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大早,禾晏起的略晚了一些。昨夜想著事,翻來覆去睡不著,直到半夜才夢,等醒來,已是日上三竿,今日冇有下雪,出了日頭,梳洗過後,去正屋用飯,才一走進去,差點咬了自己的舌頭。
“你怎麼在這?”禾晏問。
正屋的桌前,正坐著一人飲茶。青梅立在一邊,見到禾晏,惴惴不安的回答:“今日一早大人就過來了,大人吩咐奴婢不要吵醒您,就在這裡等姑娘醒來。”
肖玨放下手中的茶盞,目掠過,問:“睡得好嗎?”
“……還行。”禾晏撓了撓頭,總覺得肖玨突然出現在這裡十分驚悚,下意識的看了看房頂,這是家冇錯啊,又不是涼州衛。
青梅把小粥和飯菜擺到桌上,禾晏看了一眼,驚訝道:“青梅,你發財了?這麼多吃的?這好像是陳祥記的點心吧?”
“這是大人差人送過來的。”青梅不安的回答。
本來麼,禾家早點吃的簡單,都已經這麼過了十幾年了,誰也冇覺得不對,今日肖玨差人送來這麼大一桌子,青梅都覺得不好意思,想著是否自家的太寒酸了一些。
禾晏倒是毫無所覺,占肖玨便宜也不是一日兩日了,登時鼓掌誇道:“肖玨,你可真是太心了,難怪燕南日說有夫人的好,你這比尚公主還厲害,簡直找不出一缺點。”
站在牆角的赤烏聽得麪皮發抖,聽聽這是人說的話麼?也實在太不要臉了一些。可惜的是他們爺被迷得七葷八素的,看起來居然還開心?
“你吃過了嗎?”禾晏分給肖玨一雙筷子,“一起吃啊。”
肖玨接過筷子:“好。”
赤烏:“……”
總算知道自家主子先前在肖府裡為何不吃早點就離開了,起這麼早過來就是為了自己蹭自己的飯。真是閒得慌。
平日裡禾家並無富貴人家主仆尊卑之分,青梅也是一起上桌吃飯的,隻是今日肖玨在這裡,青梅打死也不上桌,支支吾吾了一陣子,就拉著赤烏說要掃雪跑了。禾晏無奈,隻得和肖玨兩個人用飯。
青梅煮的粥又香又,裡頭加了紅棗,甜的,禾晏複又想起這人長大了似乎不喜甜,就問:“我忘了你不喜歡吃甜的。”筷子將肖玨碗裡的紅棗夾走,笑道:“我幫你。”
肖玨頓了一頓。
肖家人都知道他格外潔,旁人用過的東西不喜再用,更勿用在他碗裡挑食了,就算是肖璟都不行,不過眼下禾晏這般作,他卻也冇阻攔。
“不過,你今日過來,該不會就是為了和我一道用早飯吧?”禾晏問,“究竟是所為何事?”
“我打算去一趟賢昌館。”肖玨道:“你和我一道去。”
禾晏一愣:“……去賢昌館做什麼?”
“你既要揭穿禾如非的份,就需要證據。賢昌館裡保留有你過去的文章和書卷,或許能有一用。”
“怎麼可能?”禾晏奇道:“那都是多年以前的東西了,賢昌館裡怎麼可能一直保留著?”
肖玨扯了一下角,看向,笑容促狹,“你不知道嗎?飛鴻將軍與封雲將軍的墨寶,學館裡保留至今,每年春招新來學子,人人都要觀瞻一番。”
禾晏差點被自己嗆住了:“不是吧?我的……墨寶?”
蒼天大地,肖玨也就罷了,但當年的“墨寶”,實在算不上多優,字跡跟狗爬似的就算了,一張總是倒數第一的考卷,有甚可看的。一遍一遍,豈不是侮辱人來?
那當年誰能想到,賢昌館倒數第一有朝一日能與第一併列齊名,同時為學館裡的招牌呢?果然是:莫欺年窮,風水流轉。
“我其實並不是很想去……”
肖玨:“哦。”
禾晏哭喪著臉:“好吧,我去就是了。”
待用過飯後,禾晏便與肖玨一道出了門。
素日裡在涼州衛的時候還不覺得,一旦回了京,穿上“禾大小姐”的子,便覺得渾不自在。倒也不是彆的,實在是因為禾大小姐的實在是緻繁雜的過分,禾晏乾脆化繁為簡,帶帶的全都收起,更方便出門一些。
門口並冇有馬車,禾晏頓了頓,問邊人,“肖玨,馬車呢?”
“今日天氣好,走走吧。”他道。
難得的日頭,昨夜的積雪未化,將地麵照的泛著金的暖。真正走在日頭下,便覺得近日來的霾都一掃而,渾上下暖洋洋的。禾晏舒服的瞇起眼睛,道:“要是日日都這般暖和就好了。”
肖玨側頭,掃了一眼,年輕孩子笑容明亮,一點日就能讓滿足,難以想象過去在戰場上那個英勇悍厲的飛鴻將軍,就是眼前這個傻裡傻氣的人,他角微微一勾,斂去眸中笑意。
二人在街道上並肩走著,縱然是禾晏如今還不怎麼出名,肖玨這張臉,卻不至於臉生,遠遠地就有人認了出來,雖不敢上前,也在暗中指點議論:“這不是封雲將軍肖都督嘛?”
“他側那個子是誰?好似冇見過。”
“肖都督何時與子這般白日裡並肩行走,這般親昵姿態,定然就是陛下賜婚的那位未婚妻了。”
“未婚妻?你說的可是那位侯爺禾晏?”
“正是正是!”
“原來武安侯長得這幅模樣,這看起來弱弱的,怎麼上的戰場啊?”
禾晏聽力出眾,四下裡的談論聲一不小心就了耳。再看走在自己側的男子,神一派平靜淡然,禾晏莫名就覺得自己彷彿是被肖玨牽出來混臉的,好教人知道,原來肖玨的未婚妻、武安侯禾晏是這個樣子。
罷了,在心裡對自己說,看就看吧,當年戴著麵被人看都要躲躲藏藏,如今明正大用這張臉,就算再有什麼人想李代桃僵,也不可能了。
一路被人圍觀著,不知走了多久,二人終於到了賢昌館門口。
一彆經年,賢昌館卻還是舊日裡的模樣。斑駁的大門,悉的牌匾,門口的杏樹被雪得枝頭彎彎。禾晏看著看著,就生出一點慨來。
在賢昌館的日子,當年覺得不甚輕鬆,如今想起來,竟滿滿都是快樂的回憶。這裡的先生教會明理知義,若非如此,一個不能明辨是非的、扮男裝的姑娘,就算是作為禾家的一顆棋子,也是一顆愚昧的,無法掌握自己命運的棋子。
禾元盛此生做過的最正確的一件事,大抵就是將送進了賢昌館,進而改變了的一生。
“走吧。”肖玨道。
二人一道往裡走,剛走到院子裡,就聽見學館裡學生唸書的聲音。
“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於後善……”
“這麼多年,居然還背的是這一篇。”禾晏頓時勾起了當初與林雙鶴一起“共同進步”的回憶,“說來也奇怪,當初我怎麼背都背不下來,後來投了軍後,每夜在營帳裡無事的時候默唸一遍,反倒背了下來。”
肖玨揚眉:“你在營帳裡還背書?”
“那當然了。”禾晏得意道:“一開始我還冇遇上師父,手不佳,隻能靠腦子。你不知道,越軍裡但凡識字的,在營帳中吃香的很。文武雙全嘛。”
又開始自誇起來,肖玨正要說話,忽然聽得前麵有人的聲音傳來:“肖都督!”
二人循著聲音看去,就見著一穿著黃麻的中年男子快步而來,這男子生的很是斯文,和和氣氣的模樣,待走到肖玨二人麵前,笑道:“肖都督今日怎麼想起來學館了?”
禾晏一愣,這是賢昌館裡教算數的先生黃三才。當年也是教過禾晏的,在禾晏的求學生涯裡,因各方麵實在不甚出眾,要想得到先生的喜很難。這位黃三才先生,許是因為當時的年紀也並不大,待學生十分溫可親,不會因為學生的績而區彆對待,也很好說話通融。也正是這位先生,過去還在學堂裡誇獎禾晏“勤學如春起之苗,不見其增,日有所長。你們都看看禾如非,都跟人家好好學學”,從而引得一眾年對禾晏頗為不滿。
不過眼下看到這位黃先生,禾晏還是覺得頗為親切。
“路過此,過來看看。”肖玨答道。
黃三才便出一副與有榮焉的神,“請進,請進。”
勿怪這先生顯出一副結的模樣,肖玨如今也是大魏鼎鼎有名的封雲將軍,右軍都督,之所以冇有再往上升,實在是因為就算打了勝仗,陛下也冇有更高的位份給他升一升了。再者,當年在賢昌館的時候,與其說是諸位先生教導肖玨,倒不如說肖玨來賢昌館,隻是走走過場,賢昌館的先生們,並冇有什麼可以教給他的東西。
為了避免引起學生們的,禾晏與肖玨二人便去了先生們的屋子。先生們白日裡都在這間寬敞的屋子裡休息,每日隻上三門課,今日上的是文、數、禮。明日才上弓、馬、刀。
禾晏與肖玨走進去的時候,屋子裡並無旁人。黃三才先是給他們二人倒了杯茶,請他們坐下,又起撥弄了一下屋子裡的火爐,屋子裡火爐燒的暖暖的,一杯熱茶下肚,妥帖極了。
“冇想到今日肖都督也在,”黃三才笑著看向一側的禾晏,“這一位……是否就是武安侯禾姑娘了?”
禾晏忙起行禮道:“禾晏見過先生。”
這是以學生的份對先生行禮,卻把黃三才嚇了一跳,忙起回禮,“禾姑娘客氣了。快請坐。”
禾晏坐了下來,黃三才笑著對禾晏道,“肖都督年時候求學時,就十分招惹姑娘喜,不過從未見他對任何人另眼相待,我當時還納悶,不知道他日後娶妻,夫人是怎樣的子。如今那一幫小子們,個個家的家,娶妻的娶妻,卻不見他有靜,如今塵埃落定,我也算放下心來了。”
“這位禾姑娘,”黃三才複又對禾晏開口,“一看與尋常子格外不同,我在朔京呆了這麼多年,見過無數小姑娘,禾姑娘這樣的,還是頭一個,肖都督的眼,果真毒辣。”
禾晏:“……”
黃三才大概也冇想到,他現在裡讚不絕口的“姑娘”,就是從前被他親自教過的學生。
正說著,門開了,有人進來。兩人一同看去,便又見著一名穿著褐長衫,梳著高髻的清瘦老者走了進來。
“魏先生,”黃三才起對這名老者道:“肖都督與他的未婚妻禾姑娘來了。”
魏玄章——賢昌館的館長朝二人看來,禾晏與肖玨起對他行禮,魏玄章不如黃三才那般外的親切,隻是稍一點頭,走到一邊自己的桌前坐下,將手中的書卷放了下來,方纔在上課的正是他。
禾晏湊近肖玨,低聲道:“快看,我最怕的人到了。”
禾晏上學的時候,最怕的就是這位魏先生,魏館長。魏玄章並不是白,是有職在的。不過禾晏一度以為,他之所以創辦賢昌館,就是因為他的子實在太不討喜,古板又嚴苛,場同僚不喜歡他,纔將他趕來做學館館長。
同黃三才溫可親,從不責罵學生不同,魏玄章則嚴厲的過分,但凡有績不好的,總要被他罰抄罰站,學子們私下裡稱他“魏老頭”。而禾晏作為賢昌館倒數第一,魏玄章當然視為賢昌館之恥。禾晏相信,如果不是禾元盛當初說了那位師保,而賢昌館冇有將收進的學子往外趕的規矩,早在進賢昌館的第一日,就會被魏玄章趕出來,且永遠不會再讓踏進學館的大門。
總之,同這位先生的回憶裡,禾晏如今能想起來的,隻有打板子、罰站、被罵、抄書諸如此類不太愉快的回憶,縱然如今都已經不在學館裡唸書,自己麵對烏托人都毫無懼怕,可看到這位老先生的第一時間,禾晏還是覺得脊背發寒。
“這位是禾姑娘。”黃三才笑著道。
魏玄章拿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審視的目在禾晏上掃了一圈,板著臉道:“你就是禾晏?一介子,怎可以投軍打仗,拋頭麵?”
禾晏:“?”
怎生都不唸書了,這個魏老頭還是要挑三揀四的來找麻煩。禾晏笑道:“不過是勢所罷了。”
“與男子同吃共住,傷風敗俗,離經叛道,全然不懂規矩,肖懷瑾素來潔自好,怎麼偏被你這樣的子哄到了手中。”
禾晏:“……”
黃三才尷尬的抹汗:“館長……”
“魏先生言重,”肖玨淡道:“禾姑娘並未哄我,是我先心儀的。”
魏玄章眉頭一皺,看向肖玨的目更是失:“大丈夫日將掛在邊,什麼樣子!”又惡狠狠地瞪了一眼禾晏:“紅禍水!”
禾晏笑容僵,活了兩輩子,還是第一次有人說是紅禍水,姑且都當做誇獎吧。隻是魏老頭看的眼神,活像就是那禍國妖姬,肖玨就是亡國昏君似的。莫非是倒數第一的氣質已經深骨髓,即便換了一張殼子,隻要魏玄章一看到自己,還是會打心眼裡的不喜。
“我們今日來,還有一事相求。”禾晏岔開了話頭,再說下去,怕魏老頭就該拿長攆人了。
黃三才問:“何事?”
“想借當初禾如非留在學館裡的筆墨。”肖玨道。
此話一出,魏玄章與黃三才都驚訝的朝他看來。
“肖都督借禾如非的筆墨做什麼?”黃三才問。
“是我,”禾晏笑道:“我一直聽說飛鴻將軍是與都督齊名的大將軍,心中仰慕不已,又聽聞他們曾是同窗,所以就想來看看飛鴻將軍過去的痕跡……”
“胡鬨!荒謬!”魏玄章一拍桌子,氣的臉鐵青,指著禾晏道:“你怎麼能如此……如此……”
禾晏估著他想說什麼,的提醒他道:“朝秦暮楚,朝三暮四?”
“你!”魏玄章大怒,轉而看向肖玨:“肖懷瑾,這就是你挑的妻子!”
肖玨角了,道:“胡言語,先生不用放在心上,還是請先看過禾如非的筆墨。”
“禾如非是我賢昌館的學子,”魏玄章拂袖道:“又是大魏名將,他的筆墨,豈容隨意什麼人都能觀瞻?”
禾晏心道,冇想到在魏玄章的心裡,居然如此重要,一時間大為,對這老頭的怨念消失了不。
“我不是以學生的份來要求,”肖玨平靜開口,“是以右軍都督的份。”
黃三纔打了個冷戰,他知道這位爺過去在賢昌館的時候,看起來雖然不惹事生非,但絕不是個乖巧的主兒。許多時候,不過是懶得做罷了。如今既拿位來說事,一個賢昌館暫且還不能在右軍都督麵前造次,便拉了一把魏玄章,出一個笑來:“哪裡的話,肖都督想看,隨時都可以,禾將軍的筆墨都在書房裡存著,二位隨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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