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慈恩寺祈福的日子, 定在這個月廿三。
算算時日,也就是幾日后了。
明楹突然想到了幾日后也正好是傅瑤的婚期,一直待到那位嬤嬤走后, 坐在殿中歇息了一會兒, 思慮了片刻, 起出了殿。
紅荔原本正在殿外蹲著替一只不知道從哪飛來的傷鳥雀包扎,看到明楹從殿中出來, 才從忙碌之中抬起頭來, “殿下要出去嗎?要奴婢陪同嗎?”
明楹看了看紅荔的作, 只搖了搖頭。
傅瑤所居的宮殿距離春蕪殿并不遠,同樣也有些偏僻,但是畢竟尚且有母妃, 所以雖然是偏僻了些,但至是主殿,一邊的偏殿并未住人。
要寬敞上不。
因為傅瑤婚期在即, 嫁的人又是職,所以這幾日往來的人也不,看上去熱鬧了許多。
傅瑤的侍站在殿外候著,很快就看到了明楹, 笑著迎上前去:“殿下來了。我們家殿下這段時日忙著婚事, 還在念叨著殿下呢, 若不是忙得不開,是想著到春蕪殿中好好與殿下敘敘的。勞煩殿下再此稍微等待片刻,容奴婢進殿通秉。”
明楹應了聲, 未過多時, 傅瑤就出來了殿中, 看到明楹也有些訝然, 領著了殿中。
殿中原本還坐著一位公主,不過與明楹也談不上相,看到另有客前來,就找了個借口告辭了。
傅瑤挽留了那位公主幾句,兩人互相推辭幾句,最后傅瑤面上帶著憾,笑著喚慢走。
主殿之中很快就只剩下了明楹與傅瑤兩人。
傅瑤有些詫異,“今日你怎麼前來我殿中了?倒是稀奇。我原想著今日下午前往一次春蕪殿的,近來往來客多了些,一直推遲到今日,其實應當早些告知你的。”
緩了下,“這月十八,我的婚期。”
今日已經是十六,也不過就是后日,就是的婚期了。
明楹之前其實就已經知曉,但是當真從傅瑤口中說出來的時候,還是忍不住問道:“……這般早嗎?”
尋常貴的婚期至也要準備上個數月,而從傅瑤外祖家平反,向皇后議親以來,也不過才堪堪過了月余。
傅瑤回道:“你是覺得有些倉促?其實說到底,確實有些趕了,但是我畢竟也到了年歲,加上外祖家那邊也是這般覺得,過往我與母妃在宮中日子過得也不算是富余,早些嫁出宮去,其實也并沒有什麼不好。”
“母妃與外祖都商議過了,這個月十八,是個難得的良辰吉日,表兄也去欽天監那邊問過了,很是宜嫁娶。”
傅瑤說著說著,聲音得有點低,“況且,你也知曉,父皇現在重病……”
明楹瞬間明白了的言外之意。
顯帝現在有病在,早前就聽聞子一直都不太爽利,若是傅瑤婚期不趕,剛巧上顯帝什麼時候駕崩,那麼整個京城不能嫁娶不說,傅瑤作為公主,即便是法理寬宥,但是至也要守孝一年,一年的時間,足夠橫生很多的變故。
婚事自然是越快越好。
傅瑤喚來侍拿來一個描雕花紅木盒,從中拿出一件繡掐金的正紅嫁,所用的布料是金陵云錦,哪怕今日是天,只殿中的燭燈映照,也熠熠生輝。
傅瑤拿起嫁在上比了下,隨后看向明楹道:“合適嗎?”
即將新婚的人面上帶著希冀,加上這件極為昂貴又極下心思的嫁,渾上下都充滿著對日后生活的好想象。
明楹怔忪片刻,“……好看。”
傅瑤看到的樣子笑了笑,“你現在有皇后持著,加上太子皇兄袒護,往后的嫁,還不知道要比我好上多。”
說到這里才想到這件事,“方才來到我這里的那位十公主才和我說起過呢,慈恩寺的佛像要重塑金了,太子殿下與慈恩寺有些往來,有宮中公主要前往慈恩寺祈福誦經,想來這樣的好事,多半是要落在你的頭上了?”
明楹想了想,才點了點頭,“今日皇后娘娘邊的嬤嬤來了一趟春蕪殿,正是說這件事的。”
傅瑤了然,“我也料到了。畢竟之前花朝宴中太子皇兄就對你很是袒護,現今這樁事落在你上倒也并不出人意料。上京城中的氏族的主母大多都信奉這些,一個上披著福澤的貴,說出去名號也要與旁人不一樣些。”
“再者說了,慈恩寺那可是國寺,里面的大師皆是清正的修行者,”傅瑤了聲音,“與之前那個尼姑庵可不一樣,嘶——”
傅瑤說到這里面有些變換,稍稍噤聲,似乎是有些猶豫,大概是在想著這件事要不要告訴明楹。
明楹看出此時的猶豫,倒是也沒有多問,只是站在原地,并未著急出口詢問。
傅瑤頓了許久,才道:“這件事我原想著要不要告訴你,但是再想想,其實讓你多個心眼也好。”
以目示意,原本立在殿門外的侍看出傅瑤的意思,將殿門闔上。
看到這里并無旁人,傅瑤才繼續道:“我母妃以前在掖庭,有聽聞過,有些監就是做這些事的,就是……圣駕到了京外的那個什麼尼姑庵,里面也大多不是什麼正經人,諸如些什麼合歡散啊,還有些什麼藥的,嘖。手段多得很,總之很是糜。”
傅瑤的話語焉不詳,沒有說得很明白,但是卻把明楹的思緒霎時間拉回到了月余前的東宮那晚。
有人在殿外清楚的說了一句合歡散。
那時候像是一個不會鳧水的人恰好到了浮木,有了求生的機會,只想著活下去,也就是從那晚開始,一步錯,步步錯。
如果讓重來一次,明楹想,自己大概還是會選擇那日留在東宮。
想活下去。
人死如燈滅,一切所謂的妄想,一旦死了就什麼都沒有了。
之前明楹其實終究也只是有點兒懷疑,但是一直到現在,心中那點兒疑慮搖搖墜,隨后瞬間坍塌,大概終于能確定了。
恍然間想起,兩個月前,的確曾經遇到過顯帝。
明楹不常出春蕪殿,那次前往湖亭,看到了相隔不遠的明黃角,隨著眾人一同俯在地,一直等到顯帝離開才起。
這件事只是一個小小的曲,就連明楹自己都并未如何在意。
后來就在海棠塢的游廊遇到了太后,太后說與自己投緣,一見如故,又說自己的父親德行有加,特意給了恩典,讓自己認回明氏。
這一切分明是幸事,只是因為明楹一直都并未覺得自己是個事事順遂的人,所以在那時未免行差步錯,還是多加小心,卻還是沒想到,那日宮宴之中,自己即便是再多加小心,卻依舊是中了藥。
隨后就是與傅懷硯之間的牽扯。
合歡散,顯帝,擢升王氏,太后。
這些詞在明楹的腦海之中緩緩地過了一遍。
從之前花朝宴中,明楹就已經有了預,只是其實還有些不想面對這些,但是現在,之前的疑慮終于頓時消減——
這一切從來都不是巧合,那個仕,也是奉了顯帝的旨意,這個名義上的父親,這個自己原本應當做父皇的人,這個將母親強娶進宮的人。
當初的藥,是他命人下的。
其實本來就想到的,宮中能驅使仕做事的人,其實說多不多,說不,但是支使下這種藥的人,真的要說起來,也并不多。
那個仕又是為什麼在那時,刻意提及‘圣上’。
其實是意在警醒當初的傅懷硯。
顯帝為什麼要提拔太后的母族侄子,太后這樣常年禮佛甚關心外事的人,又為什麼會為了自己這麼一個素不相干的人大費周章。
都在這一刻有了解釋。
如果不是傅懷硯,那麼自己要面對的是什麼,就是顯帝——
此時甚至還記得之前在明宣殿,顯帝看向自己的眼神。
種種思緒,好像是一張細而又龐大的蛛網,包裹住,讓間都帶著干的意味。
黏膩的,冰涼的蛛網牢牢地覆蓋在的周,讓不得掙。
很想逃離這里。
自時進宮開始,從未有這麼一刻,這麼想逃離這里。
從明夫人時常在看著天空中盤旋的鳥雀開始,這樣的念頭大概就在的心中埋下了種子,一直到這麼一刻,在的心里破土而出。
不需要這個公主的份。
從來都不需要。
傅瑤看出明楹神不是很好,也有些后悔自己方才一時多,寬道:“這些事都是辛,我原不應當告訴你的,皇家私的事多,尤其是今上……你也應當知曉。我只是想讓你多留個心眼,畢竟你現在要去的可是慈恩寺,里面戒律嚴明,其中的主持更是有名的大家,不必擔心。”
明楹面上帶了一些笑意,手指在袖中收,“沒事阿姐。我知曉。等你后日親的時候,我……能不能也去你的府上討些喜糖?”
“那是自然,我原也是要在今日給你下帖子的,雖說是倉促了些,但是其實也并無什麼要準備的,今上子不康健,萬事都從簡。人去了就行,討點喜氣就好。”
傅瑤笑著應聲,看著明楹道:“你從慈恩寺里面歸來,上帶了層福澤的名號,日后怎麼說都要比我嫁得更好些,到時候出了宮去,我們尋常也能互相幫扶著些。”
明楹稍頓了片刻,應了好。
傅瑤有些慨:“我還記得你剛剛進宮時候的模樣,這才一轉眼,你也要到了要嫁人的年紀了。姻緣一事對于我們子而言,從來都是一等一的大事,家世與為人其實比什麼都重要,你以后議親的時候,也要看仔細些,若是夫家從前有個什麼通房小妾的,也莫要過多在意,不過就是玩罷了,說送走就送走了。”
明楹自然也知曉這個道理,“當家主母,也是難免。”
話雖如此,但的父親終就只有母親一個妻子,其實一直都并不喜歡上京城中貴族的奢靡妾做派,分明是人,卻要被當做品一般買來贈去。
只是尋常富裕人家想要后院只有一個妻室尚且難得,更不必說是世家大族。
即便是面上后院清凈的,也大多時常前往風月場,亦或是更不濟的,還在外面養了個外室。
傅瑤點了點頭,“你能明白這點就是再好不過了。不管怎麼說,你是正夫人,都要稍微大度些,若是有實在看不順眼的,打發出去就是了。”
稍微頓了頓,“不知道你記不記得之前的那位四皇姐,的夫君就有個通房,從小就跟著夫君,意也深厚些,家里用來給他曉事的,先前還因為這個通房而遲遲不愿意娶正妻。但是現在娶了四皇姐,有了正妻,也不過就是四皇姐的一句話,縱然是從前再深厚的意,現在那通房也已經被打發到莊子里去了。”
“所以名分才是最重要的,于我們子而言,就更是。”
明楹手指很細微地蜷了一下,對傅瑤道:“多謝阿姐指點,我知曉的。”
之后傅瑤又與明楹寒暄了幾句,左不過就是京中近來的一些事,也談到了太子選妃的事,明楹有些興致寥寥,傅瑤見不什麼興趣,也沒有再繼續。
很快就到了晚膳的時候,傅瑤原本想要留明楹用膳,卻被明楹婉拒。
傅瑤見當真不想留在這里,便也沒有強留,只是將送出殿外。
此時天漸晚,午后難得出了一點日頭,半遮的落日掩映在云層之后,只落下了一點兒余暉。
明黃的落在琉璃瓦之上,發出耀眼的暈。
明楹回到殿中,食不知味地用了晚膳,回到寢間開始仔細研讀之前那些地方州志。
這些輿圖大多都很詳盡地描摹了各地方的位置與險要,用筆墨劃出路線與縣鄉,從中選出最為適宜的地方。
江南道氣候好,風水養人,更重要的是,地方縣鄉之間用水道相隔,地方城鎮之間自給自足,并不過多依賴于貿易。
這也就代表著,往來的商賈就更些,消息也要稍微閉塞一些。
而且江南距離上京很遠,一旦可以姓埋名前往縣鄉,再加上往來的商戶,消息并不如何流通,即便是有人有心尋找,恐怕也并不容易。
況且現今上京之中,自己其實并無人當真在意,就算是尋了,恐怕也不會太過上心。
后日傅瑤的婚事,必然要前往宮外,即便是一切從簡,但是傅瑤的外祖家畢竟是職,添妝過后正是往來賓客多的時候,趁離開,未必不可行。
等到婚宴結束,至也是亥時過半。
明日辰時就要前往宮外,此時還在春末,酉時天就差不多暗下來了。
傍晚時分賓客往來最多,那個時候走,也是最容易不被察覺的。
若是酉時走的話,那就是有兩個半時辰的空余。
兩個半時辰,尋輛腳程快的馬車,足夠離開上京地界了。
明楹越想越覺得自己的心間驟快,再次仔細地看了看自己手中的輿圖,放在了自己的床榻被褥之下。
點了點自己手中的銀錢,也一同放在床榻之下,隨后坐在床榻邊,抬手上自己的心口。
逃離這里。
自此以后就再也不用小心謹慎,再也不用想著母親從前對自己說過的話,再也不用擔驚怕,過著不知曉明日的生活,也不用再刻意討好誰。
若是當真可以行,自己在江南縣城安頓好,那些加諸在上的過去,就再也不是束縛住的蛛網了。
至于傅懷硯。
他既然在選妃前夕將自己送走,為了避人耳目,自己就算是留在這里,也不過是他的患而已。
等他日后人環繞,想來也并不會在意自己。
明楹躺在床上抱著被衾,腦中不免有些。
分明應該在很周全地想著后日如何離開,腦中卻又不停地浮現今日傅瑤對自己說的話。
人心易變,即便是再如何深厚的意,也不過就是一句話,就能隨意的被送走。
也應該明白的。
想,或許對于傅懷硯來說,自己和那個被隨意送走的通房并無什麼區別,與其當真留到被厭棄的那天,不如早些另謀出路。
時近夜深,明楹思緒越飄越遠,很快就化為了輕緩的呼吸。
窗外月潺潺,做了一個關于過往的夢。
夢中是宣和二十一年末,冬日落雪之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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