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於世尊之死,不可死於世尊之死。」
地藏道:「我在封禪之中不斷滴的時里想明白,我要實現偉大理想,完世尊未竟之業。慈悲只能是我的心,不可以是我的手段。」
「我可以重新定義佛是什麼樣。」
地藏說:「只要我擁有舉世無敵的力量,我就是真正的世尊!」
眾生僧人搖搖頭:「我終於明白,為何澹臺文殊說你只是世尊的妄念——因為祂見過真正的偉大和慈悲,而你只不過一個可憐的偏執鬼。」
他那模糊的面容,這一時定格為姜的本貌。
在幽冥大世界,在新生的冥府,在天海之中,姜都這樣看著地藏。;
他誦經曰:「【尊貴】義謂如來始從兜率天中降生王宮。及出家已。而登極果之位。方便利益一切眾生。故曰尊貴。」
「所謂尊貴,非登極果。而是方便利益一切眾生。」
「經如此,事如此。」眾生僧人道:「我想世尊之所以為世尊,不是因為力量。是舉世敬之,而後有舉世尊之。」
「舉世尊之,方為世尊。」
「若負世人,則無世尊!」
眾生僧人抬起手來,結神印:「我以白骨神域之主,向你宣明——你今負幽冥,幽冥不再敬你。你在此界,永不為尊。」
「我很樂意看到你有自己的觀點。你只是暫時的不理解,永恆淨土不會拒絕你。」地藏嘆道:「可是你能代表——」
轟隆隆隆!
幽冥群山,竟向此移!山的轟鳴,中止了地藏的話語聲。
「敢爾!」地藏轉而驚怒。
祂於此界有暗約!淨土之後是永恆!;
連綿的群山之中,只有一聲回應——「無它,恐為檀香耳!」
……
……
天海深,觀海臺上。
地藏悲哀地模糊地仰看著姜,姜直在祂前,清醒地冷淡地看著祂。
二者同時發出了對世尊三鐘的呼喚,迎來一場關乎人心的競爭。
姜本沒有同祂競爭什麼的資格——
但正在摧殘地藏金的姜述、天妃、重玄遵,便是他的資格。
還在同地藏抗爭的淨禮,還在對地藏詛咒的尹觀,還在與地藏爭搶的左囂……都是他的力量。
他想他沒有特別偉大的理想,不能像地藏這樣執著,從太虛玄章到朝聞道天宮,他只是謹慎地一步步往前走。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大概還是那句話——
只希些憾。
可是他還是要站出來。;
他站出來不是因為他需要世尊三鍾,而是他需要世尊三鐘不支持地藏——本心也是想給把握三鐘的人,一次機會。因為三鐘的前一響,必然會在此戰之後迎來審判。
「我預有很多雙眼睛在等著我死。」
「他們恐懼於我帶給這個世界深刻的改變。」
地藏說道:「姜,我以為你是不懼怕改變的人。」
「薄伽梵六義第一曰【自在】,自在者永不為煩惱系縛。但我想自在的邊界,應是不傷害他人。」姜說道:「我不懼怕改變,我懼怕以改變之名犧牲別人的人。」
「總會有犧牲。」地藏說。
姜道:「便自你始。」
鐺!
鐺!
鐺!
世尊三鐘的聲音,在這一刻才姍姍來遲。
地藏閉上眼睛,等待結果。
姜卻將合著的手掌分開。;
三鍾為誰而鳴?
敏合廟曰,姜!
須彌山曰,姜!
懸空寺曰,姜!
可又不止這三!
僅在現世,三鐘鳴的人心所向……
便從鐘聲響。
在其中,姜和地藏都能。
是誰救禍水於江平原。
是誰在妖界帶回神霄報。
是誰發起《太虛玄章》,廣益天下修行者。
是誰立朝聞道天宮,一所學,盡傳人間。
誰又封禪千萬年,只有一句空的「眾生平等」?
「世人果然善忘,無論生前多麼偉大的人,死得久了,就被忘。」
地藏嘆息:「他們選擇了你,而不是代表世尊的我。」
「世人或許善忘,世人也最能記得。真正心懷世人者,必為人心所憶,雖千劫不能磨滅。人心之碑,歷久彌新,是以今日仍有稱世尊!是以你假名世尊,仍有人為你而鳴。梵鍾一響,萬萬禪修為你死。」;
姜看著祂:「世尊的偉大遠非我能及。只是世尊的道德簿?,不能讓你躺一輩子。」
「我想是因為我沒有強迫他們做任何事,你卻著他們做選擇。」
「也因為你雖源於世尊,卻無一事益天下,除了你那個可不可即的理想,你什麼也沒有做。而我多做了一點事。」
地藏揚著頭,似乎還要說些什麼。
姜述的方天鬼神戟,一下砸在祂禿禿的腦門,將這顆腦袋,砸進瞭海臺里……嵌得此顱如明珠。
……
形勢已經到了無比危急的時候,天河之中的地藏,眉骨都被割破,瞧來很有些兇惡。
但祂還是在戰鬥的同時,看著遠紅楓樹下,被魔氣所包裹的那道影,溫暖地笑:「我這一生漫長卻又短暫,度過許多人累代難及的時,一生卻只為一個理想——誠覺世間之人,頗多可憐。世間之事,皆可原諒。」
姜定定地站在紅楓樹下,面上完全沒有表:「我有什麼可讓你原諒的?」;
被魔意纏繞的他,仿佛比魔更堅決:「我在乎的人因你而涉險,我珍重的人因你而悲傷,我是被你到這裡來,是你在傷害我。在我和你之間,只有我有資格說原諒。」
地藏輕輕地嘆了一口氣:「那你會原諒我嗎?」
「我不原諒。」姜道。
他眸中的紅塵劫火,在那一圈洇黑中跳躍,他這時才在紅塵劫火中到,齊武帝引他紅塵劫火,焚燒天道畫卷,卻在離開之前,送來了一部功法——《生死禪功》。
念及神魂《朝天闕》,念及閒書《列國千傳》,說起來同這位武皇帝緣分不淺,可惜緣只一面。
此刻當然不是參悟功法的時候。
姜看著走天河的左囂,看著親手劈斷淨禮上水索的老人,帶著淨禮艱難涉河。
他一步走出紅楓樹下,借三鍾之力,仰聲道:「今以鎮河之名,使長河鎮天河!」
長河一霎起波濤。
福允欽親引長河之水,長空如拱橋,倒灌東海,覆於天河上。;
長河是現世祖河,萬水之源,天河雖是天海所降,卻也歸屬人間水脈。便如曳落天人族,仍算在人族之。
但其實天下水族會如何選,先前那拒絕冥府神職的泰山王,就已經給出答案。
祖河天下水!
波濤洶湧,潑了地藏一。
天河之中苦苦掙扎的淨禮,長河所沐,一霎就睜開了眼睛,歡喜笑道:「小師——」
他忽然想起自己是大楚國師,還要瞞份哩,便把那個「弟」字咽下了。
只反手把住左囂的臂膀,兩人聯手而前,穿越無邊浪濤。
倒是天河中流的地藏佛,猛然下沉數百丈。
地藏所創冥府有四水,作為上下四方立宇宙,是東海、天海、天河、黃泉。
此刻東海為鎮海臺所鎮,天海正在【六合絕天通】,天河亦為長河所鎮,獨獨剩下一條黃泉……
在這個時候也猛地掙紮起來,如黃龍翻!;
卻見黃龍有一條的長筋,細看原是一釣線,再細看釣線下面還有一個人!
分明是潛在黃泉深的影,以恐怖的高速浮出水面——
王長吉!
地藏掠黃泉,絕巔不能拒。若一切發展如地藏所意,他最後或許會變天河深緘默的石頭。
從頭到尾一聲不吭,沉默抗爭,沉默忍。
此刻覷得機會,卻又瞬引黃泉而走!
四水皆失,新生的冥府被搖了基。心跳遽止,世胎如停!
天河中流的地藏,佛面驟然一僵!
姜卻涉於長河所覆的天河中,一手牽著淨禮,一手牽著左囂,所過之水平如鏡,就此上得岸去。
「淨禮……我之普賢!」地藏的聲音哀哀地追:「宏願大,天河甚甘!」
淨禮的耳朵自己蓋上,像戴了兩隻餃子。
姜替他道:「天河雖甘,不飲此間水!」;
……
飲茶看戲小世界裡,七恨與凰唯真對坐。
祂們一局局的賭過,考驗彼此的判斷,但賭注都不痛不,如同玩鬧。正應了那句「閒看」。
在某個時刻,黑的僧人忽然走此間,祂拖了一張椅子,坐在二者中間:「兩位賭得太小!既然要賭,何不更盡興一些?貧僧與爾等賭六局——就賭這六道迴!」
凰唯真平靜地坐在那裡,只是看向七恨:「你該走了。」
「啊——」七恨看著地藏,憾地搖了搖頭:「我沒有時間了。你沒有賭本了。」
就此起離去。
這隔岸賞戲的茶水世界,隨著祂消失。
卻將凰唯真留下!
凰唯真站起來,撣了撣角,卻是什麼也不做,就此離開。
只剩地藏的幻影,苦地漂在原地,直到被一個消息驚破——
荊國天子唐憲歧,直接殺進了萬界荒墓,重創神魔君,殺天魔而返。今陳兵於境,言曰荊國鎮魔有責,邀戰七恨!;
……
汩汩汩……
黃泉舊涸,仿佛這時還新鮮。
源源不斷的黃泉水,在乾涸的泉眼裡冒出來。
王長吉便隨水而出。
在黃泉水的盡,還吊著一了無生機的皮囊。
在渾濁水面靜靜地漂浮。
「終知苦海無邊……」
這黑僧人的皮囊,睜開眼睛,愁苦看來,又見姜:「在許多個關鍵的時刻,你都在關鍵的位置,緣多不是緣,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在——你上有人道之,難道是誰謀我的劍?」
眾生僧人彎下腰,在隨可見的白骨骸中,撿了一尖銳的白骨在手中,說道:「這是姜的劍。」
王長吉什麼也不說,他對地藏沒有興趣,只是靜靜地看著。
地藏已經沒有力量再戰鬥了,就連祂的天河佛,都已經被姬洲拆得七零八落。;
而祂看著姜:「我矢志改變這個世界,如果你覺得你可以做得比我更好,那就由你來殺死我。」
噗——
骨劍的聲音,稍有滯,終不及長相思那麼順手。
眾生僧人將面前的這破皮囊推進黃泉,任其滌盪、消解,拍了拍手,轉往外走。
王長吉默默地走在他旁邊,又逕自走遠。
被地藏召出來的累累白骨,橫陳在幽冥凍土,慘慘白輝流,如此世的月。
月白披在眾生僧人的上。
在某個瞬間,他仰頭看著天空——
但見得映照幽冥天的三千佛像,一尊尊黯滅。塵風一吹,滿天的土。
原來神佛要人敬。
飛在天上也是泥。
……
嘭!
地藏的金佛顱,整個地嵌進觀海臺里。;
霸國國勢殺得祂一片混沌。
金、碎骨、消散的社稷之意和佛念,將祂的知都混淆。
切割這佛軀的方天鬼神戟、割壽刀、斬妄刀,祂都不到了,只覺極痛極極無盡,如墮無間地獄。
祂埋在觀海臺里,睜著佛眸看。
在天海,在冥府天河,在幽冥大世界……祂什麼也看不到了。
只有無底無間的黑。
但有那麼一個瞬間,祂仿佛看到了世尊!
是祂誕生之時,倉促逃離前的驚鴻一瞥。
如此悲傷、溫暖,又沉靜。
「我佛!」
祂忍不住道:「我該怎麼做?」
那人回道:「不如問,你想怎麼做。」
「我——」地藏愣住了。
「我……」
祂趴伏在觀海臺上,懨懨地吐著。;
「我」想怎麼做呢?
一直以來,都是繼承世尊的理想,都是想要做到世尊未能做到的事,圓滿世尊未竟之願。
生於世尊之軀,便以世尊自居。
帶著與生俱來的苦和責任,偏執地走向那不可能的理想。
可是——我想怎麼做呢?
我非世尊,那我是誰?
百般糾葛魔孽,心有不甘必自牢。是執生魔!
「咳咳咳!」
「咳咳——咳!」
地藏劇烈地咳,而在某一個時刻,驟然仰起頭來!滿面的上是橫流的淚。
大喊道:「破開我執方是我!」
這金最後似魚在砧板上一,就此僵住。
而後化為一團金,整個的被海臺吞沒。
……
新生的冥府世界正在崩潰,地藏的天河佛也已經崩潰了。;
但它並沒有就此消散,而是點點滴滴如春雨般,竟落在幽冥大世界的凍土。
地藏理想的世界終究沒有來臨,可是祂孕育的冥世之胎,仍然滋補了幽冥,也茁壯了現世。
古老的幽冥大世界,仍然沿著固定的軌跡——世尊當年設想的方向——緩慢地向現世靠攏。
它將予現世更穩固的支撐,它將現世的冥世。
將有間為間的另一面。
將有一家園,棲居無所依的魂靈。
迴……迴仍然只是想像。
或者源海萬事歸一的純粹,才是最大的公平。
但墜落冥世的亡魂,此後的確會經歷審判。閻羅寶殿將真實存在。遵循最初的好願,賞善罰惡。
冥府初創賦予的神職,被冥世認可接納。
在幽冥大世界徹底歸於現世,為冥世之後,幽冥大世界裡的神祇將會降格。
幽冥神祇降格為神,神降格為真神,真神降格為神……;
可茫茫幽冥大地,群山轟隆,散發的儘是喜悅!
因為幽冥神,此後都是現世神。
那些古老的幽冥神祇,雖則降格為神,可是邁向現世神祇的道路,卻已經被打開!
有的幽冥神祇苦心積慮,放棄一切,百死一生,也要降生現世,從頭開始,只為了一個向現世神祇出發的機會。
而祂們只是在家裡坐著,觀又觀,竟就來了這種可能。
且是站在神巔峰的層次,眺那僅剩一步的永恆。舊有的積累還都存在,本不用從頭開始!
……
三清玄都上帝宮中,所有人都為景天子的超之戰貢獻力量。
衰死者不計其數,三大天師乃至宗正寺卿,都搖搖墜。
唯獨太虞真君李一,始終站在那裡,閉目不。
在某個時刻,姬洲從殿外走進來,冠已歪斜,袍已撕裂,鬢髮散,頗見狼狽。;
他的氣息已經虛弱到可以被尋常捕捉了!卻只是笑看著李一:「練那一劍了麼?」
李一睜開眼睛:「我已忘了!」
姬洲笑了笑,拂袖一卷,便將放在他邊的一真蛻收起來。
說起來這一劍是為此戰的後手準備,也可視作對姜述的提防——就如那位號稱軍神的姜夢熊,也早早地引天覆軍在決明島靜候。
但在超層次的鬥爭里,終究沒人能周慮一切。不是所有的後手,都能夠起到作用。就像本朝太宗,還是沒能擒殺文殊。
可他此戰若不,還是可以告太廟,請文帝,甚或請三尊。
姜述後更無人。他自己是齊國的後臺,齊國的支撐,齊國最後的手段。
當然,也更值得忌憚。
姬洲在堂皇的中央大殿裡,轉回,仿佛已經越天海,看到那位帝王。
何時第四會?
最後只道:「班師回朝!」;
……
……
世尊誓願中的希,終於來到幽冥大世界。
祂所承諾的未來,在死很久以後來到。獨祂看不到。
但春風吹遍。
現世的春風,第一次吹拂到冥土。
黃泉邊上那知聞石犬,忽而一躍,髮活潑,奔行在冥土之上,似月所洗。
早先被中止的演化,這一時又繼續。
其不斷變幻,最後集群之像於一,聚眾之優容為一。
而它且奔且嘯,放自由!
冥冥之中只有一個純粹的意志誕生。
其聲悲憫,頌說——
「我當行於冥土大地,以手以足,掩盡骨,度化亡魂。」
「盡度眾生,拯救諸苦,始願佛。」
這才是世尊的願!是祂死之時所見的悲懷!;
釋迦既滅,有地藏生。
假執當死,真地藏存。
是為,大慈大悲地藏王菩薩。
放下屠刀立地佛,放下的是執念與妄念!
天衍無窮,人生有終。
昔日【無名者】,座下為諦聽。
是幽冥天,東海月,人間夜。
……
……
……
……
【本卷完】
寫到天昏地暗分不清日夜了。
但漫漫長路終至此。
謝同行。
我先吃飯,然後睡覺。明天隨機掉落本卷總結。
……
本章1w4。
其中8k,為大盟恰恰好好好加。(1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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