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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安樓炸了,這件事一出,流言便隨著春風四流竄起來。
很多人都還記得昭安樓興建於八年前,建好那年,遠昭國難得迎來了一個收年。
那一年陸國公大勝胡人,回京卸了兵權,其子陸戟接任鎮邊大將軍。
那一年病了數月的先帝病轉好,欽命太子輔政。
那一年欽天監預言,此樓位東可吸納天地萬靈氣,乃遠昭國的祥瑞之徵。
然而不過八年,遠昭國的祥瑞之徵炸了。
雖然只炸了庫房,燒了幾間屋子,茶樓本的損壞並不是很大,但對遠昭國百姓來說,這也不是什麼好兆頭。
因爲城中加強巡邏的不安在一點點放大,而在炸樓前一天進過昭安樓的趙寒灼和京兆尹不可避免的被推上風口浪尖。
一開始只是有幾個人躲在暗嘀咕,說這兩個人違反了先帝的旨意,貿然進昭安樓,壞了昭安樓的風水,纔會引發天雷。
後來這樣的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響亮,甚至有百姓半夜跑去京兆尹大衙外面扔爛菜葉子和臭蛋。
京兆尹嚇得不敢出門,趙寒灼卻還是我行我素,自己該做什麼就做什麼,況且爲了忙案子他經常神龍見首不見尾,別說尋常人,就是大理寺的差都很難見到他。
昭安樓被炸第三天,一羣乞丐衝了進去,說是平日安無憂的接濟才能茍活至今,要無償修葺昭安樓。
這些乞丐個個髒污,幹起活來卻是十分有條理,清理廢渣的清理廢渣,提水的提水,不出五日,竟將庫房和柴房焚燒後的廢墟全都清理乾淨。
兩間房子再看不出以前的模樣,只餘下被薰得黑漆漆的地面和一個被炸出來的大坑。
如果趙寒灼或者京兆尹在此,就會敏銳的發現地面的坑底有一個黑漆漆的木似的東西,而那並不是木,而是一條手臂。
安無憂給這些乞丐安排了臨時的住,又給他們許諾高價的工錢,讓他們好好幹活,待昭安樓重新修葺完善,便可以留在樓中做工。
昭安樓會收容乞丐的消息不脛而走,全城的乞丐都慕名而來,昭安樓外一時排起了長隊,竟比平日還要熱鬧。
與此同時,楚懷安悄無聲息的翻進國公府,門路的從前面迴廊繞到後院,尚未走近,便聽見極抑痛苦的一聲悶哼。
“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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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快步子,三兩步到門邊,敲了三下門,兩場一短,不等屋裡人答話便推門進去。
“我的祖宗,你下次能不能先喊一聲再進來?老夫的心臟都要被你嚇出來了!”高太醫一臉驚嚇的說,手裡還拿著紗布和藥膏。
這原是一間普通的客房,現在又擡了兩張牀進來臨時做了個簡易診室,屋裡被濃郁的腥味和藥味充斥,楚懷安皺了皺眉。
說完楚懷安,高太醫低頭看著躺在牀上的人:“忍一忍,有點痛!”
那人不是旁人,正是那夜與蘇梨再次查探茶樓率先探路的。
那夜地道的火燒得太快,他和蘇梨折返不及,他便將蘇梨護在下,替蘇梨擋了大半火勢的攻擊。
然而地道狹小,火勢過猛,幾乎是火舌捲來的瞬間,劇烈的炸衝擊便接踵而至。
他和蘇梨被劇烈的衝擊震暈,醒來時人還有點懵,然後滅頂的疼痛從右臂一路蔓延至全。
他被炸斷了右臂,斷像攔腰折斷的木茬,斷口猙獰可怕,還有大片被燒的腐。
高太醫花了好幾天的時間才幫他把傷口周圍的腐清理乾淨,腐清理完,只剩下一截白森森的骨頭茬子,看著頗爲嚇人。
那人裡咬著一方木頭,早就疼得饅頭大汗,卻還是衝高太醫點點頭,示意他趕上藥,楚懷安上前一步幫忙按住那人的肩膀,高太醫把包著藥材的紗布一把按在傷。
都是上好的藥材,敷在傷口上藥效自然發作得也很快。
那人一下子弓起子,渾的繃,脖子和太的青筋暴漲,好像隨時都會裂開來。
“嗚嗚!!!!”
那人梗著脖子悶哼,片刻後,竟是一口咬碎了裡的木塊。
木屑翻飛,那人沒了手痛得狠了竟也差點將高太醫一把甩出去。
“別讓他把東西吞進去,堅持一下!”
高太醫吼了一聲,楚懷安果斷手鉗住這人的下顎,把他裡的木渣掏出來。
那人彈不得,痛得輕微的搐起來。
陸國公手下的,都是經歷過生死的七尺男兒,現在卻痛得涕泗橫流,可見這傷有多慘烈。
這藥差不多換了半個時辰,換完藥,那人跟死了一樣躺在牀上,呼吸綿薄弱,臉慘白沒有一點。
楚懷安和高太醫也跟著出了一汗,高太醫重重的鬆了口氣,坐在一邊的太師椅上起不來了。
楚懷安繞過那人徑直走到最裡面,這一張牀用簾子隔開,形了一片靜謐的狹小空間,蘇梨趴在牀上正安睡著,面向牆壁,右邊臉頰靠近下的地方有一小片燒傷,傷上著墨綠的藥膏,勉強遮掩了糊糊的傷口。
除了這一傷口,上和胳膊上也都有不同程度的燒傷。
是三人裡面傷得最輕的。
炸發生以後,守在門口的那個人冒著大火,徒手把他們從地道挖了出來,到國公府的時候,那人兩隻手幾乎只剩下骨頭。
陸嘯把人安置在後院,立刻稱病讓人從宮裡把高太醫拎出來。
陸國公這一生什麼傷痛沒過,就算生了什麼重病,他也絕對不會用太醫。
楚懷安那日是跟著高太醫的腳後跟進門的,手裡還裝模作樣的抱著一顆百年老參掩人耳目。
瞧見他,陸嘯也沒攔,徑直帶著兩人到後院,去看三個幾乎被烤了的人。
對養尊優二十多年的逍遙侯來說,那是一幅極讓人震撼的場景。
烤了的輕輕一就會掉落出糊糊的經脈和白森森的骨頭,人是黑的,是香的,如果不是高不一樣,楚懷安甚至辨不出躺在那裡的哪一個是蘇梨。
那時蘇梨還沒有暈,意識清醒著,卻又並不是那麼清醒,沒有看見楚懷安,頂著糊糊的腦袋不停地低語:“……庫房囤積了很多桐油,這些桐油不會是一天囤積的,可以從給安家名下所有產業供應桐油的商戶手,他們會燒了地道,肯定是有什麼東西不想被人發現,如果要轉移這些東西,一定會出蛛馬跡,請趙大人加在城中盤查……”
的嗓子被薰燒得發啞,說話時噴出來的氣都裹著腥,嚨似乎都被火舌過。
那兩個人傷得重些,高太醫先給他們診療,到蘇梨的時候,已經說不出話來了。
楚懷安看見高太醫小心翼翼的剝開的服,像從上剝了一層皮下來,殷紅的爭先恐後的涌出,很快在地上滴出一圈黏噠噠的泊。
這個過程有多痛,從前面兩個人就可以看出。
蘇梨就算再能忍,這個時候也是忍不住的,先是咬著牙無聲的流淚,後來忍不住了,便哭出聲來。
一開始只是小聲的啜泣,後來便放開了。
只是嗓子傷著,放開了喊聲音也是低啞的,帶著一般。
楚懷安站在門口聽著,腳好像在地上生了,人也變了雕塑,所有的事消散,只剩下人低啞的痛苦至極的哭喊。
他沒有上過戰場,沒有見過橫遍野的死亡。
他記起那日嶽煙來侯府找他時對他說蘇梨這五年過得很不容易,有好幾回都差點死掉,嶽煙說蘇梨被陸戟帶到塞北後,足足有兩個月沒有說話,甚至還跳過一回湖。
京都對蘇梨來說不是什麼好的地方。
五年前蘇梨活不下去了,是陸戟恰好出現救了。
爲了陸戟能活下去,自然也能爲了陸戟去死。
楚懷安不知道過去五年,在他看不見的地方,蘇梨有多次像這樣徘徊在生死邊緣。
這個人,早就不是當初陪著他悲春傷秋,爲他出謀劃策的人,他困在自己狹隘的中滯步不前,卻已經在一片山海中,磨出了銅皮鐵骨。
如今他只能站在繁華的虛影之中,看著浴爲徵,爲他不可企及的模樣。
楚懷安被人說了二十多年的紈絝,生平第一回覺得這個詞真他媽窩囊至極,連他自己都瞧不起自己。
思緒在此戛然而止,楚懷安在牀邊坐下,拿著棉花團輕輕在蘇梨的傷抹上清涼止痛的藥膏。
許是察覺到舒服,蘇梨皺的眉頭慢慢鬆開,鼻尖溢出一聲輕哼,似乎在鼓勵楚懷安再多抹一些。
這人,無意識撒的時候,像只慵懶的小貓。
棉花團從部到胳膊,最後纔是臉。
臉上那的藥膏楚懷安得格外細緻,燒傷是所有傷裡面最難治的,其他傷疤還有消除的可能,但燒傷很難消除。
蘇梨臉上的傷會落疤,疤痕約莫是小孩兒拳頭大小,從下顴骨一直到下顎,與後背那些佈的傷痕一樣,這個疤痕會伴隨一生,昭示著曾經歷過怎樣的驚心魄。
完藥,楚懷安沒有急著離開,他拿著藥坐在牀邊一錯不錯的盯著蘇梨臉上那一小塊疤看,忽然覺得自己過去活的這二十多年都是個笑話。
那些而不得的孤寂苦悶,那些差錯的虧欠愧疚,在生死麪前顯得一文不值。
他甚至想不起自己爲什麼會對蘇挽月,爲什麼會喜歡那樣一個人。
他說會用自己的一生替蘇挽月彌補蘇梨,可現在他發現,他的一生一點價值都沒有,本彌補不起!
又在屋裡坐了一刻鐘,楚懷安才放下藥離開。
蘇梨是夜探昭安樓被傷的,此事不宜聲張,楚懷安自然不能明正大的到國公府探。
輕車路的從國公府翻牆出來,楚懷安擡腳離開,剛走過拐角,一個清儒的人影擋在他面前。
“阿梨可還好?”顧遠風問,手裡拿著一串只咬過一口的冰糖葫蘆做掩飾,也不知道在這裡蹲守了多久。
楚懷安拍拍手,撣去服上的灰塵,不再像之前那般與他擡槓:“在火堆裡滾了一圈,沒死又能好到哪兒去?”
顧遠風沒了聲音,當初蘇梨給他敬拜師茶的時候他說過,從今以後,他爲師,當傾囊相授,絕不存私。
他教仁義禮智信,教做人的道義與本心,卻沒教過該如何保護自己不傷害。
那時他想得極簡單,有他和尚書府護著,總是能替尋覓個值得託付的好人家,護一生無憂,不曾想後來會過得這般顛沛流離。
“侯爺打算怎麼做?”顧遠風低聲問,眼眸堅定,一如五年前找到逍遙侯府一般。楚懷安仰頭了個懶腰,漫不經心道:“自然是有怨報怨,有仇報仇,如果能抓到罪魁禍首皮筋便再好不過了!”
“侯爺說得極是!”顧遠風溫笑著贊同,這一番對話頗爲腥暴力,與兩人的氣質都截然不同,卻又詭異的著子默契和諧。
三日後,太學院院修顧遠風與國公大人陸嘯聯名上奏,去年年底邊關雪災嚴重,鎮邊將軍陸戟請求賑災的摺子卻不翼而飛,並未呈到聖上面前,乃朝中有人作梗,此言一出,滿堂譁然,衆人汲汲自危,大理寺介,奉旨數案並查。
昭冤使拿著昭冤令明察暗訪,一口氣查封了數家黑心商鋪,商鋪掌櫃當即被抓進大理寺看押審,查抄銀款上千兩,悉數充盈國庫,一時大快人心!
夜,各家各戶都點上燈,散落四方相輝映,與天上的星河別無二致。
楚凌昭站在觀景臺上看著遠方,這是先帝留給他的萬里河山,他想要將遠昭治理得國運昌盛,百姓安康,可現在蟄伏在這繁榮假象下的兇已有發之泰。
欽天監總是弄些虛假玄乎的東西,楚凌昭向來不信,可他們有一句話說得對的。
昭安樓是遠昭國的祥瑞之徵,現在昭安樓炸了,遠昭國的安寧假象也被炸開了一個口子。
開春有些日子了,夜後還是涼,沒一會兒夜風四起,張德連忙奉上披風,楚凌昭擡手製止,張德抱著披風候在旁邊提醒:“陛下,太后方纔著人請您過去用晚膳。”
“謹之這次鬧出這麼大的靜,是該請朕吃飯了。”楚凌昭低語,張德低下頭裝死,這種時候恨不得自己天生是個聾子。
又站了片刻,楚凌昭轉下樓朝太后寢殿走去,張德亦步亦趨的跟在後面,路過瀲辰殿的時候,楚凌昭突然停下,張德差點沒一頭撞到他上。
瀲辰殿的宮燈很亮,依稀可以聽見裡面傳出好聽的樂曲聲。
張德是個人,小心翼翼的試探:“陛下,老奴聽說這幾日貴妃娘娘都在練曲兒,陛下要不要去小坐片刻?”
“讓務府的擡賞,以後不要練了,既然懷著子,一切就應當以子爲重!”
楚凌昭吩咐完,毫不留的大步離開,張德瞧瞧楚凌昭的背影再瞧瞧瀲辰殿空的宮門,默默搖頭,這蘇貴妃在陛下心裡怕是真的涼了。
一路來到太后寢殿,尚未走進,便聽見輕快靈的笑聲,人的心也跟著好起來。
楚凌昭彎了眉眼,脣角染上笑意,提步進去,燈火一照,清俊的臉上便如春風拂面,毫沒有帝王的威嚴疏遠距離。
“臣妾拜見陛下!”
安若瀾起優雅行禮,天氣暖和了,屋裡沒再燒炭火,卻已穿上輕薄漂亮的春裝,一紅綢腰帶將腰肢束裹得纖細如飄搖的細柳,不盈一握,惹眼至極。
“妃免禮!”
楚凌昭迅速手扶了安若瀾一把,手一片冰涼,卻又因爲的理而格外討喜。
“妃的手怎麼如此涼?”楚凌昭關切的問了一句,安若瀾臉上浮起紅暈,頷首怯不堪:“陛下厚,臣妾天生手涼,不礙事的。”
安若瀾說著想收回手,楚凌昭沒放,大掌輕易地將的手包裹在燥熱的掌心:“妃手涼,朕替妃捂著便不涼了。”
年輕的帝王專注國事時威嚴不容僭越,這樣的人一旦深起來,哪怕只是三言兩語的關切,也會人沉溺其中無法自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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