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暖的目一直停留在那個青僕從的上，驀地，一隻小小的手抓住了的襬。

低頭一看，一張蘋果一樣的小臉，出現在眼前，黑葡萄般的大眼睛眨啊眨啊，小彎彎，笑得格外開心。“姐姐！”林元雪喊著，一邊手腳並用，踩著旁邊的欄桿，湊到歐暖面前。“姐姐！”出手，圈住歐暖的脖子，偎在肩頭撒。

“小心，別摔下來！”歐暖連忙用手攬住，卻不料牽了心口的傷，微微一皺眉。

紅玉連忙去抱林元雪，生怕摔著，但林元雪卻似乎對這樣的姿勢有獨鍾，扭來扭去不肯乖乖下來。

就在此時，歐暖覺到有一道凌厲的視線掃過來，擡起頭，進了那人的眼裡。

他站在那兒，穿著下等僕役的青，臉龐只有一半暴在下，左臉上有一條長長的蜈蚣一樣的疤痕，看來猙獰可怕，卻又奇異地讓人轉不開視線。

歐暖看了一眼，便彷彿不再留心，而是低下頭，對林元雪道：“你這樣不聽話，摔疼了姐姐不管你哦。”

聽見這聲叮嚀，林元雪擡起頭，認真的看著歐暖，很嚴肅的說：“雪兒很乖，大哥說姐姐痛痛……所以要小心，我就很小心。”用的小，親了親歐暖，撒的問：“姐姐，我很乖，對吧？”

“嗯，雪兒最乖了。”歐暖對出一個溫的笑，即便不刻意去看那個人，全的卻仍敏的察覺到他灼熱而專注的視線，可是一擡頭，對方卻低下頭去，似乎專心一意地修剪花草。

“雪兒一直都不敢打擾姐姐哦！”林元雪的小手，圈著的頸，像小貓似的撒，歐暖的眼神不由自主和下來。

在他面前，有這樣上不帶刺的時候，那邊的青僕從不知不覺中又擡起眼睛，盯著不放。

“喂，表小姐這樣的人是你能看的嗎！快低下頭去！”園子裡的管事趙媽媽呵斥道。

青僕從看了一眼，那目之中竟帶著一種可怖的力量，讓趙媽媽嚇了一跳，不由自主閉上了。

“姐姐，好！”林元雪把頭靠在歐暖的手上，聲音地說。

“那跟姐姐迴夢雨樓吧。”輕聲哄著，“我那裡有熱騰騰的糖蒸酪和焦圈糖包，很好吃哦！”

“好！”林元雪笑咪咪地回答，鬆開雙手，小小的子，咚的一聲就跳下來，主牽著歐暖的手。

花園裡一個丫頭看著歐暖帶著林元雪往前走了，這才輕輕出一口氣來：“這位表小姐真像是天仙似的，我在跟前連大氣都不敢呢，生怕把吹跑啦！”

“滿口胡言，說的這什麼話！”趙媽媽不高興地斥責道。

“可私底下大家都在說呢，表小姐比咱們侯府的大小姐二小姐都更氣派些，將來說不準啊……”

歐暖的確是年輕貌、溫麗，真像一朵盛開的芙蓉花，每次瞧見都讓人不由自主想起當年的侯府大小姐林婉清，只是當年的大小姐多有些目下無塵，清高自許，歐暖卻總是笑臉迎人，隨和親切。趙媽媽心裡也在暗暗讚，但可不像丫頭們那樣沒有分寸，連忙打斷：“胡說八道什麼！主子們可不喜歡多多舌的丫頭，你說話多做事纔是正經！再說就人把你領出去，越發不像樣了……”

丫頭趕低下頭，不敢再吭聲了。

趙媽媽冷哼一聲，心道府裡的下人怎麼都這麼沒規矩，丫頭嚼舌就罷了，一個鋤草的下人也敢盯著尊貴的小姐看！說著，四尋找剛纔那個青僕從，想要逮著他給總管狠狠罰，一擡眼卻再也不見了人。

另一邊，老太君正沿著漢白玉雕欄慢慢的散步，一路走到花池邊，杜媽媽小心翼翼地陪著。就在這時候，老太君看見前面的歐暖帶著一個小孩走過來。下，歐暖烏黑的頭髮，雪白的面龐，一月白的上裳，藕荷的蓮花百褶，頭上鬆鬆地挽了個垂牡丹的髮髻，發間只帶了星星點點的珠玉，在下出明亮的芒，走過來的時候嫋嫋婷婷，煞是好看。

只是……旁邊那一個小不點兒是誰呢？老太君疑了半天，看向杜媽媽，杜媽媽趕吩咐小丫鬟帶了歐暖來。

到跟前一看，歐暖邊的竟是長房的庶林元雪。老太君沒想到，這個滿臉紅撲撲膩在外孫上的小丫頭會是自個兒的小孫，看了一眼，不由笑道：“暖兒，怎麼又出來走了，子不是還沒好利索嗎？”

“外祖母，暖兒的傷勢已經痊癒了，總不能一直在屋子裡呆著。”歐暖微笑著回答。

“哦，你們這是去哪兒啊！”老太君笑瞇瞇地拉過歐暖細的手問道。

“我帶著雪兒去夢雨樓。”歐暖微笑著回答，看到老太君似乎心不錯，藉機會舊事重提，“外祖母，暖兒之前跟你說過，關於回府的事……”

老太君立刻把臉一沉，一下回手來：“回去幹什麼！差點把小命都給折騰沒了！你要是還認我這個外祖母，就老老實實在侯府呆著！不許回去！”

歐暖還要說什麼，老太君卻扶著頭道：“哎呀，我還是年紀大了，頭怎麼暈起來了……”

歐暖一愣，老太君向旁邊的杜媽媽眨了眨眼睛，杜媽媽臉上難掩笑意，老太君也實在太有意思了，在旁人跟前那麼莊嚴端莊，在外孫跟前反而像是個小孩子，竟然還使小心眼。

“表小姐，有什麼事明天說吧，我先扶著老太君回去。”杜媽媽向歐暖點點頭，歐暖在心裡嘆了口氣，眼睜睜看著老太君一步三晃地離開了。

剛走出歐暖的視線，老太君就嘆了口氣：“這個孩子真是傻，那一家子都不是什麼好東西，非要送上門去幹什麼！”

“老太君，表小姐也是爲了表爺……”杜媽媽輕聲細語地解釋道。

“哼，一心就想著那個弟弟，當真是不要命了。”老太君臉更難看，在看來，歐爵畢竟是歐治的兒子，而且容貌上也更肖似歐治，每次讓看到心中總是不悅，總覺得和自己隔了一層，並不像歐暖那麼心可，活就是婉清的影子啊！

“老太君，您可不能說這種捅心窩子的話，在表小姐心裡您也是很要的，您忘啦，半個月前您偶風寒，表小姐知道了，竟親自來陪伴您，膳食藥餌，樣樣心，每夜陪伴到夜深也不肯離去，老奴因自己子也還傷著，著回去，可次日天剛明又來陪著，直到您病癒，才肯回去，您說，這樣孝順的外孫您到哪裡去找呢？”

歐暖很心很孝順，老太君也是知道的，但擰的眉心並沒有就此放鬆：“唉，你說的這些我也知道，只是……”

“只是表小姐天純善，心中總是記掛著別人。老奴說句不當說的話……老太君，六小姐是個庶出的，便是大夫人給了恩典將養在自己邊，生母的地位到底太低了，府中上下，打心底裡說，誰肯正眼兒瞧呢？便是大爺和二小姐，對也不過是面子上過得去罷了，表小姐卻耐得下心來陪伴這個孩子，可見真的是心地純善的人啊！對待小表妹尚且如此，更何況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弟呢？到底姐弟連心，那天表爺來報信的時候，眼睛都紅了，您忘了嗎？”

“心地仁厚，實在難得……”老太君面讚許，杜媽媽又道，“老太君，您還記得嗎，惠安師太說過，將來表小姐還有大福氣呢！”

老太君微微一愣，想起惠安師太的話，不由自主點點頭，道：“暖兒是個有心的孩子，當初婉清那丫頭就是太剛強，凡事一筋，總是，費心力、又累人還不討好，暖兒卻知道以克剛，將來一定能有大造化，正因爲如此，我纔不想回到那對狼心狗肺的母子邊去！暖兒一天天大了，他們打的什麼主意我老婆子心裡清楚得很！”

“您是說……”

老太君冷哼一聲，面容如冰似雪，“歐家不想著給兒找個好人家，整日裡想著攀龍附！你以爲我留下在邊是爲了讓陪伴我這個老婆子呀！我是爲了打算，如今馨兒已經有了好歸宿，下面我就得爲暖兒長長眼了！”

杜媽媽聽得連連點頭，心裡卻想，如今鎮國侯府的孫之中，除了長房嫡系的林元馨外，二房的大小姐林元，三房的三小姐林元蟬、四小姐林元嵐、五小姐林元梅，這四人都不是老太君的親孫，和老太君也不是一條心，反倒是歐暖這位侯府嫡長留下的外孫，將來或許能和元馨小姐互爲臂膀，彼此扶持。林元馨的婚事定了，老太君更要急著幫表小姐謀劃了，難怪不肯放人……這樣想著，臉上的笑容更深了些。

風，輕輕吹拂，湖邊幾步一柳，好似綠霧般的人，加之山茶、石榴、杜鵑、碧桃等嫵的花樹陪伴，更覺舒捲飄逸，窈窕多姿，池水悠然泛起淺淺漣漪，金鯉魚在水中游來游去，萬般的詩畫意盡現其中。看到花園裡的那一幕，肖天燁冷冷一笑，歐暖素來心機深沉，善於拉攏人心，如今這京都上上下下都被矇騙了過去，到傳言相貌麗，才華橫溢，更爲了救護弟不惜以命相搏，別人還以爲是個多純良的人……依他看，這世上心腸最黑，最毒的人非歐暖莫屬了。

肖天燁翹著，在涼亭外面的草叢裡躺著。秦王在三天前向他提起，有意爲他聘下鎮國侯府的林元爲世子妃，林元長得是圓是扁，他還當真沒有注意過，只是他知道，林元是歐暖的表姐，而歐暖在鎮國侯府休養，只這一點，就讓他起了興致，找了法子混這鎮國侯府來。他告訴自己，不過是想要看看林元到底什麼模樣，實際上他也說不清心裡究竟是什麼樣的心思，沒想到，來的第一天就和歐暖撞個正著。不過看樣子，就沒有認出自己，否則早已大聲起來，或者逮著自己辱一番了，肖天燁的脣邊勾起一冷笑，認不出更好，方便他行事！

本來管家分配好了，將他與另外三名僕役分在一個房間裡，可他是什麼樣份的人，怎麼肯和那些下賤的人一個房間，不過略施小計，那三個人就一個接一個搬著枕被，窩到其它房裡去睡，讓他獨佔一間房。除了臉上用來掩飾的傷疤經常被人遠遠圍觀、指指點點外，他不覺任何不適。

“阿葉！”亭外，有人大聲喚著他，他雖聽見，卻不搭理。

那聲音並不放棄，又喊：“阿葉！”

肖天燁挑起眉頭，微瞇視線，卻見到一個眼的丫頭叉腰站在跟前。

這世上能讓他記住的臉孔不多，眼前這人恰好他認識，是跟在歐暖旁的侍，歐暖剛纔邊還帶著，與其說他對這丫頭有印象，不如說是跟隨的主子太教人嫌惡。

終於找到了人，菖笑道：“你阿葉是吧，我們小姐要請你幫個忙！”

化名爲阿葉的肖天燁皺起眉頭，歐暖？難不已經識破自己的僞裝了？不可能啊，自己這副臉還特地到秦王跟前繞了兩圈，連自己親爹都沒能認出來，他就不信歐暖可以！所以他冷冷瞧了菖一眼，好整以暇地站起來，垂首道：“表小姐有什麼吩咐？”

“昨夜下了雨，夢玉樓門口的小徑上全都是落葉和浮塵，小姐邊事多，我們丫頭人手不夠，實在忙不過來，我家小姐和府裡管家說了，他說分派你去幫忙！所以要請你掃乾淨夢雨樓門前的小徑！”

他掃地？是他聽錯了，還是歐暖發了神經？他，肖天燁，是堂堂的秦王世子，居然被人指揮去掃地？還不等他拒絕，一把笤帚已經塞到了他手上。

“……”肖天燁難以置信地看著自己手裡的笤帚。

菖嘿嘿一笑，“辛苦你了。”說完就已經不見了人影。

肖天燁一聲冷笑，管家分派的工作是吧？他拿著笤帚，慢慢走到夢雨樓門口，輕輕邁開一步，雙臂展，以自己的爲中心，像是往日練劍一樣揮著笤帚，小徑上的落葉開始被漩渦捲，像是頑皮的孩子突然沒了棱角，乖乖地一點一點聚一堆，他的整個作如同行雲流水，像是在舞劍一樣，臉上連半顆汗也沒流，輕輕鬆鬆就將小徑清掃乾淨。

夢雨樓，二樓窗戶邊，歐暖含笑看著眼前的一幕。

菖好奇地問：“小姐，奴婢覺得這個人好古怪啊！咱們要不要稟報老太君？”

歐暖道：“只怕我們還沒去，他人就不知道跑去哪裡了，纔不會等著你去抓。”

秦王世子混進來是爲了什麼呢？這真是一個頗費思量的問題，歐暖看著肖天燁黑著臉將落葉都掃了個乾淨，輕輕搖了搖頭。

“難不任由他這樣留在院？”菖瞪大眼睛，看著歐暖。

“他雖然心腸歹毒，卻也不是鳴狗盜之徒，不必那樣張。也許……”肖天燁的心思詭譎莫測，外人實在難以揣度，歐暖不由嘆氣，“既然他要胡鬧，我們便陪他玩到他不想玩爲止。”

“是，小姐！”……

“阿葉，馬上整理一下花園！那些雜草長得太長了些。”

“阿葉，去修理馬廄，那裡的棚子雨了！”

“阿葉，今天的花澆水了沒有，那可是老太君最心的牡丹，壞了你可賠不起！”

“阿葉，水缸裡的水沒有了，你快去打水！”

“阿葉，這兩箱東西，表小姐要搬去倉庫……”

肖天燁的角凝了一冷笑，他這輩子從不聽別人的命令行事！

就連父王要他娶妻，都是用商量的口吻！

他一直高高在上！一直著衆人唯唯諾諾的崇敬與懼怕！

爲什麼他現在會任由歐暖通過各式人等下達命令，要他打雜、修屋頂、餵馬！這些鎮國侯府不都是有專人去做嗎！爲什麼自己一個本來只負責花園除草的僕從要幹這麼多事！

等他驚覺過來時，他已經變大家眼中深重的僕役，甚至有幾個人敢拍拍他的肩，一副與他哥倆好的模樣，讚許地說：今天工作辛苦啦，沒想到表小姐這麼重你！將來肯定高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