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們端了淨手的水給大家淨了手，又輕手輕腳地上了湯羹。夫人們笑著談天說地，小姐們則是由著邊的人服侍著吃飯，飯後，大家移到偏廳喝茶。

喝完茶，衆人坐到院子裡早已搭好的暖棚裡，裡面早已擺開幾張長榻，榻前幾上擺放了各式果盤、點心，衆人按照位置尊卑依次坐了，小姐們都團團圍坐在夫人們邊。

李氏將手中的戲帖子遞給老太君，笑道：“我瞧著哪齣戲都好，想請您幫著拿個主意呢？”

寧老太君位份最尊，當下輕聲推辭幾句，最終還是接了過來，略略翻了翻，卻問一旁的沈氏道：“最近可有什麼戲最好麼？”

沈氏看了一眼手中的燙金戲帖子，笑道：“母親，近日倒是有一出好戲趙氏傳，只是今日大喜的日子，這齣戲不免有幾分悲……”

一旁恭敬跪地候著的戲院老闆忙解釋道：“夫人們放心，原這齣戲是悲了些，後來傳進宮去的時候太后看了說不好，親自給改了，如今可是大團圓的收場！”

“哦？太后也曾看過這齣戲？那便演吧，不怕什麼的。”李氏微笑著說道。

歐暖臉上帶著謙和的笑容，心中卻再明白不過，祖母這個人最是好大喜功，原來是很忌諱兆頭不好的，一聽說太后聽過這戲立刻就要看，彷彿看了之後的價也提高了似的。

只聽鑼鼓一聲響，臺上開場了，夫人小姐們的注意力一下子都集中在臺上。故事發生於前朝，講述以戰功起家的趙氏家族，因爲聲過高，被將軍屠案賈嫉恨，設計誣陷趙家通敵賣國，並將趙氏一家三百口誅殺，只剩下趙家唯一的孤。第一場第二場大家都看得很神，不由自主便被趙家的命運所吸引，到了第三場託孤戲，孃把孤兒託付給一位經常出趙府的大夫程嬰，正在孃唱道：“將趙氏孤兒擡舉人，與他父母報仇！”的時候，有丫鬟稟報道：“老太太，夫人來了。”

滿座靜了片刻，歐暖第一個站了起來，笑道：“祖母，我去迎迎娘。”

李氏臉上不冷不熱，點了點頭道：“你娘也是，既然子不好，就該好好歇著，何必出來吹冷風呢！”

歐暖微微一笑，就看見王媽媽、梨香等人伴著林氏走進來。衆目睽睽之下，林氏的笑容十分的溫和真誠。

李氏一直坐著，等到給自己行了禮，才慢慢道：“有什麼事讓人來說一聲就好，何必折騰，你懷著孕，再折騰出個好歹來可怎麼好？”

其他人還沒說話，侯府二夫人蔣氏已經附和道：“是啊，婉如，瞧老夫人多疼你，老人家說的對，你子重，應當好好保重纔是！”

林氏微微行禮，出一個笑容，“老太太大壽，各位夫人都來了，我怎麼也得來請個安。”

說完，又走到老太君邊鄭重地行禮，寧老太君淡淡一笑，眼中劃過一銳芒，口中道，“都是自家人，這些虛禮就免了吧！”

“是啊，娘，你只管靜心養著，自己的要。”歐暖的笑容十分溫，林氏也笑著拍了拍的手，十分親熱的模樣，旁人見了只以爲他們母深，本想不到兩人之間本是水火不容！

林氏坐下來，歐暖親自給斟茶，“娘，正唱到彩，您來得正好。”

臺上高激揚，鏗鏘有力，突然鑼鼓聲鈧鈧戧戧猛地停住，就聽到趙氏孤兒對著牌位惡狠狠地發誓道：“他把俺一姓戮，我也還他九族屠！”林氏聽得心頭猛地一跳，回神卻看到歐暖微笑著著自己，不由得頭皮發麻，背後竟不知不覺出了冷汗。

第三折唱完，李氏著人打賞。這時候，歐暖注意到林氏一直張著門口的方向，眼神似乎有些焦慮。暗自思忖，林氏自從懷孕開始，一直憋著一口氣想要生下個兒子來揚眉吐氣，卻不料被自己一力攪了，現在境更是變得不上不下、不尷不尬，依照林氏的心，自然是不會甘心的，只怕今天就要有所作……只是，又會做些什麼呢？

戲臺上還在謝恩，有小丫鬟跑了進來，站在暖棚外面張，卻不敢進來，林氏邊的王媽媽看著，悄悄走了過去低聲和那丫鬟說了幾句，然後匆忙折回來在林氏耳邊低語，林氏臉上終於出一笑容。

林氏站起來，對著李氏高聲道：“老太太，蘇家夫人正巧上京，聽說您辦壽宴，也要來向您請安呢！”

歐暖聽到蘇夫人三個字，臉上的笑容雖不曾半點改變，心中卻掀起了驚濤駭浪！

江南蘇家，經營中藥、茶業務，縱江浙商業，資產鉅富，世人皆知，是有名的江南第一富貴之家，然而，沒有人比歐暖更瞭解蘇家了，因爲前生，自己就是毀在他們手中！萬萬想不到，在李氏的壽宴上，本該遠在江南的蘇夫人竟然前來拜壽，難怪林氏從剛纔開始就一直坐臥不安，原來是在等！

蘇夫人與林氏在出嫁前便是手帕，關係一直很好，這一點李氏也是知道的，只是蘇家一直在江南，怎麼會突然跑到京都來了，的心中有一疑，卻不好在衆人面前表現出來，微笑著道：“那就請蘇夫人進來吧。”

歐暖看著七八個丫鬟簇擁著珠寶氣，面容麗的蘇夫人走進來，臉上的笑容依舊是十分的溫和氣，人半點看不出火氣，眼底深卻帶著一種彷彿從地獄而來的冷……來吧，該來的總是要來，這一切已比前世整整提早了兩年，看來林氏是被自己到窮巷，再也等不及了！

蘇夫人一路走過大紅錦氈，盈盈的向李氏行禮，邊還立著一個紅，再次看見這兩張悉的臉，歐暖角不由自主勾起一諷刺的弧度。

蘇夫人容貌出衆，眼角生芒，一團彩之中，帶著一種神奕奕，向衆人一一行過禮，坐到林氏邊，指著李氏邊的歐暖笑問道：“這位是誰？”林氏笑道：“就是我再三跟你提起過的暖兒，我們府裡的大小姐。”

蘇夫人仔細看了一番，眼睛裡竟閃過一驚豔之，笑道：“竟是個這樣出衆的人兒！我今天來的匆忙，也沒有別的做見面禮，這個給了你罷。”說著，便從懷裡拿出一個沉甸甸的大紅金繡線滾邊荷包給了歐暖。

歐可看見這裡形，不待林氏開口，立刻挪腳步，老實恭敬站到跟前，乖巧拜下：“蘇夫人安好。”蘇夫人瞧了瞧，臉上出微笑，林氏臉上也出笑容，道：“這是可兒。”蘇夫人點點頭，並未多說什麼，只是從腕上除下兩支鑲嵌珍珠的金鐲，替輕輕套上，笑道：“好孩子，這個給你吧。”

歐可垂下眼睛看了一眼金鐲子，又看了看歐暖手中荷包，只覺得那荷包珠繡輝煌，鑲珍訂寶，極其華麗耀眼，不看裡頭東西，是這荷包就價值不菲了，不由睜大了眼睛心中很是嫉妒。

歐暖卻沒有半點容，蘇夫人打自己的主意，自然要送份厚禮，前世自己還愚蠢的以爲對方心地仁厚，卻沒想過這一切都是早有預謀！淡淡行了禮便要回到李氏邊，可是蘇夫人卻一直拉著的手，細細了的臉，目中流出贊：“這孩子可生真好，規矩也好，可不像我那潑猴般的兒，整天像似匹沒籠頭野馬一樣。”

歐暖心中冷笑，臉上卻十分溫恭順的模樣，跟著蘇夫人一同來的那個玉娃娃般緻漂亮孩此刻眉彎眼笑道：“娘，你真偏心，人傢什麼時候頑皮了！沒得暖姐姐笑話了！”

歐暖當然認得這個孩，是蘇夫人的小兒、蘇玉樓的妹妹蘇蕓娘，當年自己和蘇玉樓的事，蘇蕓娘忙著牽線搭橋，還真是從中出了不“力”！後來自己被沉江之時，這個面容看似天真的早已嫁人，卻特意連夜從夫婿家趕回來看這一場戲，蘇家之人，當真都是面善心狠的敗類！歐暖不聲，出親切的笑容道：“這位妹妹是？”

“這是蕓娘，你們兩個也見一見吧！”蘇夫人說道，於是蘇蕓娘也就笑的走過來，握著歐暖的手，低低說道：“暖姐姐，久仰得很，咱們以後可以常在一塊兒玩了。”

歐暖的手被這一握，只覺得上馥郁的香氣薰滿袖，又見上珍寶燦爛、流溢彩，不由心中冷笑。那邊的鎮國侯府中人到底有涵養，臉上並沒出什麼，吏部尚書的夫人小姐們卻已經面嘲諷之，蘇家在江南或可以呼風喚雨，到了這富貴宦人家聚集的京都，卻難免被人看暴發戶，瞧不上的，偏偏蘇蕓娘還打扮的如此富貴，生怕別人不知道似的！

行禮已畢，大家都挨次坐下。蘇蕓娘三番四次想要拉著歐暖一起坐，卻被婉轉拒絕了，只和侯府千金們坐在一起，蘇蕓娘又想和其他員家的小姐坐在一起，卻被不著痕跡地驅逐了出來，從未想到京都的貴圈子竟是這樣難以打，不由氣的兩眼發紅，握了雙拳，最後只能莫可奈何地站回到蘇夫人後去了。

蘇夫人已經看到了自己兒紅了的眼圈，卻只能視而不見，笑對著林氏說道：“我自出嫁後，已是多年不曾回到京都走，江南雖好卻終究不是我的故土，我啊是沒有一個時候不魂兒夢裡想著到京都走走。去年大伯勸我家老爺，咱們總算是一個富貴人家，只是這仕宦念頭，倒也不可放棄了，於是這次便帶著家小一起上京，預備讓玉樓用心念書。”

林氏笑道：“這話說的不錯，早就該回來了。只是你們也不用客氣，我他們將我們外面三間大花廳收拾出來，你們就住過來吧。我雖比不得你家富貴，這點東道也還承擔得起。”

歐暖一直認真觀賞著臺上的戲，卻因爲坐的不遠，那兩個人說的話不時傳過來，角微微勾起，林氏這麼說也太大膽了，歐傢什麼時候到當家作主，竟然不跟李氏商量一下就說出這種話來，難不以爲祖母不存在？果然一側目，就看見李氏面沉沉，眼睛裡約有一寒意。

蘇夫人笑道：“不是這樣講，咱們連丫頭媽媽小廝，上上下下到有七八十人，不怕你著惱，普通屋子實在安不下。倒是要請侍郎大人費心，替我們買一座宅子，房金不論多，住在裡面舒服就好。”說著又對李氏道：“老太太，您聽我的話是不是呢？我們不是一時三刻便走，將來長久留下也未嘗不可。”

李氏臉上的笑容不冷不熱，淡淡道：“蘇夫人說的是，京都倒是個好地方，只怕你住下了就不想走呢。”

寧老太君微笑了一下，對李氏道：“我看蘇夫人就是打著這個主意，要在京都安家了呢！”其他夫人們掩一笑，對視的瞬間都流出嘲諷之意。

這京都土地寸土寸金，要想在這裡購房買地並不是錢多就行的，你錢再多也要看你家有沒有那麼大的權勢，有了權勢也還要看祖上的基，蘇家這樣的商戶，想要在這裡買院子，純屬是癡心妄想。

蘇夫人明知道對方在嘲笑自己，心中惱怒，臉上卻半點慍怒也沒有出來，反而笑道：“您說的是，是我見識淺陋了，買院子的事自然不急，先租下一座來應急就好。”說著，旁邊的蘇蕓娘突然俯在耳邊說了兩句話。

“玉樓要來請安？”蘇夫人臉上故意出驚訝的神，“他不是在前廳麼？”

這一次李氏壽宴，所有男客一律在前廳，就連鎮國侯府的公子們也是如此，蘇玉樓卻要在這個時侯跑進來請安？可笑林氏他們的心思昭然若揭，歐暖不由得嘆前世自己怎麼會那麼輕易就上了當，白白給人家利用陷害！

“這恐怕不合禮數吧！這裡多是眷呢！”蘇夫人故意出爲難的神。

“讓他進來吧！這裡也沒有外人！”林氏笑道，對李氏道，“蘇公子遠道而來，聽說諸位都在這裡，想進來問個安！”

歐暖目流轉，心中已經轉過千百個念頭。

李氏呵呵地笑，眼裡有著濃重的不滿，臉上卻高興地說：“這孩子進來吧。”

其他的人也跟著笑起來，只有老太君，眼裡閃過一凌厲。

歐暖不由輕輕嘆一口氣，林氏所作所爲，恐怕外祖母早就看在眼裡了吧！微微笑道：“祖母，這裡本沒有外人，便是見見也無妨的，只是侯府和廖家的姐姐們都大了，蘇公子是外客，到底……”

李氏點點頭，道：“是該如此。”說完，對張媽媽道：“你領了小姐們到屏風後面坐著吧。”

林氏一聽，眼裡出焦急的神，蘇夫人卻突然拉住的手，輕輕拍了拍，安一般。歐暖微微一笑，看來這蘇夫人倒比繼母林氏更沉得住氣些。

屏風後面是個宴息的地方，大家分頭坐了，就聽見外面小廝高聲喊道：“蘇家公子來了！”

歐可正好坐在屏風邊上，就湊在屏風的隙邊朝外。其他的小姐們都屏息靜聲坐著，只有歐暖臉上帶著親和的笑容，眼底卻是說不出的冰寒。

一個如沐春風的聲音穿過屏風直叩人心：“見過各位長輩！”

那個聲音還是往昔一般和、儒雅，令人心，歐暖心中忽然涌上怨憤，心底的那份銳痛，清晰而徹骨……

但是，沒有哭，那些因爲他而流淌過的眼淚，早已風乾鏽蝕！……再也不會，爲他掉一滴眼淚了！過去的……就讓它永遠過去吧！那些曾經深深眷過的幸福日子，已經一去不復返了！不，那一切本就是一場戲，一場令迷醉沉淪、萬劫不復的戲！他的溫曾經令沉溺的無法自拔，但也是這種溫，最後變了冰冷殘酷的利刃，傷得遍鱗傷！曾經有多心，死去的時候就有多怨恨，怨恨到恨不得毀天滅地！

蘇玉樓，蘇玉樓……蘇玉樓啊，你可知道我恨不得吃你的喝你的，竟然還敢送上門來，好，好，好……真是太好了！

所有人都被外面那道和的嗓音吸引去了，誰也不曾注意到歐暖的眼中那種苦寒深潭般的寒、千年冰山般的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