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劍時！」

花朝公主從噩夢中驚醒,鬢邊的發被冷汗打。

「公主又做噩夢了。」宮趕忙遞上一杯溫水，「公主潤潤，已經是傍晚時分,再堅持一會兒就能停下歇一歇。」

宮的聲音明明就在耳畔,卻彷彿隔著千萬層的雲霧。

施令蕪沒有接宮遞過來的水,聽著車轅碌碌聲，慢慢從那個暗骯髒的噩夢裏清醒過來。

都過去了……

垂眸，下意識地將手搭在小-腹,再也不到那個孩子的存在，的手在發抖。起先只是微，發抖漸漸劇烈起來。

「公主！」宮趕忙放下水杯,握住施令蕪的手，的手冷得像冰一樣。

「你下去。」施令蕪開口。的聲音也沒有溫度，甚至沒有生氣。

宮擔憂地了施令蕪一眼,還是領命下了馬車，登上後面的一輛馬車。

車廂里只有施令蕪一個人了,朝著角落向後挪了挪,抬腳踩著長凳,在角落抱膝而坐。

骨子裏的驕傲讓不願意在宮面前顯半分脆弱。

施令蕪苦笑。

哪裏還有驕傲。早就沒了，的驕傲落在骯髒的泥里,被人踩來踩去。

一個從小萬千寵的公主，拋下一切跟著心人居山野。雲劍時是江湖人，即使再不問世事的子，雲家人的仇家也不。當沒了雲劍時的保護，會經歷些什麼？

噩夢千萬次地折磨著,不願意去回想。

將手死死摁在自己的肚子上,才能抵抗這般撕心刮骨的痛。親眼看著心人被劍刺殺,長劍刺進他的心臟。他遙遙著，似乎想說什麼，可是一個字都來不及說便被推下萬丈懸崖。

盡欺辱時，拚命護著自己的肚子，可是就算丟下所有公主的驕傲去跪地乞求，換來的只是變本加厲的欺辱。

他們大笑著踩的肚子。

鮮，還有死亡。

那一日，便死了，與的心上人和孩子一同死去。

所有昔日的盛寵都了舊夢。後來，甚至要勾引何平，那個曾經給鞋都不配的侍衛，才得以逃走。

那個時候施令蕪才知道自己錯的有多離譜。只有握權力才能保護自己，保護自己的人。

好想回家，回到自己的公主府。

就算知道那些萬眾寵的日子再也回不來了，也想回家。好想好想。

一不在角落，直到天將要暗下來，才有所作。攤開手心，著攤在掌心的劍穗，眼淚千萬次地將劍穗打。

在很小的時候便認識了雲劍時。

那年十一，隨太後去行宮避暑。帶著宮人在山野間遊玩時遇見了雲劍時。

他雖然比年長兩歲，那個時候他卻比矮一些，一個人站在瀑布下練劍。他量消瘦，被水打，卻立得筆直，著劍的神那樣專註。

從未見過這樣的人，目怎麼也挪不開。有意刁難他，可幾句話之後才發現他和認識的人都不一樣。

他連公主是什麼人都不知道，他甚至不認識錢幣。

他形單影隻，了飲山泉水，了吃山間果。就算偶爾獵個兔子，他也只是往火上一扔，連鹽都不會加。

有一次，笑話他不認識油鹽，他難得嘆了口氣，說他認識，只是沒必要。

嗯，沒必要。

在他的心裏只有劍。

那個時候，施令蕪莫名希他的心裏不僅有劍，也能辟出一個小小的角落裝著。

大建行宮，惹得舉國議論，只因他常去行宮所在之地後面延綿無盡的山巒，可以藉著去行宮的緣由見他。

招搖地舉辦比武大會，惹得天下男兒爭相赴京為爭前程或為博人一笑。只是因為雲劍時曾苦惱參不劍式。將他悄悄帶著，讓他看別人比武的招式。他得了悟，一聲道謝連續多日抱著他的劍琢磨劍式。

嫣然一笑，覺得真值得。

陶國還有一個公主，比施令蕪小一歲，名施令芝。因為兩人母妃不和，們自小就學會了深宮爭鬥。施令芝發現了的，指著施令蕪惡狠狠地訓斥：「父皇早就說過了，你天生殊眸長大了是要為了陶國和親的！你活著就是要為了家國大義嫁給別的男子的！你竟然與人暗中勾搭！我要告訴父皇，讓好好看管你，還要讓父皇殺了那個人！」

兼施無法說施令芝。施令蕪知道若讓父皇知道雲劍時必死無疑。於是，施令蕪親手掐死了施令芝。

那一年，十三。

沒有人能傷害的雲郎，沒有人能阻止和的雲郎在一起。

本就不是良善人，自私、惡毒又無。所有的善和都給了雲劍時。

既然他一心向劍不問世事，那所有的荊棘都由來剷除。本就不善，為了他，也不畏死後打十八層地獄。只要他的那一雙手不沾了惡，便好。

天黑下去的時候，馬車還沒有走到可停靠借宿的地方，反而駛進了慶丹道。

從羿國的京城道出來，去很多地方都要經過慶丹道。慶丹道是人工從一座山中間開闢出來的。慶丹道兩側都是懸崖峭壁，路長又窄。

當年戰羿國尚未建立時，這片地方時常是匪盜埋伏打劫的好地方。後來羿國建立，這裏又直通羿國京都，慮及若起戰事，此地易守，先帝便將慶丹道保留了原樣。不過到底是太-平年歲，羿國軍隊常在此地巡邏看管，早已沒了匪盜之流。

踏上慶丹道的時候，斂王敏銳地覺察到了不對勁。他從這裏進京時，這裏的護衛很多，不是今日冷清景象。

莫不是羿國要在此設伏，徹底與陶國開戰？

斂王下令所有人警惕起來。他回頭了一眼施令蕪的馬車，又撥了些侍衛護在施令蕪的馬車旁。

車隊繼續往前走，約約可以聽見兵相的聲音。

斂王鬆了口氣，看來此的不太-平和他無關，是羿國國之事。他為陶國人，這個時候明顯不該參與。只是想要回陶國，慶丹道是必經之路。眼看天黑了，往回走又是很長的一段路沒有歇腳之地。他便下令，將車隊停在一側，派人去前面打探消息。

他正坐在馬背上焦急等著消息，一回頭，竟然發現施令蕪下了馬車。

「阿蕪，你下來做什麼？」他急問。

施令蕪戴著帷帽，帷帽輕紗遮了毫無的蒼白臉龐。一步步朝著斂王走去，目卻落在前方慶丹道的遠。

「二哥，你相信直覺嗎？」

斂王知道妹妹了刺激，這段日子時常說些不著頭腦的話。他不當回事，只讓施令蕪回去。

施令蕪的目死死凝在前方，像有什麼東西在召喚著。問：「二哥，可派人去前面打探消息了？」

「已經派人去了。左右是羿國的事，我們避之不及。你快回馬車去！」

施令蕪不說話了，卻也沒回去，而是立在斂王馬下著前方等消息。

派去的侍衛很快趕回來。

「殿下，是有人對湛王設伏。」

「哦？」斂王挑眉，「聽說湛王辭去一切帶著妻子回封地，這離京城還沒多遠，就有人迫不及待對他下手了？前面什麼況？」

「設伏的人個個手了得。湛王那邊卻只有一個護衛。」

「一個？」斂王驚訝，「湛王自己沒出手？」

「並不見湛王出手。但是那個侍衛著實厲害，一柄長劍出神化，無人可近。那劍式瞧著稀奇，小的從未見過，很像江湖之人。」

斂王正思索著，目不經意一瞥，發現施令蕪朝前奔跑而去。

「阿蕪！你要做什麼！」斂王打馬追上去，跳下馬背，抓住施令蕪纖細的胳膊。

「稀奇的劍式是雲家人啊……或許是他……」施令蕪目渙散，聲若呢喃。

「那個男人已經死了！」

施令蕪踉蹌的腳步穩下來，垂下眼睛思考了好一會兒，才說：「那……或許是他的哥哥、弟弟、父親……」

「令蕪！湛王的事我們不能管！」

施令蕪掐了一下自己的手心，疼痛讓稍微冷靜了些。努力說服斂王：「二哥，若湛王死了，興元王獨大，羿國一旦不是那個昏庸的皇帝坐在龍椅上，於我們陶國不利。不若趁機一手，讓湛王和興元王如之前那樣繼續敵對抗衡才對我們陶國大有益。」

斂王明知道這個妹妹已經為了那個男人瘋癡了，說這些只是為了救一個疑似的雲家人。可是斂王還是被施令蕪說了。他沉了半晌，才終於下定決心，帶著人手往前去。

正如皇帝對太后所言，如今段無錯了所有實權，自又力損，會有仇家伺機謀害。興元王明知道段無錯險狡詐，未必不是陷阱，可他還是下手了。就算有詐，大不了刺殺失敗。可若功，這羿國的國姓興許就可以改了。

段無錯的馬車停在一兩塊山石間，箭雨不進來。他坐在馬車上，神淡然。在他側的青雁長了脖子著前面阻攔黑人的雲劍時，將心揪了。

段無錯瞥了一眼，閑閑道：「夫人很關心雲公子安危。」

青雁有些不高興。的聲音悶悶的：「雲公子若想逃命憑他的本事自然可以走。他留在這裏保護我們，殿下怎麼一點都不擔心他。」

「他厲害著，沒什麼可擔心的。」段無錯聲音懶散，並不將眼下況放在眼中。

蕓娘蹙著眉頭開口：「這山石可避箭雨，雲公子可阻來者。可對方人多勢眾，雲公子會有力竭的時候。再說……慶丹道險要，若敵人從山頂往下推落滾石，後果不堪設想。」

閉目養神的聞溪掀了掀眼皮瞥了蕓娘一眼。

青雁聽了蕓娘的話，越發心急。轉過頭向段無錯，卻發現他眼中神微向遠方。青雁順著段無錯的目去，約約看見了遠正朝這邊趕來的車馬。

「原來是他。」段無錯輕聲道。

青雁不知道是誰。視力不是很好，使勁兒瞇起眼睛用力去看去分辨。還沒將人認出來，聞溪先說出口：「是陶國的斂王帶著花朝公主離京的車隊。」

青雁並沒有注意到聞溪說完之後眼神的黯然。

斂王下令手下的人相助，他隔著很遠朝段無錯大聲喊話：「湛王今日可欠了本王一個大人！」

「多管閑事。」段無錯的聲音明明輕飄飄的，卻落進了遠斂王耳中，斂王頓時黑了臉。連個道謝都沒有是不是過分了些？

施令蕪坐在馬背上，隔著帷帽輕紗遙遙著雲劍時劍意凌厲。他握著他的劍時，天地萬皆失了彩。

是他。

施令蕪眼淚滿腮，沾滿淚的臉慢慢浮現了笑。

興元王有備而來，斂王縱使帶的人手不，可也算寡不敵眾，而且興元王準備的人還沒有盡數出。

隨著時間的推遲，斂王有些後悔摻和這事。他舉著長刀親自殺敵，一眼遠的段無錯，他卻攬著妻的細腰，從容悠閑。

斂王氣得臉上的皮了。他朝著段無錯大喊：「本王才不信你會束手待擒。都什麼時候了，你的人呢！」

段無錯是了所有實權。可是他上去的是從羿國拿到的。這些年，他怎麼可能沒有培養自己暗中的勢力？——那些不該被外人知道的力量。

他對一切了如指掌，賭興元王的貪心引他上鈎。

並不急。他瞇起眼睛向山頂上的人。

之前未是因為他聽見了斂王車隊的聲音，他要先確定斂王的份。現在未，是因為他知道山頂上還有人手。

果然，片刻之後興元王的第二批人手出了。

眼看著興元王的人越來越多，呈圍剿之勢，段無錯剛要召喚暗的不二。遠又有軍隊趕來了。

段無錯的眼中閃過一抹訝然。

這次來的人數量眾多，整齊馬蹄聲昭顯了軍隊的份。不僅是軍隊，還應該是最銳的軍隊。

興元王還不敢在這個地方用軍隊的力量。

來者是誰？

段無錯自詡對一切了如指掌，卻一時之間猜不來者是何人。是敵，是友？

很快，段無錯有了答案。

他瞇起眼睛看向遠馬背上的人。他的視線落在那人盔甲膛上的玄龍紋。

段無錯錯愕半晌。

已經打退堂鼓想要撤退的斂王也是重重鬆了口氣。

皇帝年輕時做過盔甲，一直沒有穿過。十幾年過去，他胖了許多。這盔甲不太合，得他上的痛。

盔帽很重，得皇帝脖子疼。他力長脖子，隔著人群向段無錯好好站在那裏完好無損，知道自己沒來晚，傻呵呵地樂了。

他費力拔出腰間的佩刀，將長刀舉起，大喝一聲：「阿九不怕，哥哥來救你了！」

時做的戰甲從未上過，今朝駕親征只為了救他的弟弟。

段無錯遙遙著馬背上笨重的皇帝，心有些複雜。半晌，他才緩緩舒了口氣。

不僅盔帽重，刀也很重。皇帝用眼角的餘瞥了一眼手中的刀，輕咳一聲將刀遞給邊的侍衛，板著臉說：「孤瞧你手不凡，將這寶刀贈你了！」

小侍衛寵若驚，狂喜接過寶刀，恨不得握著陛下賜的寶刀殺遍天下所有敵人，為大英雄！

皇帝剛將快拿不的刀送了人，回頭向段無錯，正想一個笑臉，猛地看見不遠打鬥的人中一人長刀一橫，一顆碩大的人頭飛出去。

皇帝嚇得下-腹一，打了個哆嗦。

不行，他今日威風駕親征可不能尿子！

他再看打鬥的場景，眼睛都不敢再睜，只想快些趕到段無錯面前才能安全些。他板起臉來下令：「沖啊！以最快的速度趕到湛王邊保護湛王——」

暗的興元王下心裏的震驚，立刻派人發送信號讓手下的人飛快撤退。

皇帝氣吁吁地趕到段無錯面前。

「阿九，哥哥在，不用怕！」

他著段無錯傻樂，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一的盔甲太重了，他下馬的時候趔趄了一下，幸好段無錯及時扶了他一把。

段無錯瞧著沖他傻樂呵的皇帝，一時不知道說什麼。

事原本都在按照他的計劃進行，偏偏出了這樣一個有些讓他哭笑不得的意外。

他問：「陛下就這樣離京了？」

「我是皇帝，誰也管不住我！」

段無錯無奈，他就知道皇帝沒明白他的意思。他道：「皇兄這個時候離京，恐要給小人可趁之機。」

皇帝怔了怔，湊到段無錯面前，低了聲音問：「興元王那老賊會衝進宮去搶皇位？」

他靠得太近，盔帽幾乎撞到段無錯的額角，幸好他及時向後退了一些。

「有可能。」

「那怎麼辦啊！」皇帝瞪圓了眼睛，急了。

其實興元王衝進皇宮倒不是最差的結果，段無錯更擔心他會對離宮的皇帝下手。

段無錯不知道說什麼好。

自然是有的，可偏偏這個兄長不是個聰明人，心是好的，事兒辦的不漂亮，反而容易弄巧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