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若遙事先打好的腹稿泡了湯，縈繞在心裡的那點別扭和無所適從變了尷尬。

太尷尬了，以至於覺整個脖子都在冒熱氣，蔓延到耳朵尖。

因為林國安喊那個人：“老韓！”

那兒站著的也不是什麼材曼妙搖曳多的人，而是一位看著有了歲數的中年男人，平頭，不戴眼鏡，穿件休閑外套，灰運，整個人看起來其貌不揚，只有那雙眼睛銳利得像是兩把尖刀，眉心中央有一道深刻的紋路，第一眼看上去就是個嚴肅的人。

是秦意濃的“緋聞對象”之一——韓導韓玉平。

面對林國安的熱歡迎，韓玉平沒什麼表，手和老友擁抱了一下，然後朝旁邊的唐若遙淡淡一點頭，就算是招呼了。

林國安笑著介紹：“這是唐若遙，我這部電影的主角。”

唐若遙將窘和尷尬了下去，落落大方道：“韓導好。”

韓玉平語氣平平地嗯了聲。

林國安：“老韓我跟你說，小唐……”

他正準備在韓玉平面前給唐若遙刷個臉，韓玉平面無表地打斷了他，冷聲道：“閑話敘，他來了沒有？”

唐若遙想：他？

林國安笑笑，習慣了韓玉平這個作風似的，把唐若遙拉到一邊，低聲道：“老韓今兒心不太好，下回再給你介紹，你先回賓館吧。”

唐若遙頷首。

莫名其妙地被揪過來，說了三個字被“趕”走。回去的路上，唐若遙無奈地搖頭，耳畔不期然掠過韓玉平那句話，沒去深思。

片場出口。

韓玉平和林國安上了同一輛車，前往某酒樓。

眼看韓玉平眉頭越皺越深，連呼吸聲都變得沉重起來，整個人坐在後座椅子裡躁不安。林國安忍不住出聲道：“哎，你能悠著點嗎？都多天了，怎麼還氣這樣？”

韓玉平雙眉鎖，鼻子裡噴出一氣：“誰說我一直生氣？我前幾天都忘記這事了，今天才重新撿起來！”

“行行行。”林國安舉手投降，“我事先聲明啊，這事跟我沒關系，你不要遷怒我。”

“怎麼跟你沒關系了？要不是我從別人那兒聽到消息，你是不是打算一直瞞著我？等木已舟？”韓玉平咬著牙，聲音幾乎是從牙裡出來的，“好樣的老林，學會藏私了，接的電影。”

林國安理虧，趕給自己的上了個拉鏈，到一旁安靜如。

說多錯多，他只是一隻無辜的老八哥罷了。

***

秦意濃和林國安約好了，今天到這邊來簽新電影的合同，不去劇組，直接定在酒店包廂。自從和林國安初步定下來後，心裡一直有一種不妙的直覺，這事可能有變。

這種預，在的車越來越接近目的地時，愈發地強烈。

秦意濃眼皮子莫名地一跳，抬手按住了自己的心口。

關菡：“秦姐？”

秦意濃著自己突然快了一拍的心跳，說：“水。”

關菡遞過來。

秦意濃抿了兩口水驚，擺手讓拿回去，閉了閉眼，說：“給林導打個電話。”

關菡莫名，還是撥通了林國安的電話。

秦意濃拿著手機在耳邊，語調慵懶：“林導，你到了嗎？”

林國安看著一旁見到自個兒手機來電顯示的名字後，便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韓玉平，自若回道：“我到了啊，我現在就在包廂裡呢。”

秦意濃聽到他的聲音略略放下了心，說：“我馬上到了。”

林國安：“好嘞，我在這等你。”

頓了頓，秦意濃問：“你沒把我過來的事告訴吧？”

林國安一激靈，轉頭看了看韓玉平，秦意濃怎麼知道他出賣了？

得不到林國安的回應，秦意濃心底的慌再次湧上來，說：“我不是跟你說不要告訴唐……嗎？”

唐？林國安反應了下，此“”非彼“他”，驚魂甫定地拍拍心口，道：“沒有，放心，我答應你的事什麼時候掉過鏈子。”

“那你猶豫什麼？”

“我年紀大了，耳朵不中用，剛一下沒聽清。”

“……行。”

掛了電話，林國安聽到耳邊當的一聲，韓玉平把喝茶的杯子重重地落在了玻璃轉盤上。

林國安心想：唉，您都來守株待兔了，跟我置什麼氣呢？

秦意濃不祥的預，在進門後變了現實。

林國安低著頭不敢看，韓玉平向的目似笑非笑。

先是一愣，而後端起一副無懈可擊的優雅笑容，眉梢挑出一分恰到好的驚訝，招呼道：“韓導也在啊，韓導什麼時候殺青的？”

韓玉平不吃輕言語這套，冷淡道：“別，你怕不是不得我在漠北一呆三四年，最好是等你把要辦的事都辦完了，最後再象征通知我一下。”

秦意濃掩笑道：“韓導這是說的哪裡話？”

繼續和韓玉平打太極，韓玉平已然沒耐了，單刀直道：“新電影是怎麼回事？我讓你回國休息，你就是這樣休息的？”

秦意濃坐下，致的面皮裡也撕開了一條小小的裂，苦笑道：“我這不是閑不下來麼？”

“胡說八道！”韓玉平橫眉立目，就差拍桌子了，喝道，“你要真願意歇，還有誰能把你綁起來工作不？！”

秦意濃訕訕地了下鼻尖。

關菡提起一旁的茶盞，給秦意濃倒了杯茶。

韓玉平瞅見，面稍霽，空道了聲：“小關也坐吧，別杵著了。”

“謝謝韓導。”

秦意濃低頭抿了一小口熱茶，抬眸，勾了勾垂落的耳發，面難：“我資金全部到位，項目也上去備案了，現在反悔，我不好和投資方代。”指指手邊一個文件袋，“您看，和林導的合同都擬好了。”

語氣裡十足的誠懇和無奈，找不到一破綻，但韓玉平是什麼人，能信這個專業演員在他面前表現出來的才有鬼。

韓玉平目幽深：“合同給我看看。”

秦意濃神遲疑。

韓玉平自己拿了過去。

秦意濃朝林國安瞪了一眼，林國安對上眼神，一哆嗦，看天花板看地，就是不敢看。

雖說籌拍新電影這事確實不是他告，但是韓玉平問到他頭上，他全給禿嚕出去了不說，還把秦意濃要和他簽合同的事、包括簽約日期都說了。

韓玉平將紙質合同從文件袋出來，看也不看，從兜裡掏出支鋼筆，旋開筆蓋，要往合同上落筆。

秦意濃一瞬間猜到了什麼，口道：“叔叔！”

現在知道叔叔了，剛剛一口一個韓導不起勁麼？韓玉平筆尖一頓，眼角的笑紋若若現，抬頭：“怎麼？”

秦意濃說：“我和林導已經談好了。”

“哦。”韓玉平說，“那關我什麼事？”

秦意濃：“……”

朝林國安使眼，林國安竭力把自己虛化一團空氣，不去二位的霉頭。來之前，韓玉平已經和他商量好了，他和老韓的，不是一部電影可以衡量的。

沒人阻攔，韓玉平鋼筆尖在紙上劃出一斜杠，把林國安的名字劃去，重新填上了自己的名字。

韓玉平將修改後的合同丟了回去，沉聲道：“既然你非要找個導演，我不相信有比我更合適的。但是我有個條件，我給你當導演，演員得我親自來挑，你不許摻和這事。”

秦意濃無奈道：“叔叔……”

韓玉平打斷：“你就是個演電影的，乾好本職就行，會個屁的挑演員，外行指導行。”

秦意濃默了會，輕輕笑了一下，說：“好吧，都聽你的，叔叔的眼我自然放心。”

和韓玉平認識這麼久，怎麼會不明白韓玉平只是在用鋒利的言辭包裹起他最的善意。挑演員、試鏡演員是一件很繁瑣的事，秦意濃亦沒有將來改行乾導演的意向，韓玉平大包大攬，能給省不心力。

秦意濃：“我工作室裡有幾個演電影的苗子，到時我能讓他們去試鏡麼？給個機會。”

韓玉平大手一揮，隨和道：“你是製片你說了算。”過不過他說了算。

秦意濃玩笑道：“我要是想直接塞人進去呢？”

韓玉平眉眼當即一沉：“休想！”

秦意濃大笑。

韓玉平從方才繃到現在的鋒跟著和了起來。

林國安見二人氣氛融洽，將著的腦袋從脖子裡重新抻了出來，端起茶杯，從容打圓場道：“我以茶代酒，祝二位再度合作愉快。”

秦意濃和韓玉平同時轉過臉看他，臉上是如出一轍的危險笑容。

明明一個形容豔麗，一個貌不驚人，林國安卻罕見地看出了一種父相。一個老狐貍，一個小狐貍，兩隻狐貍同時盯著他，意味深長。

秦意濃似笑非笑：“林導，叔叔是怎麼知道我今天要過來的？”

林國安握著茶杯的手心出汗：“啊，這個……”

韓玉平面沉如水：“老林，我們倆不是肝膽相照的好哥們嗎？”

林國安後背慢慢滲出冷汗，支吾道：“那個……”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我肚子疼，我去趟洗手間！”林國安果斷把杯子一擱，施展人有三急大法——溜了。

林國安離開後的包廂再度輕松起來。

秦意濃右手撐著下，目送林國安的背影，嘖了一聲，揶揄道：“叔叔從林導這個‘肝膽相照的好哥們’手裡截胡，不厚道啊。”

故意在“肝膽相照的好哥們”上加了著重語氣。

“得寸進尺，打趣到我頭上來了？”韓玉平語氣不善地哼了聲，一努下，皺眉道，“你這手是怎麼回事？不拍戲怎麼也把自己搞得傷痕累累的？”

方才顧著說正事，他都沒顧上問。

秦意濃低頭看看自己裹著繃帶的手，衝他一笑道：“就是不小心給劃了下，口子深了點，不好弄創可，乾脆都包扎起來了。”

韓玉平數落：“多大的人了，還這麼不小心。”

秦意濃笑眉笑眼地哎了聲，乖乖地下。

兩人鬥了會兒，關菡適時地話進來，說：“秦姐，韓導，該點菜了。”

菜單在桌子上，靠近韓玉平那邊，秦意濃雖然隻傷了一隻手，但略微有點影響的行，韓玉平拿起菜單，走過來，攤開放在秦意濃面前，淡道：“點吧。”

“謝謝叔叔。”

林國安在門口探頭探腦了一會兒，見無事發生，悄悄溜了進來，參與進點菜大軍。

韓玉平屋及烏，對和秦意濃形影不離的關菡態度溫和，也點兩個吃的菜。關菡看秦意濃，得到秦意濃的允許，才加了兩個。

席上幾乎沒聊什麼正事，秦意濃先前怕韓玉平發現鼓搗的小九九，憋著幾個月沒和他聯系，韓玉平剛從漠北殺青回來，皆攢了一籮筐的話，一至一不是兒勝似兒的晚輩，三人聊得熱火朝天。

到了興頭上，秦意濃端起酒杯，角噙笑，關菡在旁邊低聲提醒：“醫生說不能喝酒。”

秦意濃可能是太過放松，竟破天荒地向做了個求饒的可憐表：“就喝一點點。”

關菡心神一，連忙穩住。其實也管不了秦意濃，象征地攔了下，秦意濃自己有分寸，喝了小半杯白酒，沾了沾，解個饞，便代關菡將杯子拿遠了。

兩個老爺們你一杯我一杯，到後半程臉上通紅，明顯舌頭都大了，面對面嘿嘿笑。

酒宴散去。

韓玉平和林國安喝得東倒西歪，趴在桌上一不。關菡打了個電話，來秦意濃候在酒店門口的保鏢，把二位導演半扶半扛地弄下樓，塞進車裡。

車行到賓館樓下，林國安和韓玉平已經醒了，眼神還是蒙矓的，依舊被人扶著往裡走。

秦意濃讓關菡給韓玉平辦住手續，林國安醉眼迷離，大聲嚷嚷道：“開什麼房，老韓跟我住一間！我……嗝，房間床大著呢！”

說完從一個保鏢手裡掙了出去，住了靠著另一個保鏢站著的韓玉平的肩膀。韓玉平下盤不穩，被他這麼一帶，險些兩個人一起歪倒在地。好在秦意濃的保鏢們都訓練有素，牢牢地控住了他們。

關菡：“這……”

秦意濃眼皮輕闔，又抬起，是個默許的意思。

這或許就是老男人間的友誼吧。

放棄開房的打算，秦意濃將二位一起送到林國安的房間，林國安暈暈乎乎地自己刷卡開了門，秦意濃從門口往裡看了看，床很大，沙發也很大，兩個人住綽綽有余。

沒往裡邁，代保鏢送人進去，便告辭了。

房門被人從外面帶上，門鎖傳來哢噠一聲輕響。

韓玉平打了個滿是酒氣的酒嗝，他掙扎著從沙發坐起來，手撈過茶幾上的一瓶礦泉水，擰開瓶蓋灌了幾口，被酒麻痹的神經稍稍緩解了一些。

林國安唔的一聲，捂住衝進衛生間，扶著馬桶大吐特吐。

深夜，兩人分別洗了澡，抵足而眠。

林國安踢了踢韓玉平的小，小聲道：“老韓。”

韓玉平眼皮微闔，發出了一聲鼻音：“嗯？”

林國安看著頭頂的天花板：“你真要接意濃的那個新電影啊。”

韓玉平依舊合著眼，懶懶道：“你剛剛不是聽到看到了嗎？還是你對我截胡你有意見？”

林國安道：“沒有沒有，我拍什麼電影都是拍，沒有這部也有另一部，先前答應有一半也是看在意濃的面子上。”

韓玉平皺了皺眉：“那你自己的喜好呢？老林……”你的才華不應該被資本裹挾。

“我就只會拍電影這一件事，有電影拍我就滿足了。”林國安樂呵呵地打斷了韓玉平未出口的話，說，“我是想給你推薦個好演員的，很適合你新電影的角。”

“誰？”

“唐若遙。”

韓玉平腦海裡模模糊糊閃過一張年輕人的臉，唔了聲：“白天那個？”

“對。”

“天賦型演員，和意濃一樣出。”林國安不吝誇獎道。

韓玉平嗤道：“小心風大閃了自己的舌頭。”

林國安樂了：“知道你寶貝秦意濃，覺得是你見過的最優秀的演員，但是偶爾眼睛也要往外看看嘛，唐若遙唯一輸給的，大概就是富的閱歷了，再給十年時間，未必不會為第二個秦意濃。”

秦意濃是個天賦強得可怕的演員，且那種天賦是不自覺的，仿佛與生俱來。21歲時拍《朦朧》，一個眼神，一個作，一顰一笑，舉手投足，哪怕不言不語，都充滿了神的故事，娓娓道來，讓人忍不住想去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