寢殿的四角點著多盞茜紗宮燈，燈火通明，但他的眸著實詭異，令人無端發。

這個大宋皇帝，可真奇怪。

我了兩聲“陛下”，他才回神，笑問：“你什麽？”

我道：“民‘阿眸’，陛下為什麽帶民進宮？”

“了吧，朕命人傳膳。”他再次避開我的問題，揚聲喊人，拉我坐下來。

“陛下認識民？”我決定打破砂鍋問到底，看他到底想裝到什麽時候。

“初次相見，就帶你進宮，你不會介意吧。”這話很怪異，既客氣又霸道，語氣溫得能溺死人，不像帝者該有的作風。

不介意才怪，但他是皇帝，我能說什麽？我隻能莞爾一笑，“陛下什麽時候讓民出宮？”

宋帝緩緩道：“不急，不急。”

宮人奉上珍饈菜肴，四小碟，四大碟，都是宮外難以見到的味佳肴，致鮮。

他夾了幾樣菜放在我的白瓷碗中，“嚐嚐味道如何。”

肚子快扁了，我決定一“民”的真本讓他瞧瞧，於是，我風卷殘雲地吃完碗中的菜，接著掃餐碟，大嚼特嚼，滿油，口沫橫飛，十足的野丫頭行徑，毫無規矩可言。像他那樣細嚼慢咽、姿勢優雅，吃個飯還拿著手勢、禮數，不累嗎？

果不其然，他目瞪口呆地看我津津有味地吃，忘記了進食。

肚子填了個七八分飽，我朝他一笑，打了一個響亮的飽嗝，“民吃飽了，陛下慢用。”

宋帝搖頭失笑，接著吃，忽然問道：“阿眸，你家住哪裏？家裏還有什麽人？”

心下一頓，我麵不改地回道：“民家住鄉下，隻有一個哥哥。民聽聞臨安城繁華熱鬧，就跑出來玩玩。”

和完撣一樣，他開始盤查我的爹爹、娘親了。忽然，我想到了一個可怕的事實：假若娘親真的是沁福帝姬，那麽，這個大宋皇帝很有可能就是娘親的兄長。

他自然記得娘親的容貌，正因為如此，他在西湖看見我，才會目不轉睛地看著我，才會迷暈我、帶我進宮。顯而易見，這個就是我在大宋皇宮的原因。

這麽說，宋帝是我的舅舅？

假若我對他說，我是沁福帝姬的兒，他會有什麽反應？

那麽，他應該也知道，娘親沁福帝姬嫁給爹爹，生養了一對兒，他會怎麽想？從宋金兩族的宿怨、宿仇而言，他能接嗎？還有一個問題，娘親與宋帝的兄妹誼是深是淺？

他在臨安城中偶然遇見我，有沒有懷疑我是沁福帝姬的兒？或者隻當我是一個與沁福帝姬擁有相似容貌的普通子？

諸多問題充塞心間，一時之間難以理清，越想越。

宋帝吃完後，宮人撤下餐碟，寢殿又剩下二人，安靜得令人不安。

我忐忑地想，他不就寢嗎？他究竟想怎麽樣？思來想去，還是冷靜為好，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阿眸，會下棋嗎？”宋帝擱下茶杯，忽然問道。

“會一點點。”我鬆了一口氣，隻是下棋而已。

宮人取來黑白棋子，收拾好書案，站在一側等候傳喚。

他讓我先下，我就不客氣地先下一子，“陛下，請。”

他放下一枚黑子，端起白瓷茶杯，慢慢飲了一口，看著我笑……

我棋藝一般，自然及不上他，第一局，我輸了。從這局看來，他下棋的戰、戰略與步法，和他的言談舉止一模一樣，溫潤綿，從容不迫，往往是不起眼的棋子起到關鍵的作用，以溫吞之漸圍合之勢，令人防不勝防；最後，他綿的殺招令人窒息，毫無息的餘地，全盤皆輸。

宋帝的棋風和金帝的棋風大相徑庭，一一剛，一溫一冷，一中庸一狠辣，一從容一腥，可謂天淵之別。

心神一凜，我怎麽想起那個可惡、可怕的地府閻羅完亮？

“陛下，民有一個殘局，能解的人麟角，陛下想試試嗎？”我靈機一。

“哦？朕倒有興致，試試。”宋帝興致高昂地笑。

我擺好殘局，黑白雙子各司其位，含笑挑釁道：“陛下要好好想了，民等著。”

他專注地看著殘局，眉頭微皺，凝神細想，時不時地飲茶，時不時地用食指和拇指撐著下，時不時地轉換坐姿，時不時地看我一眼。

我暗自笑，這個殘局是去年趙琮與我一道破解的殘局，這次派上用場了，假若今晚宋帝一直想不出破解之法，那就太好了。

他冥思苦想，我百無聊賴，起初還有耐心等，沒多久就開始犯困。不知不覺的，我迷糊起來，子一歪，腦袋一低，就昏睡過去……朦朧中，好像有人抱起我，我想睜開眼睛，可是太困了，懶得睜眼，懶得彈，就又睡了過去。

清醒時，不知道是什麽時辰，隻燃著一盞宮燈，整個寢殿暗影重重、寂靜如死。我爬起，看了看上的，想了半晌，才確定是宋帝將我抱到他的龍榻上。可是，他睡在哪裏？

原來，他睡在貴妃榻上。

越發不明白，為什麽他讓我霸占他的龍榻，堂堂九五之尊卻睡小榻？他為什麽對我這麽好？讓我住在別的寢殿不就好了嗎？難道他已經知道我是沁福帝姬的兒？已經知道我是他的外甥？

不想那麽多了，我躺下來，繼續睡。

次日一早，殘局還在，宋帝不在了，懷瑾、懷瑜說他上早朝去了。

吃了早膳，我想外出走走，以免積食太多，可是，這兩個口齒伶俐、麵容清秀的宮不讓我外出，說是陛下的吩咐，我不能擅自離開福寧殿。

為什麽不讓我出去？難道他擔心有人知道他藏了一個民在寢殿？

百思不得其解。

午時，他回來與我一道進膳。

我決定以克剛，含笑甜甜道：“陛下，民份低微，住在陛下的寢殿，於禮不合，隻怕會引人非議，有損陛下清譽，不如讓民住在別吧。”

宋帝一口否決：“朕自有分寸，你安心住在這裏，不必理會外麵的事。”

“可是，讓陛下睡在小榻上，民於心難安。”我裝作不安的樣子。

“莫非你想與朕共寢？”他傾而來，別有意味地問。

“沒有，民怎麽敢？”我低下頭，默默地吃飯。

如此看來，他決心讓我與他同吃、同住，可是，他為什麽非要這樣？

這夜，宋帝繼續想殘局的破解之法，半個多時辰後，他終於想出破解之法，開心得縱聲大笑。在這寂靜的寢殿，他朗朗的笑聲分外惹人注意。

連續三夜，我睡龍榻，他睡小榻，相安無事，井水不犯河水。原本我擔心他在睡夢中突然發瘋，做出什麽怪異的舉，看來是我多慮了。他待我很好，溫言語，還給我好吃好住，但是，他嚴令止我外出，我在寢殿悶了足足兩日三夜，就像江南的梅雨季，都快發黴了。

第三個白日，午膳後，宋帝去書房批閱奏折，囑咐我乖乖地待在寢殿，想玩什麽都可以，就是不能踏出寢殿半步。我坐在桌前，雙手撐腮，百無聊賴，悶都悶死了。

想起在金國皇宮蒹葭殿的日子，那時候也是無所事事，但是可能心思特重，折磨，心力瘁，還想著大哥，加上每日服藥，昏睡的時候多，就不覺得難熬了。

“姑娘，不如看看書吧。”懷瑾見我無聊，提議道。

“看書太悶了，姑娘琴吧。”懷瑜瞪一眼。

“姑娘會琴嗎？”懷瑾問道。

我搖搖頭，懷瑜訕訕地笑，“不如寫字作畫？”

我再次搖頭，五指隨意地敲擊桌麵。

從未覺得日子這麽難熬，今日算是領教了。

忽然，腦中閃過一抹靈，我開心地站起來，“去準備茶，本姑娘要煮茶。”

們十分讚同，說陛下喜歡飲茶，也喜歡煮茶。

沒多久，懷瑾和懷瑜吩咐宮人將煮茶的茶搬進寢殿，卻見不到我，在殿中找我。我躲在槅扇後麵，待們走近，我一個個地擊暈們。之後，我換上們的宮娥裝束，將們拖到蔽，然後微低著頭，走出寢殿。

福寧殿的侍衛沒有瞧出異樣，我順利地離開。

可是，站在宮道上，我傻了，哪裏才是宮門？應該往哪個方向走？

曆朝曆代的皇宮應該都是坐北朝南，皇宮正門應該在南方，東西兩邊應該有側門，那麽，就往西走吧。

正值日頭最盛的午後，後宮嬪妃大多在殿中歇息，宮人也不會在日頭底下溜達，我很順利地一路往西走。就在這時，我聽到一道不善的聲：“懷瑜！”

是我嗎？

對，是我，也許我的背影和懷瑜很像，那人才將我當做懷瑜。

我慢慢轉，低著頭，恭候那人的垂詢，心想著，那人敢用這種語氣懷瑜，想必頗有來頭。

一個三十來歲的宮娥快步走到我麵前，“太後傳你問話，你速速隨我來。”

太後？就是宋帝的母後？

糟了，我本不是懷瑜，去見太後豈不是餡了？然而，我逃得掉嗎？

乖乖地跟著這個宮娥來到大宋皇太後的寢殿，慈寧殿。

踏大殿，一涼撲麵而來，接著是一淡淡的檀木香。我不敢抬頭，行至中央，跪在地上行禮，“奴婢參見太後，太後萬福。”

皇太後坐在北首座椅上，正在飲茶，語聲緩，“抬起頭。”

抬頭？

“回稟太後，奴婢臉上長了幾顆小痘痘，不便抬頭，隻恐汙了太後的眼。”我畢恭畢敬道。

“太後讓你抬頭，你就抬頭，羅嗦什麽？”那個宮娥訓斥道。

我無奈地抬頭，慢得不能再慢了，完了，死定了……

端然坐著的皇太後，穿華貴宮裝的皇太後，一臉肅容的皇太後，目及我的臉，那雙眼眸遽然睜大，麵劇烈一變，左手倉惶地按在案上，仿若失控一般，微微地抖，卻不小心到了白瓷茶杯，以至於茶杯掉在地上。

清脆的一聲，茶杯應聲而裂，半杯茶水濺開。

雖然我不是懷瑜，也不至於反應這麽大吧。

震驚地著我，滿目錯愕，滿麵怒容，還有些微的懼怕。旁的宮娥也是一臉驚異，不敢相信地盯著我。年紀小的宮人立即收拾地上的碎片，去水漬。

那宮娥喝問：“你不是懷瑜，你是誰？為什麽冒充懷瑜？”

“驚擾太後，奴婢該死。”我連忙請罪，“今日懷瑜偶風寒，奴婢阿眸，代當值。”

“我你，你為什麽不說清楚？”宮娥又問。

“你什麽？阿眸？”皇太後恢複了常態，之前的各種失態、神悉數消失。

“是，奴婢阿眸，是新來的宮。”眼下隻能這麽說了。

“混賬！你本不是新來的宮！”皇太後陡然怒喝，站起，塗脂抹的臉龐驚怒加。

“奴婢真的是新來的宮，太後若不信，可以問問懷瑾和懷瑜。”我慌張地解釋，這個皇太後的眼睛太毒了，居然猜到我不是宮。

“蘇晴，將帶到後殿！”下了一道不可抗拒的命令。

聽聞，皇太後是宋帝的生母，靖康之難時，與宋二主、宗親一起被金兵擄去金國，前些年，金帝才讓回宋。宋帝極盡孝道，全心全意侍奉老母。

皇太後晚年得兒孫之樂，幸福滿，為什麽這麽對待一個份低微的宮人？為什麽將我關在慈寧殿的後殿？還命人嚴加看守我？

後殿不大，也許很久沒人住了，就沒有人氣，涼，森。

殿外有宮人和侍衛把守，若是闖出去，必然不行，沒兩下就被抓回來。我想著可行的出逃法子，可是，我還沒弄清楚皇太後將我關在這裏的緣由，越想心越，一時之間沒了主意，看來還是稍安勿躁為好，走一步算一步了。

咳，才出虎又狼窩，真倒黴。

半個時辰後，皇太後終於駕臨，旁隻有那個做蘇晴的宮娥，其餘人都在殿外候著。

我暗自打量著大宋尊榮華貴的皇太後，年歲已大，不過保養得不錯，臉白皙，細紋頗多，眼眸妙麗，頗有年輕時候的風韻，看來當年是個人。的頭上戴著珠玉琳瑯、寶流轉的冠，穿著繁複、華貴的宮裝，前掛著一串檀木佛珠，與嚴肅的臉容極為不稱。

“太後有話問你，你老老實實地回答。”蘇晴狠道，“若有半句虛言，小心你的小命。”

“是。”小命被人住，我隻能這麽說。

“哀家問你，你家在哪裏？父母是誰？什麽？”皇太後冷地問。

“奴婢家在鄉下，無父無母，隻有一個哥哥。”諸如此類的問題，我已經回答過好幾遍了。

“你當真是新進宮的宮？如何進宮的？”的眼眸微微瞇起，凝聚起一束森冷的。

“奴婢是新進宮的，是懷瑜引薦奴婢進宮的，因為奴婢和懷瑜是同鄉。”幸好之前問過懷瑜的家鄉，否則這會兒我也不知道怎麽胡謅。

“一派胡言！”蘇晴怒斥，“宮規森嚴，懷瑜怎麽會引薦你進宮？再不說實話，我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是真的，太後明察，是懷瑜為奴婢打點的，至於如何打點的，奴婢也不清楚。”供出懷瑜，是想著說不定宋帝會知道我被皇太後關在慈寧殿，興許他會救我。

“罷了。”皇太後遲緩道，閉了閉眼，略略抬手。

蘇晴揚聲喚人，兩個年輕的侍衛走進來，不由分說地抓住我，用長長的黑布條綁住我的雙手、雙足，讓我坐在凳子上。我完全可以拚力反抗，可是，我這三腳貓功夫，如何打得過強力壯的侍衛？

於是，隻能任人宰割。我猜不到，高高在上的皇太後想對我怎麽樣？

忽然想到，宋帝瞧出我的容貌與娘親相像，皇太後必定也瞧出來了，難道這就是原因？難道想我？甚至殺我？

我揚聲道：“太後，奴婢究竟犯了什麽錯……太後開恩，饒了奴婢這一次吧……”

皇太後的眼中浮著殺氣，冰冷地下令：“絞殺！”

我震駭，真的要殺我！

可真是佛口蛇心！

我拚命地大：“太後為什麽殺奴婢？太後饒命……救命啊……救命啊……”

蘇晴走過來，沉地瞪著我，手中拿著一條白綾。我力掙紮，可是兩個侍衛使力住我的肩，令我無法彈。怎麽辦？怎麽辦？

將白綾繞住我的脖頸，急速收，我道：“太後，你濫殺無辜……你吃齋禮佛，心中有佛，心存仁善，怎麽能濫殺無辜？”

皇太後似有不忍，看向別，深深吸氣，閉著眼道：“你不要怨怪哀家，哀家隻不過是未雨綢繆。為了江山社稷，為了萬千子民，哀家不得不這麽做。”

借口！都是借口！

蘇晴雙手用力，拉白綾，勒住我的脖子，越來越，越來越死……氣息被勒斷，窒息的覺很難，我拚命地掙紮、反抗，都無濟於事……眼冒金星，淚水從眼角滾落，四周沉寂如死，什麽都聽不見了……眼前的一切越來越模糊，皇太後的臉龐模糊一片，隻有那淩厲的目過來，變劍鋒，直刺我的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