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眸, 心里不由漾出一圈圈漣漪,低聲道:“大將軍過獎了。”
兩人一時無話,他軍務在, 既沒有時間,也沒有理由還跟在旁。
可卻始終不想離開。
于是他又找話道:“那烏桓探子在京中也曾傷人, 姑娘下次出門, 再多帶些護衛。”
“是麼?”薛宜寧略有些吃驚, 馬上道:“多謝大將軍提醒,但愿今日能將他們捉到才是。”
駱晉云回道:“會捉到的。”
他又隨走了一段路,也讓要一直從車廂探出頭, 實在是不便再跟著了。
頓了頓, 他才說道:“那,姑娘先過去, 烏桓探子的事關系重大,我還得回去看看。”
薛宜寧忙道:“那大將軍慢走,今日多謝大將軍。”
“薛姑娘客氣了。”他駐足,目送馬車離開,往后看一眼,放下車簾。
松月在車廂說道:“奇怪, 駱大將軍……似乎對姑娘上心的, 怎麼那宋夫人也沒來說合?”
薛宜寧以為就自己惦記著這事,沒想到松月也關心著, 還說了出來。
只好道:“畢竟見過,他總不至于這樣的忙都不幫,幫個忙也不能說明什麼。”
“可他還送了姑娘這麼長一段啊, 反正我看他是很喜歡姑娘的。”松月在一旁說。
“你別說。”薛宜寧出聲責備, 臉上卻帶了幾分怯。
南街忙了半天, 終于將那兩名探子抓住。
駱晉云將關押審訊之事安排妥當,便要回軍機閣。
他問張平:“什麼時辰了?”
張平回答:“午時還差兩刻。”
“回軍機閣吧。”駱晉云說著,掉轉馬頭。
走了一段,張平提醒道:“將軍,左拐去軍機閣更近。”
駱晉云“嗯”了一聲,回道:“順道去看看武庫。”
“但我記得,再過三日將軍不就要巡查武庫嗎?”他疑地問。
駱晉云看向他:“要不然,你不做護衛了,到軍機閣來做督查?”
張平連忙道:“屬下不敢。”
駱晉云往城南而去,張平再不敢多話。
但路過武庫,駱晉云就往大門口瞧了眼,就這麼策馬過去了,然后繞了一圈,到一座園子前停下。
張平抬眼一看,園子方形的門上方寫著“梅園”二字。
他這才想起什麼來,恍然大悟,險些拍自己腦門,暗罵自己蠢。
駱晉云下了馬,說道:“你留在外面看馬吧。”
說完,頭也不回地走了進去。
張平往里面瞧了眼,不由一笑。
這城南梅園因為種著梅花,文人們又喜歡這東西,常來品茶斗詩之類的,時間長了,倒把它捧了個風雅勝地,所以名氣很大。
但大將軍可不好這個,今天還是他第一次進去,想也知道是為什麼。
早春時節,天沒那麼冷了,梅園又正盛放,是梅園最熱鬧的時候。
有貴們帶著丫鬟賞花,也有讀書人聚在一起題詩,就在駱晉云不知往哪里走時,一陣琴聲從不遠響起來。
他立刻往琴聲傳來尋去,沒走幾步,便看到一片周圍開有臘梅的空地,幾位老者,一人面前一張茶幾,正端著茶盞品著茶,當中一位老者,旁邊坐著他夫人,再旁邊,便是彈琴的人。
以輕紗蒙面,只了半張臉在外面,低頭專心著琴弦。
那琴聲清冷幽長,如他這般人,都仿佛看到一片春寒料峭里的梅景,暗香浮。
難怪師父要來琴。
難怪那些風雅之人喜歡聽琴。
他從
前聽不懂,今日卻全然明白。
原來,琴音可以這樣。
這便是他……未來的妻子。
“萬萬沒想到,今日竟到了司徒先生。”這時,旁有人在他耳邊說道。
另一人說,“哪個是司徒先生?”
“中間那個,穿道袍的,旁邊的是他夫人,極善音律,人稱司徒大家。”
“什麼司徒先生,司徒大家,我都不關心,我倒是最想知道,那琴的子是什麼人。”
“那個……就不知道了。”
“琴,人更。”
“莫非是哪家教坊的姑娘?”
駱晉云一眼睨過去正要說話,便聽他旁人道:“自然不是,教坊里的姑娘,哪有這般姿儀氣度,你再看后的丫鬟和仆婦便知道,必然是哪一家的閨秀。”
“以余兄家中門第,怎樣的閨秀也配得上,不如稍后去打聽打聽,這是哪家姑娘,改日上門提親?”
“這個,這個,你覺得可行?”
“不可行。”駱晉云一聲出,那幾人一同看向他。
他姿拔,不怒自威,那姓余的年輕人因出高,不由將他打量一眼,有些不客氣地問:“閣下是誰,何出此言?”
駱晉云說道:“彈琴子是司徒先生關門弟子,也是泰街薛家嫡長,據我所知,已有婚配。”
他說得如此明確及篤定,由不得他們不信。
姓余的年輕人臉上有些訕訕,忙道:“剛才不過幾句戲言,閣下莫怪。”說完,轉離去。
另兩名讀書人見他走,也一同離開。
駱晉云仍在原地,靜靜看向臘梅花樹下的,不由彎了角。
下午有事耽擱,他回府已是天黑。
卻還是往福祿堂而去,向老夫人請安。
老夫人用了晚飯,正抱著唯一的孫子鎖兒逗趣,他與老夫人閑話幾句,待弟媳黃氏帶了鎖兒下去,便問道:“母親,與薛家之事,談得怎樣了?”
“薛家呀……”老夫人回道:“你宋嬸的婆婆正好病了,這幾日侍奉左右,有些忙,我也就沒去找。”
駱晉云從未理會過這種人鎖事,不知道議親的流程,但仍覺得有些不妥,便問:“那母親,有主去拜訪薛家夫人麼?至……讓他們知道是因宋嬸家中有事,所以耽擱了。”
這樣也算明確要結親的態度,畢竟宋夫人與他們是遠親,關系近一些。
老夫人不在意道:“不是你說讓我不要太主,你不是太喜歡薛家麼,正好你宋嬸就有事,那我就名正言順先放他幾天。”
駱晉云一驚,正要說話,卻聽老夫人繼續道:“再說,昨日初一,我去上香,到了你金家伯母,還有他們家那小姑娘,喚采兒的,多時不見,倒長高了許多,我一問,虛歲都十五了。你金家伯母還問你呢,我聽那意思,似乎有些想把兒嫁到咱們家,正好你們小時候——”
“母親的意思是,如今你又看上金家了?”駱晉云打斷了老夫人。
老夫人看出他神中的不喜,回道:“不是我看上,明明你們小時候也提過這事,你也沒說不行,我想著,相比起薛家,還是金家更合適些。”
“并不合適,既已定了薛家,又何必再扯什麼金家?再說金家妹妹年,我對怎會有那份心思,母親想多了。”他神不豫道。
老夫人心想,什麼時候就定了薛家了?先前說不太喜歡薛家的是他,現在這麼快定了薛家的也是他。
但好不容易有一家能讓他這樣說定就定的親事,老夫人也松了口氣,最后問他:“所以,你是確定要定薛家了?不再看別的?”
駱晉云神肅穆頓了半晌,“嗯”一聲。
夜,薛宜寧用過飯,在房中翻著書,蕭氏房中的媽媽過來,讓過去。
心覺奇怪,放了書過去,拜見過蕭氏,便聽蕭氏問:“我聽說你今日在南街,到了駱家那位大將軍?”
薛宜寧有些局促,點點頭,“是,好像是軍中查什麼探子,攔了南街,他幫我們過去了。”
蕭氏眉頭微皺,臉似乎有些不太好,又問:“是他主幫的你,還是你找的他?”
薛宜寧回想了一下,算下來,倒是先看到的他,在他問過之后,也是主請求他幫忙。
“大概,算是我找的他。”回答。
蕭氏嘆了聲氣,然后道:“和他家這事,就算了吧,你再遇到他,還是保持些距離。”
蕭氏臉上神更氣悶了些,說道:“自那日你們見過,那宋夫人便再未登過門,想想便知是怎麼回事了。還有那駱家老夫人,昨日我去上香,遠遠看見了,我猜也看見了我,卻假裝沒看見,我才猶豫著是不是主上前與打聲招呼,結果竟見到與另一對母親親熱熱一路走,我找人一打聽,才知道那家也是武,姓金,還與他們家頗有淵源,似乎小時候就說過要結為親家的話。”
蕭氏越說越不悅道:“我是從未過這麼大的氣,當初要說親的可是他們,如今竟似皇帝選妃般,扔了我們不管,又去找別人,同時釣著好幾家,當我蕭家的兒是什麼了!”
薛宜寧想著駱晉云的樣子,總覺得他似乎不是那樣的人。
問:“會不會,那駱家老夫人與金家只是偶然遇見,便多說了幾句,又確實沒看見母親?”
蕭氏冷哼:“就算沒看見,那宋夫人這麼多天沒過來也是事實。”說完看道:“你是不是……覺得那駱大將軍很好?”
薛宜寧畢竟是姑娘,連忙道:“那,那倒沒有,我就是……”
見窘迫,蕭氏不忍,拉住手道:“阿寧,我也覺得那駱大將軍看著不錯,可我家兒也是萬中挑一的人,要找什麼門庭找不到?那駱家這般作派,可見不是明事理的,就算你日后真嫁過去,也會有許多糟心事,倒不如按我們之前所想,挑個名門世家的俊秀郎君,總不會太差。”
薛宜寧點點頭,回道:“一切聽從母親安排。”
從母親房中出來,心里如梗了塊石頭般堵得難。
所以自那日見面之后種種,都是自作多了?他既無心,又為什麼……
似乎他也沒做什麼,總不能說,他幫了一回,就是要娶。
所以都是自己多想的?
這一夜心煩意,覺也沒睡好。
后來想,總歸,還有宋夫人,不管這事不,宋夫人早晚要來知會他們一聲,到時候便知道是誤會,還是他真無心,自己想多了。
第二日,哥哥薛棠下了值便邀到關氏酒樓吃燉羊。
猜測哥哥是自母親那里知道了這事,怕難,所以才帶去吃東西,那關氏酒樓的燉羊確實不錯,便二話不說跟著去了。
薛棠訂的雅間,才進去,薛宜寧便皺眉道:“怎麼有什麼味兒?”
薛棠往窗邊看了看,回道:“店小二說了,窗子是新上的漆,不就是了。”
薛宜寧看看窗子,果真是新上的紅漆,此時開著窗,外面是一道巷子。
想了想,道:“上次過來,那雅間窗外能看見梅園,景致極好。”說完問店小二:“那座雅間有人嗎?”
店小二撓撓頭,有些答不上來,最后無奈道:“姑娘,我實在不知道,我……才來三天。”
薛宜寧笑笑:“我也忘了那座雅間什麼名字,
無妨,我去看看。”
說著站起出了雅間,往上次自己坐過的雅間去。
到那雅間門口,卻發現門關著,可見是已有人。正回去,卻聽里面人說:“元毅怎麼還不來?”
知道元毅是駱晉云的字,不由停下了腳步。
里面繼續道:“他說了,今日要晚些。”
“再不來,等一下水云樓的好姑娘都被人點走了。”
“那有啥,那蘇茉茉不是喜歡元毅麼,只要元毅一去,保證就推了別人,過來了。”
“他當然不缺人,長得俊嘛,相個媳婦,那薛家姑娘就對他一見鐘,還主給他扔手帕呢,咱又沒那命,總不能三個男人摟一個蘇茉茉吧。”
“他晚了,就讓他摟他的薛姑娘去,蘇茉茉當然是留給我們。”
里面一陣笑,薛宜寧再也不聽不下去這般污言穢語,漲紅了臉,一聲不發回了先前的雅間,朝薛棠道:“哥哥,我們不吃這個了,回去吧。”
薛棠奇怪:“怎麼了,沒有喜歡的雅間?”
“不是,總之,我不吃了,我先走了。”說完就下樓去,一邊走著,眼里都紅了幾分,只覺心中又氣恨又委屈。
先前從他手里接手帕,母親說不謹慎,還與母親爭辯,如今才知道,人家竟然都覺得那手帕是故意扔的,覺得喜歡他喜歡得不得了,還將與那青樓里的姑娘作比。
難以想象,他當著的面道貌岸然,到了背后,是怎麼與邊人說自己的。
兩人議親的事,那天連未來嫂嫂都沒說,瞞得好好的,可他這邊,竟是一群男人拿取笑!
什麼大將軍,他就是個自以為是的酒之徒!
駱晉云到關氏酒樓,正好見到一輛馬車離去。
他回頭看了眼,只覺那馬車與薛家的馬車有些像。但看不到燈籠上的字,也不確實是不是薛家的馬車。
再說,就算是薛家人,也不一定是。
他見馬車遠去,也就不再掛念此事,轉進了酒樓。
薛宜寧離了關氏酒樓,也沒心思去別家酒樓吃飯,徑直回了薛家。
薛棠早了,回房去吃的了,薛宜寧則帶著一肚子氣,去找母親蕭氏。
見了蕭氏,立刻道:“母親,后面若是那宋夫人或是駱家人再找上您,您便直接推了此事,我再也不想看見他,不想看見他們家人,以后也不想和他扯上半點關系!”
蕭氏不明就里,問怎麼了,沒辦法,含著淚將酒樓里聽到人議論自己的事說了出來,竟不敢說原話,只說道:“他好,是青樓常客,還在外人面前說我們已經看上了他,等著盼著想嫁給他,甚至有些污穢難聽的話,實在是……太不把人當人了!”
蕭氏一聽也怒道:“我便知道,他們這種鄉里來的武夫干不出什麼面事!只是相看一面便是這樣了,要是以后真說起親事來,不是要昭告天下,說我們求著他?罷了,早些撇干凈是對的,這家人做事實在讓人看不上!”
薛宜寧點點頭,在心里與駱家劃清界線。
兩日后,駱晉云沐休在家,聽聞宋夫人來訪。
他心知是為與薛家議親的事,便等宋夫人一走,就自行到了福祿堂,想看看親事是不是已說定了。
誰知一到,正看見老夫人滿面怒容,氣得拍桌子。
見他來,老夫人立刻道:“前日我便說金家更好,你倒說那采兒小,如今卻被那薛家如此輕視,依我看,明日就該去和金家訂親,氣死他薛家!”
駱晉云心知有變故,心中一,立刻問:“母親為何事這樣氣?宋嬸過來說了什麼?”
老夫人著大氣道:“你說薛家不錯,我更去找了你宋嬸,托
不管怎麼樣,先去薛家定了這事,結果歡歡喜喜過去,卻被那薛家給駁回來了,沒看上咱們倒好,還說什麼,兒向來眼界高,什麼新科進士,國公府公子,說了一大堆,就是沒一個看上的,就差說沒看上我兒子了,也不撒泡尿照照,什麼東西,給我還不要!”
駱晉云想起薛宜寧那日看向他輕笑的樣子,不由沉聲問:“宋嬸真這樣回?”
“當然,這還有假?”老夫人道:“我就知道那種人家不好相,果真是這樣!”
駱晉云沉默不語。
老夫人看他的樣子,問:“你莫不是看上了那薛姑娘有幾分姿?”
駱晉云看看沒回話,氣道:“是比采兒好看幾分,可心氣兒也太高了些,再說,人家這樣的話都說了,你也別指了,過兩日,我便去見見你金家伯母。”
“薛家的事,他們無意就罷了,但采兒,我也不會娶,母親和金家伯母好可以,別提兒親事。”說完,他淡聲道:“我還有事沒忙完,先回去了。”
老夫人在后面道:“采兒怎麼就不好了?要不回頭我請們來家里玩,你見見?”
“不用。”駱晉云說著,已出了福祿堂。
他原本要回幾封信,在書房坐了片刻,發現完全沒耐心寫字。
便想去試一下新造的箭。
在園中試了試,十靶五空。
不由得扔了弓箭,站在園子里發呆。
長生在他旁邊道:“將軍不必泄氣,許是今天狀態不好,要不然練練刀?”
他不想練刀,也不想說話。
長生又說了句什麼,他覺得聒噪,開口道:“閉。”
四周立刻安靜下來,長生再沒說一個字。
他道:“我去走走。”這意思便是不讓人跟著,說完,轉往園中走去。
駱家宅子修得糙,但卻足夠大,里面有個不小的湖,早春時節,湖面吹著微風,帶著幾分涼意。
他在湖邊駐足,覺得煩心散了一些,又似乎沒散。
其實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不是麼?
他原本也不急著親,原本,也不太想薛諫做自己的岳父。
親而已,門當戶對,妻子賢惠善良即可。
無論是娶金采兒,或是別人,總歸以他的條件,選擇很多,沒看上就沒看上了。
他重重舒了口氣,自覺想通了此事。
可是才一轉瞬,又想起那溫婉而俏的眉眼來。
為什麼沒看上他呢,他還以為……是看上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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