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狗子同他師傅打了聲招呼, 半信半疑跟去, 一路上他都在琢磨人怎麼突然回鄉來了？當真回來了嗎？咋的沒提前打聲招呼？

等到了衛大郎家門前, 看到立在外頭那些差, 他總算信了。

他在大門外深呼吸兩下, 直腰進去的, 往里走了一小段就聽到說話聲, 過穿堂前方豁然開朗，說話聲也清晰起來。他聽見里面人三弟三叔的喊著，老衛家行三的不就是他親姐夫？

姜狗子快步穿過庭院, 進廳里去，進去就發現上座空著，衛大郎夫妻占右邊首位, 左首位則是個蓄了淡淡兩撇八字胡形勁瘦的男人, 瞧著就像久居高位的，哪怕一派輕松坐那兒威勢依然不減。男人側又坐了個嫻靜似水的婦人, 婦人面容姣好, 瞧著極其眼。

“姐？姐夫？”

從坐下之后不斷有奴才進出, 上茶上點心忙個不停, 哪怕余瞥見有人進來姜也沒多看, 直到聽見這聲招呼。

回過頭，站起來, 盯著剛進來這青年人上下一陣打量，果然從他上看到些許兄弟的影子。

“狗子啊。”

“真是姐姐！姐姐怎的突然還鄉了？”

看他們站著就要說起來, 衛指了指旁邊:“坐下吧, 坐下慢慢說。”

衛煊往邊上讓了讓，任由舅舅在他娘旁坐下。坐定之后，姜問:“突然遞話去讓你過來是不是耽誤你做事了？”

“沒事，什麼事能比咱們姐弟重逢要？姐還沒說你怎麼這時候回來？”

姜朝衛那方使了個眼，說:“你姐夫外任，我隨他南下，從附近過，回來看看。本來想過是不是捎個口信回來，又怕你們聽說了搞那些排場。”

狗子撓撓頭:“大老爺回鄉，還不能有點排場嗎？像這樣咱家真是一點兒準備沒有……我爹他搞不好能嚇著。嚇著還沒啥，就是家里糟糟的也沒收拾出來，給姐看多不好意思。對了對了，我姐夫升了什麼啊？幾品的？這是擱哪兒上任去？”

“是正二品的漕運總督，衙門設在淮安，我們南下往淮安去，這會兒船就停在濘州碼頭。”

“那不是待不了幾日？”

“不過是順道回來看看，哪有久住的理？前后頂多五日就要往碼頭趕，你姐夫他公務在，耽誤不得。”

“五日啊……”那還可以，比想象中長。狗子不敢多看親姐夫，又打量了姐姐姜，說，“姐你變了好多。”

姜問他怎麼說？

他不好意思道:“我講不好，反正看著比縣城里面人家的太太像樣多了，我剛才過門檻進屋來，一眼看見你和我姐夫都不敢認。我倆像這樣走出去，瞧著不像姐弟，像東家太太和長工。”

廳里的大家伙兒全笑了，衛大郎接了一句:“照這說法，我家這個跟弟妹站一起看著活像兩輩人。”

陳氏本來笑著，突然被點到名，笑臉僵了。

人家多還是在乎這個，衛大郎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不過就算心里有點難，陳氏還是快很準的找到了安，想著自己這還算好的，讓李氏站這兒來跟使婆子沒兩樣，要說倆是妯娌，誰信呢？

這下陳氏舒坦了，起了話頭說:“當初我跟大郎有很多做得不好，鬧得三弟煩的。那時是人窮眼界低，凡事看不開，后來知道自個兒做錯了也沒機會賠不是，你們回鄉訪親正好，嫂子當面跟你倆道個歉，你們原諒個。”

衛大郎也說了幾句，還親手端了茶請兄弟喝。

雖然說時過境遷如今說啥都沒多大意思，至得個心理安，衛接了茶碗，飲了一口，順手放到旁邊。這才說:“是一家兄弟沒有過不去的，我還能為芝麻綠豆的小事跟大哥記仇？”

“老三你心豁達，有些事在你心里早就翻篇了，在大哥這兒翻不過……話還是攤開說明白好，說明白了以后就不去想了。”

衛大郎又問:“既然能待個幾天，不如今兒在我這兒歇，休息好了明兒一早回鄉，三弟你看如何？”

衛還沒答復，蛋幫襯道:“鄉下老屋年久失修，不好生收拾一番住不得人，叔叔這幾日就住我家吧，我沾叔叔的發了財，叔叔不指我報答，還不給個機會讓侄兒做東款待您嗎？”

狗子在旁邊看著，覺得衛大順真會說啊。他又一想，鄉下的確不方便姐夫落腳，住這兒是最好的選擇了。

“姐姐姐夫趕路回來，是該歇一晚，養足神再回鄉去。不如我先走，回去給家里通個信，讓趙氏抓拾掇拾掇，那狗窩不收拾出來咋見人呢？”

他說著都站起來了，卻被蛋攔下:“你也別走，就在這兒歇，趕明大家一起，要報信我安排個人去。”

狗子習慣看向姜，姜點點頭:“好的，就這麼辦吧。”

蛋親自安排人去了，姜想起來悶不吭聲坐一旁看熱鬧的兒子，后知后覺介紹了一番。被點到名的衛煊也不過是喊了聲舅舅，沒多說啥。好在這些年通信頻繁，衛家的基本況狗子是知道的，他知道二外甥生來話子悶，才沒誤會。

衛家兄弟閑聊著，姜也問起狗子的近況，問他在酒樓里怎麼樣？什麼時候能獨當一面？怎麼想的？以后打算做什麼？

狗子說了一些，也聽了聽他姐的意見。

他回過頭問姜在京城怎麼過日子？大太太的日常是什麼呢？這些容都不方便在信里寫，太費字數，閑聊倒是好說。姜從上京之初講起，從翰林院說到通政司，從那座一進的小破院子說到賜的四進院。一路走來份不停在變，生活自然也有變化。尤其在衛升三品之后，開始跟著男人進出皇宮，中秋和除夕經常在宮里過，后來時不時還被皇后召見……哪怕剛進京的時候有再多鄉土味兒，這麼一來也都散盡了。

姜說這些時，衛大郎那頭都閉了，所有人都在認真聽。

聽說他們經常出皇宮，陳氏羨慕啊，蛋沒顧得上羨慕，他問了好些個問題，比如皇宮里面真是紅墻綠瓦？真有房舍萬間？

蛋還沒得到答復，衛大郎問:“爹娘都好嗎？咋沒一道回來？”

“歲數大了不起奔波，還是留在京中福的好。再說京里田宅奴仆這些都要有人管著，還有兩個小的，衛彥在國子監讀書，雪溪才五歲多，正是明事理學規矩的時候……有爹娘鎮著我們才能放心。”

“娘雖然沒來，卻代我不事，讓回鄉之后好生祭拜祖先，還要以宗族的名義置下祭田學田，另想見見大侄子定下的姑娘，看是什麼模樣脾，二侄子那邊娘也著急，使我替催上一催。”

幾房通排下來，口中的大侄子可不就是蛋嗎？

蛋還沉浸在聽故事的快樂里，突然被點到名，他有些為難:“盧家不是縣城人士，現在傳信去五日恐怕也趕不來……”蛋正想說見不著盧四小姐倒是可以看一看他大哥，就有奴才來通報說盧大爺來了。

有大老爺進城這個事在松縣里已經不是，能讓縣令把姿態擺那麼低，點頭哈腰親自去接，對方份恐怕很高。

又聽說這位大人徑直去了衛家，盧大爺心念一，趕帶著人出了門。

他和衛大順本來就有合作，兩家又添了喜事，關系可說十分親近，盧大爺都沒在外頭等，直接就進了院子，一見著衛大順兩人剛寒暄一番，沒等他問，他未來妹夫主說了:“嬸嬸剛說想見一見四小姐，你就來了。”

“哪個嬸嬸？”

“打京城來，行三的。”

……

……

“通政使夫人？”

“應該說是總督夫人，我三叔升了，如今是正二品漕運總督。”

之前衛是通政使，盧家人聽著也覺得了不得，卻不像現在這麼震驚。突然聽說未來妹夫的小叔升了漕運總督，盧大爺懵了，回過神來是狂喜。

盧家是商戶，做書局的，他們家書局南北都有，每年北上南下的也要走不貨。運的貨多走水路更方便，要從大運河走貨看的是漕幫臉，可漕幫也不敢在漕帥跟前來啊。

衛這一升簡直就是及時雨，他們只需借個名頭，商船出門保準太太平平的，誰敢惹來？

盧家大趕給衛大順使眼，讓他引薦一下。

衛大順給兩邊一介紹，盧大爺就連聲賠不是說貿然登門都沒備禮，讓總督大人不要介意。

看出是商戶人家了，衛呷一口茶，問:“是盧家爺？同大順議親那家的？”

“是是，大順他定的是我四妹，都看好吉日今年要辦喜事。”

“那就不必稱大人，你隨他喊我聲叔。”

“您可真是抬舉我了。”盧大爺寵若驚，他先前通過那書大概了解了衛的和生平，看書的時候總覺得衛大順是不是捧他叔叔太過，真有人能才比子建貌若潘安不？還不止，衛娶的明明是鄉下妻，衛大順還在書上說他夫人是章臺楊柳清麗俗……

那書上吹得厲害，盧大爺原以為假如有天他有機會得見本人，該要失。

現在見到了，見到之后反而覺衛大順把人寫單薄了。衛本人比書上寫的出，他夫人也的確不是庸脂俗。

后來大家一起在衛大郎家用的飯，吃飽喝足之后，衛準備收拾一番早點歇了。他們連續趕了好幾天路，哪怕坐著舒適的馬車也還是累。

三人收拾妥當歇下以后，盧大爺才有時間同他未來妹夫單獨聊聊。

“你叔叔要回來怎麼都沒提前說？提前說我好備禮，還有四妹妹，也該讓來見見人。”

“別瞎忙了，我叔待不了幾日又要啟程回碼頭登船，他趕著南下上任。”

“那是來不及接四妹妹過來，我總得備一份禮？”

蛋想了想，說:“我叔他不喜歡別人送黃白之，你要真有心，他啟程前你來一趟，送一份字畫古籍。”

“行，我回去就準備上。”盧大爺還在慨，“頭年還是通政使，這就升漕運總督了。你叔叔如今正好能照拂我們，我們的貨就是從大運河走的，大順你可得跟你叔叔搞好關系。”

蛋斜他一眼:“還用你教？”

盧大爺知道衛家這會兒忙，沒杵著給人添，幾句話說完他就告辭了。他走了之后，蛋回找上親娘陳氏，讓準備一筆銀子。

“要多大筆？要來干啥？”

“娘你準備個二三千兩，可能要不完，反正先計劃上。”

陳氏拉蛋坐下，讓他仔細說說。

蛋低聲音問:“三嬸說的話娘記得嗎？”

“說的就多了，你指哪句？”

“三嬸說是領命回來的，有幾件大事要辦，一是祭祖，二是置辦學田祭田。”

“你是說咱們來出這個錢嗎？”

蛋點頭:“咱們如今不缺這點，是該拿個態度出來，怎麼說爹是長子，本來也該由爹出這個面。”

“全讓我們出了？有錢也沒這樣的……這不是送上門的冤大頭？”

“娘你還沒把我三叔三嬸看明白？那就不是會白占便宜的人，定會添補一些。”

“那就是讓二房白占便宜了？”

“要大事不拘小節，您別摳了，您看到了吧，三叔回鄉是什麼排場？聽到三嬸說的話了？平時沒事同一二品大員的夫人吃茶，進宮陪皇后娘娘說話，多人想攀附都沒門路，現的臉機會怎麼能往外推？娘你聽我的，回頭叔嬸兒再提到這事，你就直接應承下來，說給我們來辦不用他們心。只回來幾天還要心這啊那的，得多累人？”

陳氏冥思苦想一會兒，點點頭:“都聽你的。”

要說陳氏上有哪一點讓蛋滿意的，就這個了……腦子還清醒，知道兒子做什麼都是對的，吩咐下來就要照辦。哪怕陳氏自己心里有其他看法，也不會擅作主張壞兒子的事。

“還有祭拜祖宗需要那些可以準備起來了。”

“娘知道。”

……

這時候，蛋安排去報信的人也到了后山村里，已經把話帶到了。本來安靜的村子因為衛將要回來的消息一下沸騰起來。

有人聽說了，也有人跟著過來看熱鬧問怎麼回事？

“能讓衛家人高興這樣的還能是什麼事？縣城那邊傳話來說衛回來了，明兒一早就要回鄉，讓鄉里準備迎接。對了，人家現在不是正三品，他升二品了，是什麼總督來著。”

“二品大員回鄉，搞不好還有其他老爺作陪，明兒個有事沒事都得到，多去些人，穿面點。”

旁邊人聽著連連點頭，說好好好。

反正最近也就是春耕，都還沒播種，沒到忙農事的時候，有空著呢。

“跟著一起的都有誰啊？那老兩口回來了嗎？”

“你說衛老頭和吳婆子？聽說沒他們，統共就三個人，衛三夫妻還帶了個半大小子。”

“還有姜氏？”

“人家夫妻多好，衛外任，能不跟？”

“報信的往姜家去了嗎？”

“這還用你心？”

姜家那頭慢一點，剛剛才得到消息，也驚呆了。趙氏本來抱著兒子，這已經把進寶放下了，立刻就要收拾屋子。錢桂花跟著也反應過來，就要拿帕子去，又想到做大太太的閨明天要回來，在心里盤算該穿啥裳……

“趙氏你明兒個把那套首飾戴上，不用戴全，挑著戴幾樣聽到沒？”

做兒媳婦的還沒應聲，又道:“收拾好了，穿面點。”

“知道了娘。姑姐回來得好突然，今天之前都沒聽到風聲。”

“能回來一趟都是好的，還以為這輩子難再見到。聽說婿現在是二品，那不得了。我還記得他當年的樣子，反而想象不到現在了啥模樣。”

衛父剛同村里人嘮完，回屋聽到這句，說不用想了，還想什麼？明兒就能見著人了。

……

說是第二日一早就回鄉，從縣里回村畢竟有段路，等他們一行人到，就已經是半上午了，馬車停在村口那個悉的位置，有差過來將車門打開，衛先一步下來，站定之后手扶著夫人姜。他倆都站穩了后面的陸續也下車了。

衛走在前面，姜招呼了一聲，讓兒子跟上。后面是衛大郎一家，再后面才是趕著來拍馬屁的縣。

衛沒走兩步，就看到前來迎接他的鄉親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