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家正門外，浩浩湯湯的人水般將街道堵得水泄不通。

為首的周瑾寒坐大馬之上，讓凌辰上去了第三遍門。可那黑漆漆的大門卻愣是關得嚴合，里頭一點靜都沒有。

凌辰折回來：“王爺。”

“看來今天這家是打定主意裝死到底了。”周瑾寒冷道。

下的銀蛟似乎應到主人的緒，狂躁不滿地原地踱起步來。它長得健碩高大，皮黝亮，噴著鼻響左右掃頭，仿佛隨時都會發飆狂奔起來，看得邊上的百姓膽戰心驚。

周瑾寒勒住了銀蛟，對著茅家的大門抬了抬下，吩咐：“砸。”

短短一個字，卻聽得眾人倒涼氣。

跟在他后的甲兵們在他話后黑上前，抬著一樹干用力向茅家大門撞過去。

“一二三！”嘭——！

“一二三！”嘭——！

伴著士兵們喊的號子，厚重門板被撞響的聲音響徹四方，與空中的悶雷聲混在一起，抑到令人不過氣來。

圍觀的百姓中有好幾個起了汗來。

他們都是世代住在衍州的小人，去的最遠的地方也不過都是臨近的幾座城，何曾見識過這種仿佛攻城打仗一般的架勢？

看著騎在高頭大馬上的人威嚴的背影，他們終于有些明白過來，為什麼外界傳言都說曜王殿下“晴不定、殘忍暴”了。

人群中連竊竊私語都不敢有，整座衍州城在這一刻仿佛都只剩下了“嘭！嘭！”的撞門聲。

而周瑾寒之所以要用這樣的大靜來進茅家，要的也不過就是現在的效果。

他要用這種方式震懾住所有人心中不安分的心思。

哐——！

茅家的大門到底不是一座城的城門，不多時，里面的橫梁就被撞斷，兩扇門板轟然大開撞在了墻上。

“王爺，砸開了。”凌辰稟報。

“嗯。”周瑾寒不咸不淡地點了點頭。

里頭守門的三個家丁有兩個被提到了馬下，周瑾寒往茅家大門里頭掃眼去，另外一個迎上他的視線，就像被兜頭澆了一盆開水，渾一個激靈，嚇得轉就要跑。

可惜周瑾寒怎麼可能給他這種機會？

他的眼睛不過一瞇，凌辰手中的匕首就已經朝那家丁飛了過去。銳利的刀刃從背后扎進家丁心臟，他的子一僵，保持著往前跑的姿勢“嘭”地倒在了地上，氣絕亡。

“啊！”

人群中有人被這一出嚇到了，失聲尖起來。只發出了一個音，就被旁的人一把捂住了。

對方的手心里也全是汗，顯然是被周瑾寒殺人不眨眼的殘酷手段嚇得不輕。

蕭瑟的北風在頭頂盤旋，愁云慘淡，又給這雪災后的城池添了一抹郁。

也多了一層。

周瑾寒的眼簾低垂下來，徹骨冰冷的視線落在馬下的一個家丁上：“去告訴你的主子，本王就在此等他。”

“若一炷香見不到他的人，你旁邊的同伴也會是里頭那個的下場。若再過一炷香他還不出來，不管你們是茅家還是‘狗家’，本王保證你們今天一個活口都留不了。”

“是，是！”

被周瑾寒指定的這個家丁冷汗淋漓地磕了兩個頭，著兩條虛的就跑去人了。這才有了后院號喪似的那一幕。

茅通出來的速度還算快。大概是心中著實也有幾分驚慌，腳步可見匆匆。

在見到橫尸院中的那家丁時，茅通的臉大駭，好一會兒才稍稍收斂神，趕出大門迎到了周瑾寒面前。

“王，王爺。”茅通勉強行了個禮，“您大駕臨，只人通傳一聲便是，怎麼……何必鬧這樣？”

茅通指了指自家被砸壞了的大門，又掃視了一圈這重兵圍院的陣仗，心尖有些發。

周瑾寒眉峰一抬：“你在教本王做事？”

兩旁披甲士兵當即拔刀。

茅通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但當他直面周瑾寒，才知道這個人比傳說中更加可怕。而這世上的很多事，不是他想要不怕就能夠不怕的。

雙手忍不住抖起來。

周瑾寒目中的迫強到像是有千鈞重。茅通咬了咬牙，強忍住才不至于失態，躬回答：“草民不敢。”

“草民只是不明白自己所犯何罪，能讓王爺親自帶兵包圍我們茅家家宅，連草民的家丁都遭此毒手。”

茅通語調中難掩憤恨，周瑾寒自然是察覺到了的。

衍州茅家，做鹽運生意的。

周瑾寒想明白了眼前這尖猴腮之人對自己的恨意從何而來，暗自一嗤：不自量力。

他開口道：“本王聽說，你準備好了三萬兩白銀要孝敬本王。如今正是要用錢的時候，既然你茅家有這份心意，本王也不好勞你們親送一趟，順路到此，便自行來取了。”

“凌辰。”周瑾寒一聲令下，“隨這位——”

他說到這里頓了一頓，掃眼過去問茅通：“你什麼？”

茅通心頭一梗。

敢這位爺砸了他家的大門，殺了他家的家丁，還在這里跟自己講了半天話，結果連自己究竟是誰都不知道？

簡直豈有此理！

四大富戶魚鄉里，茅通在這衍州城歷來都是橫著走的，如今還是第一次遭到這番辱，氣得整張臉都漲得通紅。

“草民茅通！”他幾乎是咬牙切齒地說出自己的名字。

“嗯。”周瑾寒不冷不熱應了聲，也不知究竟記進去了沒有，隨即繼續跟凌辰道，“本王在這里等著，你隨他去取吧。”

“是。”

“茅大爺，請吧。”

眼看凌辰提著劍滿臉森寒肅殺地向自己走來，茅通被攪了的神智才倏然回了，反應過來周瑾寒在說些什麼了。

“不是，等一下！”他驀然開口阻止道，“王爺，您這是什麼意思？草民什麼時候說過要送銀子給您了？”

還開口就要三萬兩？這是想錢想瘋了吧！他這些年跑鹽運，到的水寇強盜都不敢搶劫這個數目！

周瑾寒眉峰一挑，語調慵懶低沉：“哦？你沒說過這話嗎？”

“自然。”茅通梗著脖子，簡直覺得匪夷所思，“草民一家經營的不過小本生意，哪怕將草民賣了都湊不出這麼多錢，又怎麼會夸下這樣的海口？”

再說了，便是他再有錢，也不會分一分一毫給周瑾寒這尊殺人不眨眼的魔頭！

周瑾寒聞言不冷不熱地應了聲：“那看來就是他在誆騙本王了。”

話音落，周瑾寒抬了抬手，眾人便見后頭兩個侍衛將一個模糊的人拖了過來，甩手扔在了茅通的面前。

這人丟了一條胳膊，一只眼睛也只剩下了一個窟窿，左自膝蓋以下像是遭到了殘酷的暴打，脛骨斷好幾節，讓他一條小扭得仿佛麻花。

茅通沒有心理準備，驟然看到這刺呼啦的一團摔到自己面前，差點沒有一口嘔出來。

他在韓管家的攙扶下驚得連連后退，辨認了許久才將眼前這個被水糊住的人認出來——這，這不是在他家做工的高福才嗎！

“他，他這是……”

韓管家沒忍住指著高福才開口道，然而剛起了個頭就像是猛然想起了什麼，一下閉住了，臉就變得一片青白了。

可惜，周瑾寒早已從他和茅通的表得到了結論：“看來是老相識了。”

周瑾寒往后打了聲招呼，一輛馬車就自人群中跑到前頭來。

楚云遏拎著他的醫箱下了車，走到高福才邊上，搖頭晃腦嘖聲道：“慘哦，我行走江湖這麼多年，被打這德行還死不的也不多見。”

他偏頭看向已經被嚇得面無人的茅通，笑瞇瞇問道：“這人是你家的？”

“他……我……”

楚云遏是個碎的，別人不讓他講話的時候他都要多講幾句，更遑論如今是得了周瑾寒暗示的了。

他也沒等茅通回答就自顧自接下去：“要說這年輕人也是塊骨頭了，被砍了手臂挖了眼睛都還能高聲咒罵。那從斷臂出嘩嘩地流下來，要不是鄙人不才，還懂些止之，恐怕他都沒命活到這時候跑來見主家一面。”

“瞧瞧這。”楚云遏撇著，“骨頭說也已經斷了五節，倘若不盡快將它接好，到時候就會從骨髓里開始腐爛生蛆。蛆蟲混著臭味爬得整張床都是，那場面……可壯觀。”

“夠夠了！”被楚云遏繪聲繪一通描述，茅通再忍不住渾抖起來。他怒視著周瑾寒，質問道：“王爺，你拖了這麼個半死不活的人到我們茅家門前，究竟想要干什麼！”

周瑾寒看著茅通被踩中尾的野狗似的猙獰表，冷酷地收起了臉上的嘲諷。

他抬著下，冷冷地睨過來：“把人弄醒。”

“得嘞。”楚云遏得令，一針扎在了高福才的脖子上。

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人被這一針吊起了神睜開眼，就看到茅通和韓管家站在自己面前。

周瑾寒道：“你們既然咬定沒說過三萬兩銀子的事，那就跟這人好好對質對質。本王今日不能白來這里一趟，倘若誰撒謊，明日他們全家的狗頭都得懸掛在城門之上。”

高福才剛才雖然昏迷著，但其實腦子是清醒的。他清楚地聽到了周瑾寒的問話，也聽到了茅通的回答。

事到如今，他自己已經嘗過了這位曜王爺與魔鬼無異的兇殘手段，他的家人也全部落了大獄，是生是死全在周瑾寒一句話。再的骨頭也不得不下來。

他之前憤怒地質問過周瑾寒，說他仗著手里的權勢做出這等暴行，有什麼資格當這賑災欽差，有什麼資格服眾！

可是卻只得到了對方仿佛聽了笑話一般的輕蔑回復：“本王就是有這權勢，也就是要用這權勢來鎮所有的不服，你待如何？”

他嗤了一聲：“底層螻蟻的哭聲，你當真以為高位的人個個都愿意來傾聽麼？”

周瑾寒睥睨周圍眾人，涼薄道：“接下來的話本王只說一遍，你們都好好聽清楚了。今天不是你們擁戴本王坐上了這個位置，而是本王愿意走下高位來拯救你們。本王從未想過要在你們上得到什麼，也不求你們能為本王做出何等功績。你們愿意在背后夸也好罵也好，本王從不在乎。所以若是你們管不好自己的心思在這衍州城添，那麼最好都做足全家赴死的準備。”

曜王周瑾寒的確是與他們見過的，甚至是想象中的都不一樣。他暴戾，狠，做事只憑心意不計后果。

高福才敢這樣大聲與周瑾寒板，上罵得再難聽，說到底，他仗的依舊不過是“周瑾寒是個好”這一事實。他打心底里就覺得，為一個為朝廷清除貪毒瘤的好，尤其是一個被派來賑災，為了災民生計盡心竭力的好，是不會也不該對平頭老百姓手的。

然而當他的手臂在周瑾寒的漠然注視下被無地斬斷，高福才及高老漢全家，甚至在場的所有衍州百姓，才終于醒悟過來——

站在他們面前的人不是其他任何人，而是曜王周瑾寒。

此刻的高福才支起，也顧不得上疼痛了，就向周瑾寒指認道：“是他們，就是他們商量著要送三萬兩銀子給王爺你！我在窗外聽到的，絕對不會聽錯！”

茅通的五因憤怒而變得扭曲：“你他娘的給老子放屁！”

韓管家也嚷嚷起來威脅道：“高福才，你別忘了你可是跟我們茅家簽了死契的，這樣污蔑主家，你可知道是什麼罪名嗎？”

“罪名？”高福才笑起來，“我如今都了這德行了，你們覺得我還怕什麼罪名嗎！”

“王爺！”高福才憤而轉向周瑾寒，起誓道：“草民敢用全家的命擔保，茅大爺昨天早上就是吩咐韓管家去準備三萬兩銀子，要送去給王爺！倘若草民說的有一句假話，就我們全家都不得好死！”

韓管家氣急敗壞，也顧不得當著周瑾寒的面了，就一腳向高福才踹過去：“你個死奴才！你們全家窮得跟耗子似的，你以為你們原本就能好死——嗷！”

聽著韓管家一聲慘，楚云遏拍了拍手，看著扎在對方上那筷子一樣的銀針：“什麼狗子，吠得人耳朵疼。”

茅通此時已然想起昨天清晨跟韓管家的對話了。

事實上，他們原本就是故意將這些話說給高福才聽的。

高老漢是衍州出了名的老潑皮，高梓良也是個狗皮膏藥似的個。高福才繼承了他們祖傳的這份軸，倘若認定了周瑾寒是個貪，那哪怕用上八匹馬都拉不回來。要是這一家子給賑災一事攪出什麼子，可就有的是好戲看了。

他們就是故意利用高福才及高家所有人的特去鬧事的，至于說的究竟是三萬兩還是三十萬兩又有什麼區別？茅通本就沒有把這個數字當一回事。

活在底層的人就該庸庸碌碌地走完一生。明明手里一點籌碼都沒有，卻想要拼著一腔熱和孤勇一番大事，簡直癡人說夢。

這世上，往往就是這等好高騖遠之輩最容易被人利用。

自己將自己當做了拯救世界的英雄，永遠都在自我，可實際上呢？卻連正義和邪惡都分不清楚。

可悲，可笑。

然而茅通心里清楚是一回事，在此時的場面里，他怎麼可能承認？

可偏偏高福才這該死的窮鬼臭蟲，竟然為了證明自己說的是實話，用他們全家人的命來發這種毒誓！

周瑾寒凜然的視線已經掃過來：“他說到這份上了，你可也能賭咒？”

“以你茅家所有人的命，以你們幾代人掙下的所有家產，你可也敢起這樣的一個毒誓，證明你從未說過這番話嗎？”

“我為何要與他這樣的野狗一樣發誓？”茅通窮途末路，目眥盡裂地盯著周瑾寒，“我說沒有就是沒有。王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難道今日拿不到這三萬兩銀子，還要當著全城百姓的面明搶嗎！”

茅通拼著命說出這話，本以為能夠震住周瑾寒。畢竟這世上，哪怕當上了皇帝，也沒有一個人是不在乎自己的名聲的。

可惜了，他面對的偏偏是這世上最不在乎名聲的人。

于是在茅通話后，周瑾寒倏地揚笑了聲：“你說對了。”

“本王說過，今天既然來了，就不會白來一趟。”他不不慢地說道，“你既不肯發毒誓，那麼本王便只能當你確實說過這話。今日這三萬兩銀子，你給也得給，不給也得給。凌辰——”

“屬下在！”

周瑾寒朝茅家大門點了下頭：“帶人進去，將本王的銀子搬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