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5章離京
許驕近乎一夜沒怎麼睡。
沒有岑士的陋室很冷清,除了許小汪,許小兔,就只有許大倉,許小倉,和一堆小小倉……
許驕捧著杯子坐在湖邊的靠椅上,看著湖中沿岸燈籠的倒影出神。
也忽然想,岑士早前是不是每日也如此,每日在這里盼著回家,守著每日晨間說一聲記得吃飯,夜里說一聲早睡……
沒有,岑士可以過更好。
人最容易忽略的便是父母,最容易覺得理所應當。
但一旦離開,又最容易想念……
許驕知曉自己在緒上。
那就在緒上。
什麼都不想……
許驕將杯中的酒飲盡,靠在湖邊的躺椅上小寐。
葫蘆給蓋了裳。
天邊很快便至拂曉。
***
明和殿,宋卿源也一宿沒合眼。
大監更不敢合眼。
天子看了一整晚的折子,一聲未吭。
其實到最后,大監照看時,見天子大多時候都在看著龍案上的仙人掌出神,有時亦會手,指尖輕仙人掌上的刺,也扎得指尖生疼。
宋卿源垂眸。
……
翌日早朝,子松陪同。
過金殿琉璃瓦上的飛檐翹角,在殿中投下道道暈,百手持笏板,殿中莊嚴而肅穆,殿首卻沒有那會時不時瞌睡的深紫朝服影。
整個早朝,宋卿源近乎沒怎麼說話。
殿中都覺察天子不想開口,沒人想去撞槍口上,都簡短完了必須的奏報,要麼等著稍后去明和殿單獨面圣,要麼去政事堂見相爺。
……
下了早朝,宋卿源一連在明和殿中見了四五人。
分明和早前相同。
但分明又不同。
手中折子沒什麼不對,但宋卿源煩躁扔了折子。
子松溫聲,“陛下。”
宋卿源沉聲道,“去看許驕在做什麼!”
子松詫異,很快反應過來,陛下又在同相爺慪氣……
雖然早前陛下也時常生相爺的氣,但早前陛下置氣,都是尋了相爺宮訓一頓,眼下,是讓他去政事堂看相爺。
子松是天子近前的人,鹿鳴巷也伺候過,心知肚明。
天子關心相爺,但是絕對不會自己說。
……
稍晚的時候,子松回來,“陛下,相爺在政事堂忙恩科的事。”
宋卿源看他。
子松繼續道,“還有幾日就是恩科了,政事堂和翰林院都忙得團團轉,好些大人都顧不過來,走路都撞人,也事事圍著相爺。”
宋卿源看問道,“在發脾氣嗎?“
子松微怔,忽然反應過來,應道,“相爺沒發脾氣,看著神的。“
宋卿源:“……”
見天子不吱聲了,子松退了出去。
***
許驕是神的。
今日政事堂像要炸了一般,必須神。
喝了好大一杯濃茶,還不神的時候,生咬了一口辣椒,六子看著都覺得辣。
許驕果真人神了好多,然后一口氣喝了好多茶。
早上沒去早朝,但在政事堂做了很多事,一整個上午,來找的人七七八八見得差不多了。
忙起來好。
忙起來就什麼都不想了,沒時間,也沒力。譬如因為之前西南駐軍的收編,已經將西南胡亞一族納了南順的版圖當中,要深融合,就要將通上的壁壘打破。
工部這段已經籌備了兩月工事方案。
山路太多,道路很難,就是早前胡亞一族部奔走也難,但若是道路不打通,日后也很難穩定。
沈凌目前暫代工部之首,除卻手中恩科的事,工部的事沈凌也都在看著。
一上午,許驕除卻見人,大部分時間都花在恩科進度排查和西南工事的商討上。
天子要的是西南通暢。
要怎麼通暢,是政事堂和工部,戶部的事。
工部已經投人做了好幾個月,初步的方案有了幾版,并著最新地形圖,同許驕,工部還有戶部的人一道商討。
方案很多,有難有易,投的人力力財力全都不同,必須工部和戶部坐在一通,最后許驕拍板。
許驕看了許久,也聽了許久。
國中大的工事項目不,但西南的特殊。胡亞一族才歸附南順,這條線路要尤其慎重。既要快,又不能輕易。
“相爺。”沈凌看。
許驕環臂,“我今日腦子不太清楚,等我想兩日。”
眾人拱手。
確實有些犯困,不易做決定,工部有工部的道理,戶部有戶部的理由,西南駐軍的出發點則是□□,都沒有錯,但一定有取舍。
許驕需要清醒一些的時候做決定。
晌午許驕沒吃飯,政事堂打了小盹兒,下午過后才神了些,而后去了翰林院。
翰林院每日都是人來人往。
朝中的所有文書幾乎都在翰林院。
許驕每日有大半的時間在政事堂,小半時間在翰林院。
去翰林院的時候,何進在安排翰林院上下的事,沈凌眼下的重心在工部和恩科上,何進多看些,兩人之間并未起沖突。
何進日后也是好的副手。
臨近恩科,翰林院到了最忙的時候,許驕去的時候,不人忙得連抬頭的時間都沒有,甚至沒同招呼。
許驕想起自己初到翰林院時,仿佛也是這個模樣,都是許久之前的事,那時才從東宮出來,對朝中之事,翰林院中的事都不悉,但因為是宋卿源邊的人,所以人人都對照顧。自然,也有人在背后非議,說是因為東宮的緣由了優待。
那時候一頭扎在翰林院的事里,每日都在拼命做事,對周圍非議聲最好的理方式就是不搭理。
那段時日,近乎都睡在翰林院,也沒那麼功夫搭理旁的事,雖然去翰林院的時間最短,卻是最出眾的一個。
慢慢的,非議聲越來越,也因為,忙到沒時間去聽。
宋卿源在東宮的時候其實很去翰林院,但在的時候,宋卿源會特意來看,以為宋卿源會夸,宋卿源卻黑臉,不要命了是不是?
愣住,支吾道,“總不能總讓人家說是東宮的人。”
宋卿源開口,冷清矜貴,“要麼你也是。”
忽然無法反駁。
宋卿源將手中的卷宗拿開,“去睡覺去。”
許驕不敢和他犟。
離開前,還抱了一摞文書,像個氣的小書一般。
個子本就不高,在男子里顯得尤其清瘦。
“許驕。”宋卿源喚。
委屈轉。
宋卿源輕聲道,“我讓你來翰林院,是因為朝中的文書都是從翰林院出的,不是讓你來掐尖兒的。”
翰林院編纂,位同副相。
宋卿源從一開始,想的就是讓做翰林院編纂,負責統管翰林院所有文書和安排,天子近臣,日日都在一,也不必外出,只是后來宋卿源登基,朝中暗涌,離開了翰林院去六部兩寺,一直到后來為相……
都是許久之前的事。
何進喚,許驕才回神。
“相爺,都是今日的文書,您過目。”何進遞給。
逐一看過,要改的地方只有一兩,知曉宋卿源的喜好和習慣,瞄過一眼的文書被打回來的很。
“改了送去吧。”許驕輕聲。
“是。”何進照做。
看到何進,許驕想起了齊長平。
長平應當到西關了,面臨的也是很難的開局,他應當要經歷的。
……
何進宮,去了明和殿。
手中既有文書,又有擬好的圣旨,都是要天子過目,加蓋玉璽。
子松,“陛下,翰林院何大人到了。”
宋卿源沉聲道,“宣。”
齊長平走后,原本替代齊長平的人是陶和建,但是許驕讓吏部把陶和建調任了,如今是何進跟著許驕。
何進拱手,“陛下,今日翰林院擬定的圣旨與文書。”
“清和看過了嗎?”宋卿源抬頭。
何進應道,“許相看過了,改了幾。”
宋卿源頷首,“朕不必看了。”
何進應是。
相爺看過的文書,陛下幾乎都不會再過目,除非是正好空閑。
何進上前,在一側加蓋玉璽。
宋卿源問,“人呢?”
何進道,“相爺在翰林院忙恩科的事。”
宋卿源噤聲,繼續低頭看奏折。
等何進置完,拱手請辭。
宋卿源喚了聲,“何進。”
“陛下。”何進轉回來。
宋卿源道,“讓別太晚。”
“是。”何進應聲。
……
何進折回時,許驕還在翰林院。
何進是知曉相爺的,事不做完,拖著心中難。
那時候在翰林院,跟在相爺邊最久的就是他和長平,不事都是他和長平去做的,尤其是長平。長平離開后,相爺需要理的事確實比早前多了很多。
何進上前,“相爺,有什麼何進能幫忙做的嗎?”
許驕看他,溫聲道,“要有時間,幫我把這兩摞文書里的待辦整理了。”
“好。”何進在許驕臨側的案幾前落座。
東西很多,整理起來需要些時間。
他不如相爺自己快,也不如長平同相爺之間的默契,但能分擔一些是一些。
何進忽然想起,“相爺,剛才從明和殿出來,陛下讓同相爺說一聲,別太晚。”
許驕懸筆微滯,輕嗯一聲,沒沒有再說旁的。
何進也沒多想。
只是又過了稍許,都已夜,何進才想起,“相爺,今日不是陛下在宮中設宴給蒼月太子送行嗎?相爺不去?”
當初太子去富的幾日,是惠王和相爺作陪的,照說如果蒼月太子要離京了,今日的踐行宴相爺應當是要去的。
何進問完,許驕淡聲道,“不去了。”
何進不好再多問。
……
等何進將這兩摞文書整理完,已經夜深。
“相爺,整理好了。”何進起,朝許驕拱手。
許驕大致翻了一眼,簡單清楚,只是因為這些事早前是長平在做,所以齊長平的行文風格悉了,一目十行,但是何進的需要在腦海里轉換。這需要時間磨合,何進已經做得很好。
“辛苦了,何進,先回吧。”許驕溫聲。
何進再次拱手,“相爺下先走了,相爺也早些回。”
許驕應好。
只是何進一走,許驕想起柏靳的事,又出了許久的神。
一側就有紙和筆。
許驕拿了一張白紙。
——“許驕,你很特別……”
許驕寫下“特別”兩個字。
——“許清和……我想,我們可能真的有些緣分也說不定……”
許驕又寫下“緣分”兩個字。
既而是,和親,賦詩,刷碗筷,酸辣,口頭禪,還有帝王,帝王是應該宋卿源這個樣子的,除非,還有旁的觀念更加深固地植于腦海中……
許驕腦海中緩緩涌起一莫名念頭。
有些荒誕,但又有些揮之不去的念頭。
許驕怔住。
……
宮中,宋卿源設宴為蒼月使臣送行。
許驕未至。
其實許驕未來,柏靳并不意外,宋卿源也不意外,最意外的是宋昭,“許驕人去哪兒了?”
在宋昭的認知里,許驕同去過富城,而且算和柏靳聊得投機,即便點個卯也應當要到啊。今日宮宴的時間不短,許驕干嘛去了?
只是宋昭不好問。
臨結束前,大監附耳,“相爺不在鹿鳴巷,也不在陋室,政事堂和翰林院都不在。”
宋卿源沒有說話,端起酒杯同柏靳舉杯。柏靳份尊崇,宮宴上觥籌錯,歌舞奏樂,使節間相互談,言辭甚歡,宮宴一直持續到亥時左右結束。
宮宴結束后,宋昭送柏靳回驛館。
柏靳明日晨間啟程離京,去慈州,走水路回蒼月。
“我明日來送太子。”宋昭拱手。
“有勞。”柏靳溫和。
臨回苑中時,柏靳找鴻臚寺卿待了事宜,苑外,正好聽到貓聲,目瞥過時,不由駐足。
見是許驕。
鴻臚寺卿詫異,“許……許相?”
許驕原本在著小貓的頭,這才起,“許驕有事求見太子。”
柏靳看了看,又朝一側的鴻臚寺卿道,“你去吧。”
鴻臚寺卿拱手離開。
柏靳上前,俯從地上抱起那只貓,自從來驛館,柏靳一直在照看它,所以也知曉蹲在柏靳苑外等柏靳回來。
“你不該來。”柏靳輕聲。
許驕微訝,不知道他這句是說給聽的,還是懷中的這只小貓的。
柏靳繼續道,“元帝會介意。”
許驕才反應過來,他什麼都猜得到。
周遭沒有旁人,許驕低聲道,“我來找太子,確認一些事。”
柏靳看。
許驕深吸一口氣,“柏靳,我們是同一類人嗎?”
他說過很特別,一而再再而三暗示他們‘可能’有些‘緣分’,他會習慣用開水燙碗筷,會覺得子當是正常的事,男子不必沾沾自喜,子也不必妄自菲薄,有能力的,居何都一樣,還會說和親是去他大爺的無能。
他有很多見地同相同,但同這里的其他人都不同,甚至的口頭禪,宋卿源聽到了總會訓,但柏靳會不以為然,似是聽慣,再多都不會不習慣,他們會選同一首賦詩,是覺得這首詩有種莫名的悉,也能想到同一首詩背后的故事。
他與的默契,是建立在近乎同一種認知,習慣和見地之上。
柏靳是太子,但是是蒼月的實際掌權者。
他和宋卿源一樣都是帝王,或是日后的帝王。
早前在鴻臚寺,出使了旁的國家,知曉帝王應該是宋卿源這幅子和模樣,因為從小接的教育,觀念,深固,不可能輕易改變,除非還有旁的觀念更早,且更深固地植于腦海中,是他自己早就有的思想……
所以這樣的人,才同時兼帝王氣,又有旁的見地。
不得不想,他和一樣。
或是,至他是這樣的人教出來的……
許驕想過要不要問。
但若是不問清楚,可能心里會一直反復困在這個念頭里。
柏靳笑了笑,不置可否,卻道,“許驕,伴君如伴虎。”
許驕看他。
柏靳輕聲道,“走得越近,越不容易,宋卿源是一個典型的帝王,你想改變他不容易。”
許驕還未反應過來,柏靳又道,“你想走也不容易。”
許驕微訝,但柏靳的目似是將看穿。
柏靳放下手中的貓,輕聲道,“許驕,你有難可以來尋我。”
許驕應道,“食君之祿,忠君之事,許驕并無二心。”
柏靳笑了笑,最后才道,“是,我們是同一類人,所以,你若遇到難可以來尋我,我會幫忙。”
許驕驚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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