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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葬場》 第 41 節 齊國皇女

「父皇,你在說什麼啊!」

皇帝卻瘋癲大笑:「哈哈,我疼了寧奉知的兒十八年,我把當眼珠子疼了十八年!」

九公主被皇帝可怖的神嚇得直瑟

此時再也沒有先前的縱神,含著淚不住地搖頭,似乎不敢相信一向疼自己的父皇居然變了這個模樣。

「父皇,不要啊……不要……」

我掃過這場由我親手制造的局。

滿眼嘲諷。

倘若謝瑛是皇帝最大的心病,那麼寧奉知就是令他如鯁在的長刺。

他們爭斗數十年,皇帝耗費了很大力氣才險勝一籌。

沒想到日防夜防,家賊難防。

他竟被蒙在鼓里,養了敵人的兒數十年。

就這一點,足夠讓他瘋癲了。

但是這只是個開始。

才這麼一會兒,我額頭被硯臺砸破的傷口已經凝固了。

但鮮依然掛在我的眉眼上,有一種慘烈

我抱著那兩幅畫,緩緩走出勤政殿,一路上引來無數宮太監的側目。

明日勤政殿中大的消息就會傳各家,引來無數人的震驚。

屆時朝野變化,就是我出手的機會了。

娘,離我給你報仇的日子,快了。

15

九公主并非皇帝親生,甚至很有可能生自臣賊子的消息不脛而走。

我去大理寺辦案的時候,聽見滿寺的員都在嘀咕這事。

「我就說了,怎麼以前見到九公主就覺得不像他……」

見到我,他們拱手行了禮,祝賀了幾句。

皇帝為了補償我被砸傷,特地又下旨往我上掛了幾個風的閑職。

如今我在朝野的名聲已經快超過容宴了,每日收到的謁帖數不勝數。

容宴好大喜功,如今上又有統疑云,不人也由支持轉為了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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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借機又往各部安了些人手,放了些眼線進去。

都是子。

宮里如今狗咬狗作一團,分不出力來管我。

因而到三部會審那一日,無人阻礙,我順利為謝瑛翻了案。

走出政事堂,我著稀淡的日從雕花木門里映出來,目還有些恍惚。

我籌謀數月的事,就這麼輕輕松松地解決了。

究竟是什麼樣的力量,才促了這一切呢?

剛走出來,等在門口的幾個平民就了過來,往我手上拼命塞瓜果。

他們的裳并不干凈,了補丁,腳下踩的草鞋也破破爛爛,像是辛苦跋涉了許久。

手卻洗得干干凈凈,指甲里連污泥都沒有。

塞過來的瓜果,個個新鮮水靈,像是從枝頭剛采下來的。

他們用濃重的江淮話不住地道:「大人,謝謝您,謝謝您……」

見年過古稀的老人眼中含淚,跪下來想給我磕頭。

我拉住了他,他卻哭得眼淚四溢。

「大人,多虧有您為謝大人翻案!

「謝大人死得冤枉,這些年,我們都看在眼中!

「有朝一日,謝大人終于得以沉冤昭雪,謝謝您,謝謝您……」

難卻,我被迫收下了那堆瓜果。

待他們走后,我將瓜果分給看熱鬧的小和同僚。

我忽然很想去京城的街頭看看。

走在路上,人們的裳布料差別很大,神也大多漠然。

齊國的人們在強權傾軋下已生活了許多年了。

看著他們,忽然想起了多年前的一樁見聞。

七年前,我在西北的碎葉城遇見了一個

只著碎片狀的單,沿街膝行跪拜著,做著引人發笑的作。

寒天大雪,地上滿是冰霜,被凍得僵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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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問:「你在做什麼?」

說:「貴人給了我一粒珍珠,要我這麼做,供他取樂。」

我道:「這有什麼可取樂的?」

搖搖頭:「我阿爺已經死了三天了,再不下葬,我就護不住他的尸了。」

我沉默了。

而后忽然道:「能給我看看那珍珠嗎?」

攤開掌心,一顆澤黯淡的珍珠就靜靜臥在的掌心。

我看了一眼,嘆氣:「是假的。」

低頭,握住珍珠:「那它能幫我阿爺下葬嗎?」

「也許不能,因為它很不值錢。」

茫然,眼睫上沾滿了雪:「那……是他給不起嗎?」

我搖了搖頭,到不遠高樓上角譏諷的年。

他長玉立,眉目俊,旁邊的紅放聲大笑。

我認得他,也認得他們的行徑。

「不,他給得起,他只是以此為樂。

「有的人,愈是富有,就愈是刻薄。」

16

我的野心從很小的時候就開始孕育,和我的仇恨一起。

我在黃沙上寫下我的計劃,然后又被風抹平。

我寫了千萬次,風也抹平了千萬次。

塞外風沙很大,白日又很長。

我生活在胡人和漢人雜居的地方,堅韌得像棵風吹不敗的野草。

那些含恨的字句就刻在我的心里,如被剜去的,再也忘不掉。

我從很久之前,就開始籌謀這個復仇的計劃。

說起來是如此的荒謬。

以平民之想要謀殺九五之尊,聽起來就很可笑。

但細想起來,又是如此的合理。

我的里流淌著他皇室的脈,父死子繼,本就不是神話里才有的傳說。

我知道,隨著容宴年紀的增長,他的野心愈發大了。

齊皇老了,遠不如年輕時意氣風發。

如今的他,對周圍人都充滿猜忌和懷疑。

于是當我開始展現出一定的能力后,他毫不猶豫地就選定了我和容宴打擂臺

但是我知道,我只是一塊試刀石。

只要容宴變得夠鋒利,我就會被廢棄。

我的線人曾打探到過狗皇帝和容宴的談。

他說:「他們打算讓你嫁出去,然后再神不知鬼不覺地被折磨死。」

這些小伎倆,我早就看穿了。

但他們低估了我的野心,也低估了我的能力。

我看過西北的荒夜,也見過碎葉城的大雪天,我怎麼能忘了為萬民請命的擔子。

于是我低聲對他說:「終有一日,我會將這些悉數奉還。」

線人握住我的手,出的側臉清俊,眼神卻平靜而溫和。

他說:「好。」

17

皇帝的壽宴要到了。

皇宮里的疑云終于以容宴和皇帝的滴認親而結束。

他的與皇帝相融了,但九公主卻并沒有這麼幸運了。

聽說滴認親后,不肯相信,不依不饒地大鬧了一場。

被皇帝下令當場剝去的公主服飾,將打了出去。

容宴厭惡帶污了自己的名聲,讓人不許去幫

九公主在街頭高聲嚷,被嫌吵的乞丐打斷了雙,變了瘋婆子。

最后,被一個老尼領回了庵里剃度,終日呆傻不清。

貴妃想要救回,卻被皇帝攔下。

他對背叛自己的人格外痛恨,絕不手

這回,他直接賜死了

皇帝大壽前一個月,我和一個人見面。

他遮掩著臉,唯有出的目平靜從容,有忍多年的游刃有余。

我開口道:「無心。」

我安在容宴邊數十年的線人,正是他最重的暗衛無心。

無心救過容宴的命,為容宴了許多的苦,因而很容宴信任。

但這是我走了數十年的一步棋。

容宴做夢也沒想到,他邊早就被我的人一步步吃了。

無心仰起頭,目平淡地看著我。

他握住我的手,道:「容宴已經糾集了兵馬,打算于壽宴那一日宮。」

「齊皇不知道?」

「也許是沒猜到,也許是想將計就計。」

我搖了搖頭,忍不住嗤笑了一聲。

「真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后。」

18

壽宴那日,我坐在最角落里,看皇帝勉強打起神,和周邊列國的使臣寒暄。

他已是強弩之末,卻還令道人煉丹,服下裝出片刻的清醒。

歌舞靡靡,他也在這酒聲氣里裝出一副的模樣。

但今日席上的主角,似乎并不在他。

由面紗與丑而起的喧嘩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而容宴在最開始就給邊人使了眼

我一直注意著他的靜,見他作后,裝作不勝酒力,腳下虛浮地出了大殿。

出了大殿后,我的神陡然冰冷起來。

黑暗的長道中,我扔了華麗累贅的外袍,披上了早就準備好的甲胄。

這副寒鐵甲,是我師姐贈予我。

臨行前,特地叮囑我一定要用好它。

如今,是該到用上它的時刻了。

宮殿外,皇帝和容宴的兵力都已糾集完畢。

風云涌,他們在暗暗對峙。

而我向上攤開的掌心,被一個子遞上了沉甸甸的弓箭。

仰頭看我,眼睛一如七年前大雪天般的清冷。

「萬事小心。

「祝主上,所想皆有所。」

后,無數玄甲衛士橫刀在側,一陣風聲。

「祝主上,所愿皆有所。」

我頷首,而后翻上了高臺。

是最好的掩映,我耐心地等待著獵的出現。

風聲嗚呼,一片寂靜里,我忽然想起了西北的夜。

京城的夜總有燭與圓月相伴,但西北的夜是不同的。

西北的夜很長,像很黑的綢布。

上面只會掛著稀稀疏疏的星子。

在那樣的大漠荒原里,連月都是罕見的。

我娘死的時候,也是那樣的夜。

那時我跪在靈前,守了三天,又累又,還想著若是出現幻覺能再見見我娘。

終究沒有再我夢中。

我無數次想起最后見我娘的那一次。

挽起枯燥的長發,穿著那洗得發白的裳往門外去了。

那時的我仿佛應到了什麼,哭著不讓走。

娘秀的臉上因此流出很為難的表

躬下子時,纖弱的肩上顯出兩片瘦得尖銳的骨頭。

像大漠里怎麼抓也抓不住的蝶。

說:「念兒,娘只盼你一生平安喜樂。」

黑夜里我的眼眶潤,使勁地吸了下鼻子。

娘,可是我從一開始就不可能平安喜樂啊。

天下如此哀,我怎麼能平安喜樂。

你如此哀,我怎麼能平安喜樂。

高臺下,容宴歇斯底里的聲音傳來。

我的箭鏃瞄準了他。

我穩穩地出那一箭,正中他后心。

十幾年前,命運予我的那一記痛箭,終于在今日由我親手歸還。

19

容宴弒父是我設下的局。

勤政殿里燒的龍涎香,和道士進獻的丸藥,從一開始就是針對皇帝的死局。

但是我思來想去,覺得還是死在容宴的手里這樣的結局更適合皇帝。

他的心腸最是歹毒,偏頗不已。

屢屢口出驚言,就能把人的心踐踏得千瘡百孔。

如今被最疼的孩子親手殺了,死之前不知有多絕

皇帝的尸首在勤政殿里,在我刻意吩咐下,沒有人管。

幾天后,蛆和蟑螂爬滿了他的全

宮殿里傳來惡臭,我放進去的惡犬也夾著尾出來了。

后來,我才發現他被不知名的蠱蟲吃

原來除了我,貴妃死前也給他留了一招。

我親手點燃了一把大火。

燒了整個罪惡的勤政殿,連著齊皇教容宴對付我的數十道詔書。

崔慧自遞給我弓箭后就一直跟在我后。

著熊熊烈火,問我:「您恨他嗎?」

我笑了下:「恨啊,怎麼不恨。

「自始至終他還是他的兒子,哪怕我們的里流淌著同樣的,他還是更容宴。

「哪怕他無能昏庸,哪怕他野心大到殺了他。」

我搖頭笑道:「因為他們都是父權下誕生的蛭,代代相傳吸食著人的而長。

人可以是他們的俘虜,是他們的妾或妻子,但絕對不可以為和他們并肩而存的掌權者。」

崔慧正看著西南小國的使節正竭力抓著蠱蟲。

頷首道:「這就是幾千年來他們所代代承建而穩固的父權。」

我仰起頭,看著危樓百尺的勤政殿,宛若在看那代代相傳承的秩序井然的龐然大

如今,它們已被火焰焚燒殆盡了。

風聲掀起微落到我的手上。

我抬起了手,握住了那一束微

「哪怕只是個開始,只是個淪為后人癡笑的笑柄,我也要毀了這一切。

「君不見,學堂之上無羅,棄嬰塔中無男骨。」

這一路風霜與刀劍,我已經見識了太多。

「我要為子,再造一條榮華路。」

崔慧俯,拱手行了一禮。

「愿主上,所想皆有。」

20

登基那日,崔慧站在我的邊。

袍,已不是那個在寒天里匍匐膝行的了。

「陛下,該登基了。」

而我立在宮門前的百道朱階上,看灑來的萬闕日

宮門外城樓靜佇,一切欣欣向榮。

我的目,卻落在了很遠外的城門

我問崔慧:「城門口,是否還有個稻草人未取下?」

崔慧點了點頭:「未有吩咐,無人敢。」

我負手在后,道:「取下吧。」

我從西北打馬回京城時,曾在城門口見到一個稻草人。

稻草人里填充了東西,外面卻是一張滿是窟窿的皮。

路上的行人不知他犯了什麼錯,問起來只是搖頭。

那稻草人破破爛爛,發黃,像被掛了許多年也未曾取下。

那時我想,有朝一日我若是做了帝王,一定要取消這麼殘酷的刑罰。

今日得償夙愿,我又想到了那個稻草人。

崔慧問:「陛下可要為他親自立碑題名?」

我點了點頭。

為我遞上蘸滿墨水的筆和宣紙。

我想了想,筆桿微懸,落下四個字。

忠臣義士。

敬這一個忠臣義士,敬世間千千萬萬個忠臣義士。

這世間的百態,興衰本就不同。

但唯有他們傲骨不悔,丹心永存,誓死捍衛家國。

天上多云飄過,地上就有多故事傳說。

祝他們,所愿皆有

番外

1

嚴大人曾目睹了那場殘酷的刑。

皇帝在被喬太師用禮義廉恥罵了許久后,終于不耐煩了。

他用金瓜將喬太師的牙齒打掉。

喬太師滿口鮮,但還是罵聲不絕。

皇帝暴跳如雷,下令用鐵鏈將喬太師活活勒死。

他用貝殼盛水,將木灰放在里面,以之來浸、剝落他的人皮,填上草料。

喬太師被做了稻草人。

長安門風聲嗚呼,就從那稻草人的窟窿里穿過。

嚴大人想,他所跟從的,真的是一個明主嗎?

但他不能說,他比不得喬太師氣。

家里老妻垂垂老矣,他們又沒有孩子。

他死了,便無人照料了。

他從來不怕死,也不怕掙不到那個忠臣直臣的名號。

但他唯一懼怕的是自己的妻無人照顧。

他們從青梅走到白首,當年他喝完合巹酒發誓要終生守護,后來他沒有納妾也沒有再娶,都是為了護住

永平年間還沒走完,他不能丟下啊。

可后來立的太子,卻是和這樣的皇帝如出一轍。

他暴躁喜怒,魯莽自私,草菅人命,甚至做出許多上不得臺面的勾當。

嚴大人的心愈發冷了。

但他不能退, 自他上任起,大理寺就是鐵桶一片, 是律法言明的捍衛之所。

他若退了,所留下的必不是山高水長, 而是骯臟腌臜。

但后來事逐漸有了轉機。

他最不看好的子, 終有一日登臨帝位了。

所推行的政策,所發出的輝, 不僅不輸男子, 還有超過之勢。

再后來,又有一個子接替了他大理寺卿的職位。

出生西北窮塞, 卻知天下律令,從底層一點點爬了上來。

將象征著職權的印章時, 嚴大人盯著的眼睛看了很久。

那是一雙睿智而冷靜若捕食者的眼睛, 沉靜而有澤, 但卻帶有一悲憫。

他沒說什麼話, 只是親自給做了一頓蒿子粑粑。

那是他家鄉的食, 是他年時和喬太師趕路時分食的干糧,是他為數不多會做的東西。

崔慧依舊問:「這是什麼?」

他依舊答:「這是蒿子粑粑, 吃了去邪祟的。」

在他的家鄉,蒿子粑粑是三月三給小孩子吃的,有驅邪祝福之意。

當年眼睜睜看著喬太師滿門抄斬是他的心病。

但如今, 天下已是年輕人的天下,他也該退下來了。

便在臨走前,將祝福之意寄于這只其貌不揚的蒿子粑粑罷。

2

嚴大人一生清貧,兩袖清風。

老時籌建的子書院, 卻出了無數文韜武略的子。

們有的出自育嬰堂中,有的被父母發賣為奴,有的無名無姓不知來

但在書院經過孜孜不倦地學習后,了了不起的人

們有的拜一品,為史書留名的相。

有的去了西北軍營, 在謝瑛改革的軍制下發發熱。

有的洗手經商,以子之疏通南北東西商路,遠航出海。

接替他職位的崔慧七度出使塞外, 三度監平西南,為天下文之首, 以子之軀穩立朝堂。

在他老年時,他所希冀的那個齊國仿佛真的出現了。

嚴大人包了許多年的蒿子粑粑。

他包的蒿子粑粑其貌不揚,但依舊被稱贊很味。

每次包出來, 書院的孩子和同僚都爭搶著吃。

三月三時, 更是有無數人慕名上門。

嚴大人就樂呵呵地包了許多,畢竟他的老妻是位嫻靜的夫人,總會幫他洗凈艾蒿打下手。

他們就這樣度過了許多年,度過了齊國蒸蒸日上的許多年。

老妻死后三個月, 嚴大人也去世了。

臨終前, 他的角依舊是含笑的,像是做了一場酣暢夢。

他死后的第三年,仍是三月三的那天。

他的學生們從各地趕來,祭祀宴飲、曲水流觴。

們又吃起了蒿子粑粑, 都愣了一下,卻搖頭相視一笑。

「如今味道雖然鮮,但終究沒有當年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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