢之浩大難得一見,博館一次開了六個展區,好些藏品是從文局運來的,連他們都難得見到。這會兒都溜到前邊兒去看熱鬧了,趁著還沒開展。
阮枝摘下手套抖了抖腦袋上的雪,應道:“這會兒人多呢,我晚點再去。”
朱教授揣著手應:“也是,快進來暖和暖和,外頭冷。”
阮枝一溜小跑就進了工作室,暖氣撲面而來。朱教授來得早,早就煮了茶,阮枝也倒了杯茶捧著到門口和朱教授一塊兒賞雪景。
雪天冷,還好沒下雨,只一片薄薄的日頭撒在雪上。
兩人湊在一塊兒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話。
朱教授看著地面上的細雪,嘆道:“轉眼又一年過去了,小枝兒結婚也一年了吧,年輕真是好。等過了今年,就是顧衍出家的第七年了,前兩年我還盼著他想開了,今天倒是不想了。小枝兒,你說這老家伙最近在山里干什麼呢,山里多冷啊,他居然也能耐得住。”
阮枝垂眸,輕聲應道:“師父之前去游學了,本來說十月份回來的,臨時遇見了事兒,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
聞言朱教授不由扶了扶眼睛,好奇道:“遇見什麼事兒了?這老家伙當了和尚怎麼還這麼忙。說起來我去瞧了一眼那佛頭,他的手藝真是漂亮。”
佛頭的阮枝已經見過了。
聽到別人夸顧衍心里比誰都高興,笑了一下:“師父沒說,只說年前就回來。我前幾天還上山瞧了一眼,他那院兒里的藥草還抗凍。”
朱教授輕哼一聲,想起顧衍他就來氣。
等朱教授和阮枝喝完手里的熱茶時趙柏正好回來,劉奕華沒個影兒,肯定又是和姜婉蘭在一塊兒。朱教授擺擺手催阮枝:“小枝兒,趁這會兒趕去看一眼。等明天可就看不著了。”
明天百年展開展,一定會涌來不人。
畢竟一個月前他們博館就在各大報紙和上宣傳了,業不人都對他們這次百年展有興趣。想來接下來一周應該會很熱鬧,哪怕此時正值隆冬。
百年展為期一周,這周的安保問題由林丞宴他們負責。
這一次他們展館按時代分了五個展館,還有一個展館是另開的,特地用來展出那些漂亮致的瓷。那瓷除了溪林村出土的和他們博館原有的,多數是由姜家打撈上來的那批。
阮枝應了聲“好”又和趙柏打了聲招呼就抓起圍巾往外走。
經過一早上的來往,雪地里已滿是腳印,阮枝瞧了一眼,還在地上發現了諾索的腳印。就是沒有那只三花的,也不知這貓溜哪兒去了。
等阮枝溜達到展區的時候一眼就瞧見了秦律和林丞宴,兩人手里似乎拿著張圖紙,正低頭說著話。沒打擾他們,直接往另一邊的展館去了。
“阿宴,就這麼定了?”秦律喊了好幾聲都沒見林丞宴有反應,納悶地側頭看了一眼,林丞宴正看著某個方向出神,他循著視線看去,只看到一晃而過的紅圍巾,“你看什麼呢阿宴?”
林丞宴收回視線,溫聲道:“看到只貓兒。好,就這麼定。這一周辛苦你們了。”
秦律輕嘖一聲:“不都是工作,哪兒能啊。說起來我們今晚去吃牛火鍋怎麼樣,這大冬天的,吃喝口酒,別提多舒服了。就和我們在北城那會兒一樣,誒,干脆上遲哥和嫂子。”
“不行我得去問問,好久沒一塊兒吃飯了,上回蔣敏來遲哥還躲著呢。”
林丞宴微頓:“躲著,為什麼躲著?”
說起這件事兒吧,秦律還有點兒幸災樂禍,說起來樂呵呵的:“你還記不記得那個刀鞘,原來蔣敏還在上面了自己的名字,在滇城那會兒讓嫂子給看見了。兩人鬧別扭呢,別說,現在想起來還逗。”
林丞宴低垂著眸,許久才道:“去問問吧,是該一起吃頓飯了。”
說著秦律就掏出手機給邢驚遲發信息,一邊發還一邊嘀咕:“也不知道隊長想找的人找到沒有,等晚上我再問問。”
秦律這回為了讓邢驚遲來可是費了不口水,畢竟他和林丞宴的任務也快結束了。要是邢驚遲不同意他就只能使出殺手锏,先去找阮枝答應。
阮枝都到了還怕邢驚遲不來嗎。
這會兒阮枝剛走進瓷館。
也不知道是不是的錯覺,總覺得這展館在冬日里格外冷,寒氣縷縷地從間隙中涌出來,爭先恐后地往骨頭里鉆。
陶瓷一詞總是被人們提起。
這一詞包含了陶、炻和瓷。陶于新石時代始,是瓷誕生的源頭。世界上最早的瓷誕生于東漢王朝,水和火一同鑄就了如雪如霜的瓷。
從古至今,無數詩人贊這渾然天的瓷和細膩致的釉。
阮枝的視線緩緩掃過如青翠一般的瓷,類銀類雪的邢窯瓷、瑩潤純凈的青瓷、沉靜典雅的窯瓷、宛如云霞的鈞窯瓷等等。這些瑩潤的瓷承載了中華民族悠久的文明與文化,如今它們就這樣安靜地立在展柜里,靜待世人去看見它的與故事。
阮枝屏住了呼吸。
...
阮枝進最后一個館的時候已臨近中午,在這個館看到了顧衍修復的佛頭。在視線及那佛頭的時候阮枝忍不住抿笑了一下,因為不人都圍在那佛頭邊,時不時嘆一聲。
沒急著去看那佛頭,在慢悠悠地在這個展館里轉悠了一圈后才晃到那佛頭邊,這時候人群已散開。可以仔細盡地欣賞這巧奪天工的手藝。
阮枝凝視著這佛頭許久。
漸漸地,眸的笑意斂去。
最后直起離開了這個展館。
下午的時候又落了雪。
簌簌的雪被隔扇門阻擋在外,室氤氳的熱氣給玻璃撲灑了一層薄薄的霧氣。阮枝托腮坐在椅子上,視線毫無焦點。
朱教授瞅瞅阮枝又瞅瞅阮枝對面還未沸騰的茶水。
這小丫頭從中午那會兒就這模樣了,一下午都在出神,得虧這兩天他們可以歇歇。他撇了撇浮茶,悠悠道:“小枝兒,想什麼呢?沒見著喜歡的東西?不應該啊。”
阮枝也沒聽清朱教授在說些什麼,只似乎聽到了自己的名字,就“嗯”了一聲。
“嗯”完之后就沒反應了,繼續出神。
朱教授沒法兒,只好給趙柏一個眼神。趙柏搖搖頭,他可不想摻和進去。于是朱教授又瞅一眼劉奕華,劉奕華當做沒看到,他一點兒都不想招惹阮枝。
朱教授嘆口氣。
現在小伙都怎麼回事。
...
邢驚遲過來接阮枝的時候天已變得灰暗,冬日里天總是沉得快。早上還清晰的腳印,過了一天早已被大雪覆蓋,邢驚遲踩著雪進了東院。
那盞微暗的燈墜在廊下,在風雪里搖搖晃晃,顯得有些可憐。
隔扇門里出亮,這個點朱教授他們已經下班了。因著阮枝要等邢驚遲,總是比他們遲半小時走,這會兒就一個人在辦公室里。
邢驚遲開門的時候風雪趁機往里鉆了進去。
撲面而來的冷意讓沉浸在思緒里的阮枝陡然回過神來,朝門口看去,一眼就瞧見了邢驚遲肩沾著的雪。
男人步子邁得大,幾步就走到了跟前。
阮枝倒了杯熱茶遞給邢驚遲,另一只手拿了巾去他肩上的雪,語氣有些悶:“怎麼不撐傘?外面這麼大的雪呢。”
邢驚遲兩口喝完了茶,因著上還沾著寒意他沒去阮枝。只垂眸掃了一眼沉悶的小臉,低聲問:“下午做什麼了?”
阮枝回憶了一下:“沒做什麼事,就坐著取暖。”
現在想起來也不知道自己下午干什麼了,滿腦子都是七八糟的想法,想起上次在食堂聞到的味道阮枝就越來越不安。
邢驚遲點頭:“秦律說晚上請我們吃個飯,想去嗎?”
阮枝去牽邢驚遲的手,不過這麼一會兒,他就暖和起來了:“去吃什麼?等百年展結束秦律他們是不是就走了?”
邢驚遲“嗯”了一聲:“去吃鍋子,秦律自己做,滇城那邊的鍋子。”
說著他攥了阮枝的手,的手溫溫的,又的像水。
阮枝眨了眨眼:“想去。”
從滇城回來就沒再吃過滇城菜,想起那鮮的味道還怪饞的。
因為是秦律自己準備鍋子,他和林丞宴先過去了。邢驚遲接了阮枝直接開車去了秦律現在住的地方,別說,他們公司還真的是大方。
阮枝下了車仰頭看著這棟新樓,樓里住的都是秦律他們公司的員工,零散地亮著燈。看著看著不由想起一件事來:“老公,你那個姓林的隊友是不是不住這兒?好像聽秦律說過。”
邢驚遲面不改地應:“好像是,過來點。”
他手將阮枝摟到懷里,一手撐起傘,將風雪都阻擋在外,攬著往樓里走去。許是秦律先前說過了,門衛確認了名字就放他們進去了。
九樓。
林丞宴立在窗前,神沉靜,眼眸低暗地看著底下相擁的兩人越過風雪。他們之間本就隔了天與地的距離,但現在連多看一眼都變了奢。
還有七天,七天后什麼都結束了。
不過片刻,門鈴響起。
廚房的秦律喊了一聲:“阿宴,你去開個門!”
林丞宴斂下緒,如常一般去開了門。
在見到邢驚遲和阮枝的時候他又變了那個溫和的他:“遲哥,阮枝。”
阮枝怔了一下。
以往還沒注意到,這會兒和邢驚遲都在才發現林丞宴對的稱呼一直都是阮枝,不管是在博館還是在私底下,和秦律不一樣。
邢驚遲掃了林丞宴一眼:“阿律在廚房?”
林丞宴輕點頭,側開子讓他們進門,輕聲道:“一會兒就能吃了。”
他看著邢驚遲抬手替阮枝下外套,又扶著換了鞋,阮枝的神自然,一看就知道已經很習慣邢驚遲這樣的作了。
邢驚遲對很好。
屋很暖和,阮枝也沒晃,瞧了幾眼就去廚房幫忙了。
也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邢驚遲和林丞宴湊在一塊兒之后他們周圍的氣場就會變得不太一樣,背后總是涼颼颼的。于是果斷地溜進了廚房。
阮枝走后,客廳里只有邢驚遲和林丞宴兩個人。
兩個人男人都沉默著,似乎都沒什麼想和對方說的,即使有,也是不能說出口的話。
邢驚遲有異于常人的直覺。
他能覺到現在的林丞宴和以前的林丞宴并不是同一個人。或許以前的他是假,現在的他是真,又或許都是假。
每次林丞宴看向阮枝的眼神都讓他覺得危險。
這也是他堅持來接阮枝下班的原因之一。
阮枝隔著廚房的玻璃門悄悄往外瞧了一眼。果然,那兩個男人就像木頭似的對立坐著,大有一副沉默到地老天荒的架勢。
秦律也好奇地往外看,還有點兒不著頭腦:“嫂子,他倆是不是沒說話呢?也真是奇了,以前可不這樣啊。”
阮枝收回視線,悄聲問:“他們以前什麼樣的?”
秦律仔細回想了一下:“阿宴來我們隊很晚,和我們在一塊兒也就大半年。男人嘛,出幾次任務就了。不過阿宴那會兒就這麼個子,看起來溫和安靜,簡直不像干這行的。”
他現在回想起來才驚覺林丞宴似乎總把自己和他們隔絕在外,他們圍在一起的時候他也很說話,偶爾會笑一下,但多數時候總是看著。
秦律恍惚了一會兒,又道:“隊里人多,隊長那會兒和阿宴也不親近。但兩人也說話,在一個隊里,信任是很重要的。”
威脅應該是來自于外部,而不是來自同伴。
阮枝遲疑了一下:“那他們現在...?”
記得邢驚遲說的話,要離林丞宴遠一點。如果他仍把林丞宴當做同伴又怎麼會和說這樣的話,顯然他們之間的關系發生了改變。
秦律也頗為苦惱:“我也不知道。”
阮枝和秦律沒在廚房里呆多久,本來秦律也就準備的差不多了。
今天秦律還準備了啤酒,難得有這樣一個愜意的夜晚。熱騰騰的鍋子里滿是鮮香的菌菇和烏,秦律往里面下了條和牛丸,邊上還有大半的菜。
阮枝坐在邢驚遲邊上,也不用自己手這個男人就把的碗填滿了。
果然,秦律出來之后這兩個男人的話就多了起來,雖然也只有那麼幾句,但也比剛才沉默相對來得好。秦律一個人叨叨就跟一屋子人在似的。
阮枝嚼著勁道的丸子時不時看邢驚遲一眼,心想那會兒在滇城只有他和秦律兩個人的時候他們倒是什麼都說,現在卻收斂著。
秦律喝了酒有點興,說著說著就說到了雀兒:“遲哥,雀兒有消息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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