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睿說完又開始哭。

許驕整個人都有些不好。

是來喝煩心酒的，只是不好隨便抓一個人在對面坐著。

正好郭睿在，想順道惡心惡心郭睿，也同葫蘆招呼好，見開始說話，就拎走——但沒想到，在這兒聽郭睿吐了一晚上苦水……

這糟心的！

最后，許驕讓葫蘆送郭睿回去。

郭睿臨走前，還想要擁抱，“許清和……”

葫蘆直接將人拎走。

許驕也喝不下去了，這世上不順心的人也不止一個。

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

不想困在某地方，郭睿也不想困在郭家，困在京中，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圍城，看旁人看不到。

許驕端起酒杯最后飲了一口，“六子，付賬。“

六子趕付了賬，過來照看，別說，相爺早前是沾酒酒醉，眼下似是慢慢比之前好了許多……

許驕回了鹿鳴巷，一宿無夢。

***

翌日早朝，天子照舊出現在殿上。

靛青的龍袍，十二玉藻冕旒下，看不清神，但許驕知曉他不好。

早朝后，天子回明和殿，去了政事堂。

前一日沒定下來的調任，差不多要這兩日敲定。

翰林院，何進能幫忙做得事越來越多，也越來越順，沈凌也慢慢理順工部的事，翰林院的事，沈凌開始同何進開始磨合。

沈凌沉穩有魄力，何進細心做適合副手，再有許驕照從旁照看著，很快，慢慢上道。

接連兩日都在政事堂中，也將名冊定了下來，最后就等呈到天子跟前過目。

此事屬恩科收尾，最終會落到吏部。

許驕讓羅友晨整理好名冊，明日送至宋卿源跟前，沒有旁的問題，就可以對外公布，開始調任了。

但在這日下午，子松匆匆來了政事堂，“相爺……”

許驕剛同羅友晨待了一半，臨時離開，“怎麼了？”

以為宋卿源讓子松傳話給，子松卻哽咽道，“相爺……老夫人沒了……”

許驕怔住，盡管前兩日就知曉，也見過，但是忽然聽子松說起，許驕還是一時沒有反應過來，怔在原，良久沒有說話，也沒有吱聲，鼻尖稍許有些泛紅，沉著聲問道，“我知曉，陛下呢？”

子松低頭道，“陛下去郭府了，師父讓我來告訴相爺一聲。”

“你回大監一聲，我馬上就去。”許驕輕聲。

子松應好。

許驕折回羅友晨跟前待了一聲，而后才出了政事堂，往郭府去。

許驕不知道宋卿源如何了，但對宋卿源來說，老夫人是他的至親。

馬車在郭府門口停下，郭府還沒來得及掛孝，應當是太醫怕老夫人不行了，事前請了宋卿源，大監和子松跟了宋卿源一道來，老夫人去的時候，大監讓子松來政事堂尋……

“相爺。”郭府的人拱手。

許驕。

屋中還未建靈堂，宋卿源應當在老夫人苑中。

許驕快步，臨到苑中時，聽到苑中都是戚戚瀝瀝的哭聲，更有甚者，哭得肝腸寸斷，苑中滿滿都是郭家的子弟跪著。

許驕在苑中看到了郭睿。

郭睿跪在其中，在周遭的如喪考妣中，卻是最安靜的一個。

低著頭，不說話，但是前的襟是的……

許驕稍稍駐足。

許是察覺了的目，郭睿轉眸。

許驕看到他一眼，見他滿眼通紅，眼淚掛在臉頰上，但是厭惡看了一眼，而后重新低下頭去，不再看。

郭睿前日里喝多，應當已經記不得同說起過什麼。

郭睿一慣厭惡，這個眼神在理之中。

許驕想起他喝多時，一直在面前哭著說我祖母要沒了……

但眼下，在周圍的哭聲中，卻是最樸實的一個。

“節哀順變。”許驕沉聲。

郭睿繼續跪著，沒搭理。

許驕收回目，跟著子松往屋中去。

屋，是郭石宏和和夫人，還有郭府的二房，三房的長輩。

許驕時，見宋卿源坐在床沿邊，一直握著老夫人的手，背影看不出什麼神，但從開始，就沒見他彈過。

“相爺？”大監輕喚一聲。

許驕上前，正好朝郭石宏道，“節哀。”

郭石宏再如何也朝拱手。

許驕到近側，見老夫人安詳得躺在床榻上，一側是宋卿源，眸間黯淡無。聽到腳步聲，宋卿源轉眸看，許驕忽得一顆心就沉到谷底……

“走吧。”宋卿源低聲。

屋中恭送。

許驕看了老夫人一面，恭敬躬作揖，而后才跟著宋卿源離了屋中。

出府的時候，宋卿源一句話沒說，旁人也不敢說。

郭府已經開始掛白事。

也越來越多人開始往郭府來。

上了馬車，許驕還未開口，宋卿源一言不發趟在懷中，許驕頓了頓，手輕輕了他額間，“阿孝……”

想，此時，這麼喚他才是合適的。

他仿佛愣住，良久，鮮有聽過的輕聲道，“我想回家。”

家？

許驕心底微沉，也忽然反應過來，而后起車窗上的簾櫳，朝馬車的大監低聲道，“去鹿鳴巷。”

大監會意，抬眸時，見天子躺在相爺懷中。

大監低頭。

……

等回鹿鳴巷，許驕在小榻上看著卷宗，宋卿源還是躺在懷中，許久后，均勻的呼吸聲響起。

許驕知曉他一夜沒睡。

老夫人走了，這世上還會喚他阿孝的長輩再也沒有了……

大監送茶水的時候，許驕出食指，在邊做了一個悄聲的姿勢，大監會意，放下茶盞，沒有出聲驚擾天子。

天子在寢殿坐了一宿沒有闔眸，大監再清楚不過。

其實不止昨夜，前一晚也沒怎麼歇過，只是前一晚一聲不吭，似發瘋般看折子……

眼下，終于闔眼了。

是在相爺這。

許驕輕聲道，“休沐吧。”

大監頓了頓，應好。

這句早朝休沐一定不是陛下吩咐的，但不知為何，許驕說出來，大監還是覺得不容置喙，也應了。

許驕繼續道，“老夫人過世，早朝休沐三日。”

大監應是。

臨出屋時，刮到屋門，屋門還是“嘎吱”響了一聲，許驕低頭看向懷中，宋卿源果真睜眼，眼中布滿。

許驕溫聲道，“你歇會兒吧，有我呢。”

他看，沉聲，“許驕……”

許驕輕聲道，“不說話也可以，不怕……”

宋卿源埋首在懷中，亦攬。

夜里，相擁而眠，他埋首在頸后。

……

翌日休沐，雖然早朝休沐，但架不住朝中還有數不清事要到許驕這來。

宋卿源在這里，許驕不好去政事堂。

但不去政事堂，就有一堆人來鹿鳴巷，于是第二日晨間起，鹿鳴巷的許府就開始進進出出的人。

許驕沒旁的辦法，宋卿源在屋中，只能在外閣間見京中吏。

沒人知曉天子在這里。

晌午之前，許驕就幾乎在外閣間沒挪過位置，一個接一個人的人往外閣間來，都是要的事，亟需同許驕商討，或者要許驕拿主意，才會在休沐第一日的晨間就開始往許驕這來。

許驕不意外。

當時宋卿源去梁城的時候，休沐第一日，陋室就要被了，到都是馬車，眼下鹿鳴巷在京中，旁的吏可以步行來，而且鹿鳴巷很大，也不怕旁的人在苑中候著，就是忙壞了六子等人。

宋卿源在屋中一面翻著冊子，一面聽著。

從晨間開始到晌午，黑的一堆人，什麼人都有，也什麼瑣事都有。

有很多事是他早前甚至沒聽說過的，也甚至沒有到過他這里的。

不他若是聽了，能摔茶渣砸人。

——但是因為有許驕在，這些煩人的事，了多半至他跟前。

他早前并不知曉。

他知曉許驕悉朝中之事，所以在朝中雷厲風行，也知曉有法子約束朝中重臣，還知曉朝中幾乎都怕許驕，但他從未親眼見過，他不在場的時候許驕是如何理朝中之事的。

譬如從未像眼下這樣，仿佛躲在不起眼的角落，聽許驕同朝中的人涉。

他了解許驕，但又并不全然了解他不在的時候，平日里是什麼模樣，今天才曉有知的一面，溫和的一面，也有雷厲風行，甚至煩躁訓人的一面……

他在的時候，許驕大多老實，不訓人。

他今日貓在角落里，才聽到被訓的吏，除卻實在是應當被訓之外，懟人也懟得旁人無話可說，窘迫是肯定有的，但卻未陷撕破臉的僵局，旁人心虛，會連忙應聲，大多時候是不會穿的……

有自己的行事風格，自己的為人世，也有自己的為之道。

他早前并未好好聽過。

這些都是他不曾進過的許驕，許相……

大半日下來，到晌午的時候，許驕總算歇下，他覺得在政事堂，比他在明和殿還要再忙上一些，至什麼飛狗跳的事都有，什麼樣參差水平的吏也都有。

好些在他面前，和在許驕面前本還是兩幅面孔。

也有實在讓他都聽得皺眉頭的，許驕開始火力全開訓人，訓得他聽了都覺得心里舒坦……

許驕不是沒脾氣的人，只是從來沒在他跟前發過脾氣。

宋卿源想起那晚在京中，許驕打斷他，“宋卿源，你為什麼總是這樣？你明明可以不用的，你明明知曉我在意我娘……”“我娘離京了，我難過，我鬧一鬧不行嗎？”

宋卿源眸間黯沉。

……

晌午用飯的時候，外閣間終于安靜了。

許驕和他一道用過飯，會察言觀看他緒，也會給他夾菜，但其實自己困極，沒用兩口困意就上來，上下眼皮子開始打架。

每日晌午都要瞇上一會兒，不然下午沒神。

“我趴一會兒。”近乎說完后不久，小榻上就有均勻的呼吸聲傳來。

宋卿源看。

睡得正好。

宋卿源遠遠看著——其實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每日都在，替他做事，替他分憂，替他盡所能，見所長……

宋卿源微微斂眸。

……

小寐一會兒過后，許驕醒了，不敢睡沉。

午歇過后不久，又有一堆人往鹿鳴巷許府來，不早上好不了多。

早上是有急事的吏，解決的大都是棘手的問題。下午就是例行的匯報，專項事項，還有早前叮囑著的事，會有人來回復，以及翰林院的吏諸事梳理。

上午的事急，下午的事都是計劃中的要事。

不事又涉及六部和兩寺多個部分協作，也費神，不吱聲的時候，六部和兩寺也會強得互懟對方，讓他想起顧凌云在朝中的時候，同他說得最多的就是，六部兩寺調和需要時間……

朝中各部，各司其職，自然會站在各自角度上想問題，總要有人推著走，許驕很清楚要做的事。

許驕在，需要他反復過問的事近乎很。

接連兩日，宋卿源在鹿鳴巷沒有離開過。

他白日里放空，聽許驕理朝中之事；夜里相擁而眠，不做旁的事，要麼埋首頸后，要麼將攬在懷中……

這樣的日子很見，心中也有的寧靜，但他是天子，不可能在朝中空置太久。

第三日晨間，許驕睡得迷迷糊糊，他吻上他額頭，“朕回宮了。”

輕嗯一聲，沒怎麼睡醒，下意識應了聲。

等醒的時候，子松才道，“陛下回宮了，讓相爺醒了，同相爺說一聲。“

許驕應好。

今日是休沐最后一日，但許驕幾乎沒休沐過。

去了外閣間，見早前放在外閣間的卷宗被人翻過了。

許驕上前，見其中不是宋卿源字跡。

昨日不懸而未決的事，他干脆直接批了，不用旁人再在跟前長篇大論了……

許驕笑了笑。

有人批的回復，讓人好氣好笑。

——讓他直接來找朕。

——此人做不了知府，打回人力。

——罵他。

……

恢復早朝后的不久，老夫人下葬。

宋卿源是天子，老夫人下葬的時候，宋卿源在宮中，替宋卿源去送的。

跟在人群中，看郭家子孫哭得有些狼狽。

其實未必不是真心實意，而是老夫人一走，郭家再無憑借，所以人人心中都悲傷，所以哭得份外懇切。

許驕又遇到郭睿，郭睿跟在人群中，披麻戴孝，一言不發。

……

從政事堂回鹿鳴巷的時候，宋卿源已經在了。

從早前休沐開始，宋卿源日日都在，和早前不同的是，他會每日問起，今日在政事堂又有什麼幺蛾子之類的。

早前他很這麼同問起過，許驕也會如實講。

第二日早朝上，被天子摁在殿中捶的不。

許驕忽然想，這是不是吹枕邊風……

日子過得很快，也仿佛因為老夫人過世的緣故，兩人都沒再提早前的事。臨近六月末的時候，許驕收到的齊長平的信。

信不長，大抵說西關百廢待興，他會不辜負相爺期。

許驕知曉，西關的況肯定不好。

明和殿，宋卿源一面看著奏折，一面溫和問，“你怎麼來了？”

許驕上前，認真道，“把郭睿外調吧。“

郭睿？宋卿源抬眸看，“怎麼忽然說起郭睿？”

作者有話要說：三更來啦~稍后改錯字，今天也很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