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漸漸靠近岸了，宋良辰趴在窗上揮著小短手，異常激，一個勁的對蘇婉道：「娘，岸，岸！」

「是，快靠岸了，讓娘吃個飯，咱們就準備下去。」

宋良辰點點頭，又道：「娘快快。」

蘇婉沒再理他，仍慢條斯理的用著早飯。

船上沒多東西，食也不盛，不過直接從海里撈上來的海魚和鮮蝦，材料新鮮，加了小米煮煮一鍋香噴噴的海鮮粥，還是別有風味的，宋子恆進屋，瞧見蘇婉一勺一勺往裏送熱粥的樣子，笑道：「娘子喜歡海鮮粥，日後倒是有的吃了。」

蘇婉搖頭：「船上沒別的做法，只能喝粥罷，待到了瓊州，定要找個當地的廚子，給咱們做一桌海鮮盛宴。」

宋子恆想了想，便對正站在門外的大牛道：「你問問驛差，他們可知當地有哪些好的廚子。」

「是。」大牛腳步一旋，便轉直往駕船的幾個驛差方向而去。

許是見宋子恆一進來就將關注度放到蘇婉上，宋良辰不甘寂寞了，揮著小手道：「爹，出去看！」

宋子恆便上前將宋良辰抱起來，蘇婉也吃早飯了，宋子恆回頭問：「娘子要一道出去嗎？」

「以後能見幾次這形？錯過倒可惜了。」

宋子恆一面替宋良辰整理著帽子，一面吩咐道：「小綠，給小姐披件披風，外頭風大，別吹著涼了。」

宋良辰眼睛一轉，中氣十足道：「我也要披風，不要著涼！」

「你個小人兒，還知道跟你娘爭東西了。」蘇婉噗嗤一笑，了他胖嘟嘟的小臉。

小綠捧了蘇婉的披風過來，也忍不住抿笑道：「小爺您方從外頭進來，本就穿足了裳，不用再加也不會著涼的。」

離岸邊越來越近，岸上的行人件，便也漸漸映眼底，宋良辰從宋子恆懷裏撲到蘇婉懷裏，興的道：「娘，好多人！」

「是啊，好多人。」

「他們從哪裏變出來的？」

盯著宋良辰亮閃閃的眼睛，宋子恆了他的頭，輕笑道：「他們一直都在這裏。」

「不是從石頭裏變出來的嗎？」宋良辰眼底分明寫著疑，堅持自己的觀點，「為什麼一開始沒有？」

「因為那時太遠，現在離得近了，咱們才看清楚。」蘇婉拍了拍他，轉就塞到劉媽手上，「準備靠岸了，帶他進去先將外了，換上輕薄些的裳便可。」

劉媽笑道：「夫人考慮甚是周到，瓊州溫度高些，小爺下了船還穿這裳，怕是容易熱壞。」

宋良辰還待掙扎，劉媽輕輕哄道：「小爺乖，咱們去穿漂亮的新裳。」

聽到這話的宋良辰就不掙扎了，乖乖被抱進屋。

蘇婉抬眼看著對面岸上，輕聲道：「人越來越多了。」

宋子恆攬了的肩，輕笑道：「咱們也進屋準備一下罷。」

自來空荒蕪的瓊州碼頭，今日人聲鼎沸，熙熙攘攘，許多人不明所以，為著瞧熱鬧竟也跟了過來，隨手拉了旁邊的人低聲問：「今日怎麼了，都聚到碼頭，可是有大事發生？」

那被拉的人搖頭：「我也不知道，瞧見大夥兒人都過來，也跟了來瞧瞧咯，萬一是好事，咱們錯過了不是可惜？」

先問話的便也點頭。旁邊有個個子高的大漢踮腳瞧了瞧，忽然驚訝道：「我好像瞧見了王鋪頭了！」

聞言眾人嘩然：「王鋪頭，莫不是又抓到流寇了？」

「大哥，你個子高，你踮起腳瞧瞧是怎麼回事罷。」

「是啊，高大個，你就再瞧瞧罷，萬一是衙門抓流寇，咱們圍在這裏豈不是添。」

大漢被大夥兒說得沒辦法，只得踮腳探脖子，又看了好幾眼，道：「我好像還瞧見了師爺……」

「師爺？張師爺？」

「瞧著像是。」

眾人又開始紛紛討論。

「張師爺和王鋪頭來這裏做什麼？」

「難道是什麼大事？」

前頭有人嗤笑，轉對他們道：「何止師爺，州判和同知大人也都來了，另有衙門的爺，來了一大半。」

聽得這般大消息的眾人，也不介意這人傲慢的語氣，紛紛問他可是知道什麼/幕，這人則悠悠的道：「能有啥大事，無非是有大人要來了唄——」

他的話剛落音，有人指著前邊已經準備靠岸的船道：「我認得，這是驛館的船，上回木大人一家老小離去，乘的就是這艘船！」

眾人這才反應過來：「莫不是心來的知州大人？」

執掌一州的知州，在百姓眼裏都是需要敬畏的存在，是以聽得有人這般說，一時間眾人都靜默了。

有個漢子抱了小兒過來，小兒不懂事，趴在漢子懷裏問：「爹，知州是什麼，可以吃嗎？」

小孩子聲音原本很輕，只是在靜謐的空間里，瞬間放大了無數倍，一時間周圍眾人都轉頭看向小兒。

那漢子瞬間臉都嚇白了，忙捂了他的：「快別說話，被爺們聽見了可不得了！」

爺們才沒工夫聽下邊的人說什麼，船一停岸，他們便恭恭敬敬的跪下，高聲呼道：「拜見大人！」

不用人吩咐，後邊的百姓也紛紛下跪，跟著一齊高呼，漢子心裏一松，連忙放開孩子的，抱著他跪了下去，仍低聲警告：「不準再說話了！」

小兒雖不懂事，然瞧見他爹幾乎嚇白的臉，也覺到不好，唯唯諾諾的窩在他懷裏，不敢吱聲。

碼頭烏的跪了一片人，呼聲震天，這般前所未有的排場，反倒把歡迎的主角嚇了一跳。

宋子恆瞧見宋良辰窩在蘇婉懷裏一臉驚呆的樣子，也顧不上這些，忙把他抱過來拍了拍，宋良辰終於回過神，仰頭亮晶晶的雙眼看著他：「爹爹，他們在玩什麼？」

宋子恆雖是溫拍著宋良辰背，表也滴水不，蘇婉卻注意到他一閃而過的某個眼神，有些凝重。

笑著手準備將小傢伙抱回來，蘇婉道：「準備下船了，還是我來抱他罷。」

「他最近吃得好，都快胖小豬了，娘子怕是抱不住，還是我來罷。」

宋良辰皺眉抗議：「我不是小豬！」

宋子恆沒有理會他的抗議，徑直抱著他準備下船，蘇婉跟在後頭笑道：「好，你不是小豬，你是小小豬。」

宋良辰：……

後的小綠噗嗤一笑，小聲的嘀咕說出了宋良辰的心聲：「有區別麼。」

蘇婉回頭笑道：「當然有，小小豬很可不是麼。」

宋良辰瞬間臉又閃閃發亮起來，點頭高聲道：「我是最可的！」

宋子恆了他的頭，不忍告訴他最可的小豬仍是豬，等他見了就知道，沒甚區別。

被這般一打岔，下船后的宋子恆臉倒是好了許多，對著一群聞風而來奉承結的下屬，也能笑得如沐春風，道：「都起來罷，本從不講究這些，衙門有事的都先去忙，派兩個人帶我去府邸便是。」

還未張口說話的兩位州判和同知，聽得上一開口就是這話，瞬間臉有些不好，心裏也惴惴的。

難道拍到馬上了？新來的上大人這般難伺候？

宋子恆的目已經轉到他們上：「這是？」

兩人忙收了小心思，分別做了自我介紹，宋子恆點頭笑道：「今日剛來，家中事務太忙，倒無功夫招待二位了。」

同知李曉林和州判王林臉上的笑已經快掛不住了，心裏都有些惱怒，自家這般大靜的歡迎，這宋子恆倒好，竟如此不給面子，狀元郎出又如何，分到瓊州這個鳥不拉屎的地兒，又得罪了在瓊州浸已久的他們，他還想做出甚麼政績不？

果真是念書念傻了！

李王兩人對視一眼，掩下了心頭的複雜。

宋子恆頓了頓，卻話鋒一轉，輕笑道：「宋某三日後宴請眾位，只是初來乍到，許些事都不懂，到時卻要麻煩二位幫襯了。」

「大人放心，這事給下去辦，定能您滿意。」李曉林已滿面笑容的應了一聲。

宋子恆嗯了一聲，道了句多謝，又道：「如今仍是當值時間，你們先回衙門罷。」

穿著一簡樸青袍的中年男子忽然出列，朝宋子恆作揖道：「稟大人，在下是木大人請的師爺張然，木大人如今告老還鄉，大人若不嫌棄，還收留在下。」

宋子恆頷首道：「你在木大人邊許久，對衙事務了解通，若能留下幫宋某，倒是宋某之福。」

張然本有些惴惴的臉，聽到宋子恆這般說，臉上鬱氣才一掃而空，拱手道：「大人若不嫌棄，在下定效犬馬之勞。」

因著張然在與宋子恆說話，兩人站得便近了，宋子恆懷裏的宋良辰眨著眼睛，直勾勾看著張師爺一副漂亮而飄逸的鬢，眼底泛著全然的好奇，宋家人都不留鬢，頭一次見，宋良辰特別興趣，最後終於按捺不住，出小胖手一揪。

張然正捋著飄逸的鬢，一派悠然，在心裏念宋大人心寬廣，冷不丁被一扯，呼痛一聲，低頭就看到他激的宋大人懷裏抱著的緻胖娃娃，胖娃娃手上握著兩鬍鬚。

宋良辰也意識到自己做了壞事，他反應與別人略有些不同，因為繼承到了蘇婉的演技，他眼睛眨呀眨的，清澈的眼底寫滿了不解：「怎麼掉下來了？」

這麼一副無辜的小樣子，蘇婉都不好意思板起臉了，宋子恆警告的瞥了他一眼，「不然你試試揪你自個兒的頭髮，看看會不會掉？」

宋良辰瞬間齜牙咧，好像已經到了那痛楚，求饒道：「不要啊親爹……」

無故強調親爹？難不還有假爹？

眾人沒聽過這樣的法，本就新鮮，再配上宋良辰這樣一臉鮮活的表，令人忍俊不，但因礙於上的威嚴，不敢造次，眾人便只能低頭忍笑。

宋子恆無奈的看了旁的蘇婉一眼，眼底的意思很明顯——瞧你做的好事。

這還真是蘇婉做的好事。

在船上七八日，因著溫度高，儲存不了食材，蔬菜還好些，宋良辰吃的還真不好弄，又因時間急迫，也沒多準備，在船上他們便日日吃從海里撈上來的新鮮海鮮。

海鮮好吃是好吃，日日吃也會膩，也如蘇婉所說，船上做飯很不方便，只得一切從簡，海鮮不是清蒸就是水煮，再好吃的食材，口味上便要減去一半的分數。

再說宋良辰的無不歡，針對的本就是豬，一連吃到第四日的水煮海鮮，宋良辰終於忍不住摔碗了。

此後他一到飯點就開始鬧脾氣。

相對起宋子恆，蘇婉算是暴脾氣，宋良辰摔碗，吃飯鬧脾氣，是不能忍的，只是宋子恆諒兒子小小年紀的，跟著他來上任，路上確實了些苦，便不忍責怪，每每抱著宋良辰溫的哄他勸他。

小孩子都是不知道瞧人臉的——當然這話也不算正確，他們知道沒人疼時便不鬧，因為鬧下去都是白費力氣，有人捧場的時候就開始使勁作了。宋良辰也不會見好就收，反倒越來越變本加厲。

蘇婉怕自己忍不住，索他一鬧就走開，眼不見為凈，宋子恆溫又耐心的哄著。

只是小胖子很有將人磨瘋的能耐，最後十分富有心的宋子恆，對著他頭一次破功了。

宋子恆涵養好，不打人不罵人，只是以「你自己面壁思過，自己想通」為理由，將宋良辰關進了一間小屋子，不讓人進去，什麼時候他想通了，什麼時候自己出來吃飯。

蘇婉就在旁邊圍觀兒子全程作死。小胖子一開始還是很有骨氣的，覺得他爹那麼疼他，一點都不像他那個狠心的娘，他只要哭一哭，肯定就心了。

結果他在小黑屋裏哭了半刻鐘，嗓子都快嚎啞了，也不見有人來安他。

小傢伙漸漸意識到不好，不過小人兒特別面子，拉不下臉來認錯，愣是在小黑屋熬了兩三個時辰，漸漸變涼的飯菜里冒出一香氣，他也堅持住了，沒有一下，一個人趴在地板上靜靜的等他爹進來道歉認錯，結果他睡一覺醒來，外邊天都快黑了，也沒見人進來。

宋良辰終於開始怕了，再一次嚎啕大哭。

蘇婉估著懲罰時間也差不多了，準備上演一次救小胖子，只是還未推門而，便被宋子恆拉住了，宋子恆不讓進去，只淡淡的問了一聲「你可知錯」。

宋良辰是真的怕了，再等一會天徹底黑下來，他一個人又冷又的帶在小黑屋裏，他又這麼可，被龍王拖到海底去了可怎麼辦？

小傢伙吸著鼻子委委屈屈的認錯，蘇婉才終於進來，將他抱起來，宋良辰一把鼻涕一把淚的趴在他娘香香的懷裏，迷迷糊糊睡過去之前，只聽到他娘對他爹說了一句「這是親兒子啊」。

於是自認為聰明絕頂的宋良辰就這麼活學活用了。

宋子恆沒有當這一大群人展現他當爹的威嚴，警告過宋良辰，便抱著他準備回去，只對張然道：「你再找兩個鋪快，送我們回府邸。」

張然彎腰：「大人請稍後。」

正說話間，船上的行李也俱卸下來了，大牛親自牽著蘇婉他們坐的馬車過來，後還跟了幾個驛差，俱對宋子恆激道：「謝大人恤。」說的自然是每人多得的一弔錢。

宋子恆擺擺手，溫和道：「無妨，你們也辛苦了。」

幾人卻執意朝宋子恆跪拜：「大人與夫人心善，乃我等之福。」

宋子恆委實不聽這些，著張師爺安排好了人帶路運行李，他便攜了蘇婉的手上車了。

後立著的百姓紛紛讓路。

幾輛馬車和行李漸漸從他們跟前駛過，漸漸駛出大家的視線。

為知州屬的州判和同知也遵從宋子恆的吩咐，領了衙門眾人回衙辦公了。

見了這些大人一一離開，聚在碼頭的百姓仍捨不得走，在那裏高盛議論。

「瞧見新來的知州大人了嗎？真一個年輕俊！」

「知州夫人也溫秀，與大人站在一起就像戲文里說的什麼……對，金玉，天造地設！」

「喲，牛二幾日不見，連語都會用了？」說話之人笑嘻嘻捶了牛二一拳，道，「會語可沒用，還要自個兒會腦經想，知州大人如此年輕有為，他夫人能不漂亮嗎？」

有個嗓門大的大娘高聲道：「我瞧著新來的知州大人是個正派人哩，知州大人帶來的下人，除了男的，就兩個子，一個是老媽子，另一個長得還不漂亮，肯定不是大人的妾侍通房。」

「你個人懂什麼，不是沒有通房妾侍就是正派人好嘛。」

大娘瞪了說話的男人一眼：「當我不知你心裏的花花腸子，若不是沒錢，你會不將外頭那些漂亮的子拉回家？知州大人有錢有勢，卻只帶了他夫人一人，不是正派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