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湛素來是不則已，一驚人。

範文周朱子政聽到明湛要回雲南，主持鹽課的消息時，大腦中有三秒鐘的空白。

反擊。

世子在反擊。

王爺讓郡主掌兵權，世子就有本事將鹽課搶到手裡。因為是近臣，範文周清楚，王爺先前是絕對沒有讓世子涉足鹽課的意思的。

可王爺只去了一趟宮中，這事，便定了。

在宮裡，究竟發生了什麼？範文周心如擂鼓，一時竟沒力氣起。

朱子政也是一臉的司，過來找範文周打聽小道兒消息，範文周皺眉，“我哪裡清楚？”他還想去跟誰問一問原由呢。

“老範，你家兒子可是世子跟前兒第一大紅人兒，你能不知道？”朱子政是死都不能信的，悄聲打探道，“世子可真是有膽子，”直接從王爺手裡奪食，關鍵是還能奪到手。朱子政細細的眼睛瞇起來，眼珠兒在範文周臉上打了個轉兒方收回，歎道，“說起來，世子年紀不大，卻是會調理人兒。範維在世子邊可真是出息了。”

“朱子政，你給我怪氣的。這事，我事先毫不知！”範文周簡直要六月飛雪了，因他家兒子在明湛邊兒日子長，明湛但有個風吹草的，人人都找他打探消息。可誰知道他的苦，如今他兒子的真是鋼澆鐵鑄，等閑人難以撬開，關鍵是，他還常被兒子套了話去。

真是一個兒子三個老賊！

朱子政見老範臉不豫，哈哈一笑，捶他肩頭一記，“不知就不知唄。我看王爺被世子算計一把也沒怎麼不高興。咱們鎮南王府，正要世子這樣有所作為的人才行。”言談之中，對明湛倒是極為推崇。

範文周看他一眼，慢吞吞的收拾著桌上的筆墨，“要不要我跟王爺說，日後讓你留在帝都幫襯世子主持庶。”

“老範，你別說笑了。我備了好酒，咱們今天好好喝幾杯。”朱子政哈哈一笑，打岔過去。他雖然看好明湛，不過他是景南手下的人，貿然留下，即難得明湛的信任，也遠離了政治中心。

明湛的有所言、必有所為，讓範維幾人都驚掉了下。

很多時候，話說出去容易，做起來總比想像中難幾分，尤其鹽課，那素來是被帝王裡的。

明湛的膽量與本事，可見一斑。

整個鎮南王府的風氣瞬時變了，景南邊兒的人對明湛更加恭謹熱絡。這位可是說的出做的到的，若是哪天他說某某某，我要一你，他連王爺裡的都能搶了，你就是王爺的左膀右臂他也能想折子給撅了。

明湛的威脅，從來不是假的。

範維晚上回小院兒，因為老範也來了，沒道理讓人家父子倆分開住的道理，他們住一兒。老範點評道，“世子這一手兒，真是漂亮。”

“是啊，我們都沒想到。還以為世子早將這事兒撂開了手，突然就這麼晴天霹靂的辦好了。”小範笑道，“兒子做屬下的，也沒能給世子出些主意，真是失職。”先把話撂下，我啥也不知道啊！

老範好笑，“那你知不知道世子接下來的打算？”

“若世子真想人知道，如今早流出來的。”小範低聲音，一副神作派，老範不由側耳傾聽，只聽小範道，“瞧著像心裡有數兒的，展駿打聽時，世子只搖頭淺笑。”

老範神異樣的看了兒子半晌，方開口道，“你直接說不知道就是了。”故意耍老子呢。

小範賠笑，給老範把盞行酒，“爹，您在王爺邊，可能猜王爺的心思？”

老範一杯酒剛著端起來就給小範問住了，這事兒該如何答，說不知顯得自己無能，說知道這小子後頭定有話等著他呢。老範深意無限的看了小範一眼，仰頭吱的一聲將酒撮盡了，再深意無限的一笑，沒說話。

小範繼續倒酒。

老範繼續喝。

一個大晚上，倆人的好像被什麼塞住了，竟誰也沒跟誰打聽啥啥啥的。

心照不宣了。

月朗星稀，水一般的月過明紙，籠著一室月華，老範無半睡意，輾轉難眠了。

他心裡有些欣又有些氣惱，兒子越來越頭，這手段拿出去對付外人，老範自然欣，不怕兒子吃虧。可如果兒子如數用到自己上，唉喲，那滋味兒，真是酸甜苦辣鹹五味俱全了。

老範翻個，回憶著今日見到王爺的形，王爺的會不會同自己一樣呢？

事實上，王爺的要比老範複雜一千倍。

景南向來認為明湛是個異端，腦袋裡頭的構造與人大不同的。譬如明湛跟他要啥啥啥，向來不走曲線，直接到景南跟前兒，你要給我啥啥啥，列出清單，出手，景南不給還不行。

直接罵景南偏心眼兒，冷子給景南下套兒，為達目的啥事兒都幹的出來。

其實誰沒點兒手段呢，一般人喜歡潛移默化，如同他皇兄，不聲的就能把事兒辦好。

明湛完全是兩種風格，先宣戰，再使招兒。什麼無恥的招都能使出來，完全是瘋狗作派，可不知為什麼，景南在心深依舊認為：明湛是個明磊落之人。

許多人習慣將心事與野心藏起來，嚴嚴實實的分毫不，明湛完全相反，他直接說，我是世子，鎮南王府第二把椅。他將野心擺到景南跟前，將理由攤開，盡管景南不一定贊同明湛的行為，可景南也在某種程度上贊許明湛的坦誠。

不過，明湛的口無遮攔卻讓景南大為頭痛，他什麼都敢說，沒他不敢幹的事兒，道理一套兒一套兒的，理由充分，證據充足。景南說不，明湛絕不會像常人一就安靜的聽從，他會喋喋不休的跟景南辯駁。如果景南不肯聽從，那就有好戲瞧了。

景南很多時候都在研究明湛，他幾十年的人生遇到過數不清的人兒，最特別這個的卻是自己生出來的。明湛的心思並不難猜，他直接告訴你，可是他做事的手段卻是天馬行空、無跡可尋，饒是景南也想像不出明湛的心。

因為明湛的手段，景南一直防範著明湛，如同明湛所言，他一無軍權二無政權，邊兒的人都是景南給他挑的。就在這種八面風的形勢下，明湛仍是強勢的先宣戰，然後，迅不可防的取得了勝利。

其實景南做了許多準備，明湛一言一行俱在他掌中，他也從明湛的角度做出許多假設，並且準備了相應的對策。

結果，一個沒用上。

而且這次，明湛依靠的不是景乾的寵信，他從國策出發，以天才般的策略，及時雨一樣解了景乾的難，自然也說服了景乾。

當然，此舉，必然要得罪許多人。

幹什麼不得罪人呢？當初氏兄弟竊取皇位，朝中洗，近千人的詔獄也不是沒有過。

朝中永遠是大浪淘沙，能者進，劣者退。

景南對明湛永遠是一種矛盾的心態，他的才幹，卻又恨他的放肆。

明湛命丫頭們收拾行禮，準備回雲南。

這些天來他有空便會進宮，與景乾談天說笑。

“都準備好了嗎？”

“沒。我父王小心眼兒，有關鹽課的事兒一個字兒都不跟我提，我拿什麼準備。”明湛了一粒回疆貢上的葡萄，咂吧咂吧，真甜。

景乾見明湛混不在意，老神在在，思量著這小子定是有竹，勸他道，“你父王是個好臉面的，你在朕面前迫他應了鹽課之事，他上不說，心裡定不大高興。不過，他脾氣來的快去的也快，很好哄。”

“我就沒見他有脾氣好的時候，哪裡好哄了。”明湛持不同意見，他跟景南真的好像是上輩子的冤家，見面說不到三句，一準兒要吵吵起來。

景乾神一笑，“要不要朕指點你一二。”

“嗯。”

“你知道你父王喜歡什麼嗎？”

明湛猜道，“老虎？獅子？”

“不對，往小裡猜。”

“狗？”

景乾含笑搖頭，“不對。再想想，很接近了。”

“貓？他不會喜歡貓吧？人才喜歡那個呢？”明湛一臉不可思議，端起涼茶喝一口。

“不對，你父王喜歡兔子。”

明湛一口茶噴到了地上，嗆個半死，驚天地的一頓咳後，不能置信，“怎麼可能？”

“他從不吃兔子吧？”景乾笑瞇瞇地。

明湛記極好，不過他跟景南在一兒吃飯的時候，仔細想想，的確沒見景南吃過兔子，此時得了信兒，一卷袖子道，“日後他在找我麻煩，我就吃兔子宴去。”

“混帳小子。”景乾笑著敲了明湛一個暴栗，“朕是說，你父王其實心，你也不要太氣。聲氣的求一求，認個錯兒，事兒就揭過去了。跟親爹去擺架子，你這是犯傻麼？”

明湛不樂意了，“他天天見我沒個好臉兒，從沒好生好氣跟我說過一好句話，我又不是賤骨頭，天天挨罵還要擺笑臉。”

“那你是如何打算的？”

“過一天算一天唄。”明湛毫不在乎，對景乾笑了笑，“難道我真稀罕那狗屁鹽政？鹽政若不改革，的確油水頗，不過按我的意思改革後，部門減，只是個賣鹽的機關。銀子來的更多更快，不過都會歸收王府銀庫，於我，沒有半分好。”

景乾溫聲問，“那你圖的什麼？沒的得罪許多人。”

宮殿的角落裡擺著冰盆，即便在炎炎夏日，也沒有半分暑熱，明湛端起一盞緋紅的冰鎮楊梅湯，喝了半碗，優雅的放下，溫聲道，“如果當初父王不讓我來帝都，或許我會在雲南平平淡淡的度過一生。雖然小時候讀書習武都差勁兒，不過我很早就懂了一些事理，那會兒想著天生啞，父王又不喜歡我，日後不論誰繼承王位，也能容下我。我又不缺銀錢，雲南風景優，氣候溫潤，逍逍遙遙度此一生，真是福分。”

有時，景乾也會想，莫非冥冥之中真有天意。

“我偶有出去，見到過不平民。百姓順如水，我發現他們每日關注的不是朝廷的法令政策，因為大多數人不識字，也沒什麼高瞻遠矚的建設。大部分人更看重柴米油鹽勝於國家大事。”明湛笑笑，“我已經什麼都不缺。爵位已經有了，邊的人，父王不會再給我增加；雲南的政事，他短時間不會讓我接太深。榮華富貴，別人鬥一生的方小說西，我生而擁有。你讓我去討好父王，實際上，我們已經沒有可能向正常的父子關系靠攏了。我又不是傻瓜，如果想討他開心，十幾年前就開始做了。那時，我一心自保，他的寵對我來說是災難的；而他的心，一直放在明禮上。錯過這許多年，再如何想彼此親近，都覺得尷尬、不自在。現在討好，會被認為別有用心。”

“我不能討父王喜歡，他邊的人哪個不是千伶百俐火眼金睛，又因明淇掌軍權，明禮掌庶務，我大部分時間在帝都，難免被人看輕。”明湛清晰的說著自己的現狀，“父王也防我甚深，我邊的人並不多，而且範維他們的父親都是父王的心腹。雲南的政事，我也沒有深刻的接。我只得了一個虛有其表的名頭兒，實際上，境與原來相比並沒有太大的改善。”

“父王年輕康健，短時間沒有人會站在我這一面。”明湛溫聲道，“君王與大臣之間總會存在一場權力的博奕，為主者，被尊為天之子，金口玉言，實際上，君王的權利是到限制的。君王只是一個人，他看到的聽到的，都是臣下口耳相傳得知。許多政令，並不是出自君王乾坤獨斷，實際上是諸多勢力相互妥協的結果。譬如朝中大臣，有多是出自世家豪門，有多是出自書香富戶，真正平民出的寥寥無幾。我父王邊的人亦是如此。如今我除了尊位，其實一無所有，現在想跟他們合作，估計他們都會看不上，談起條件來必然苛刻。”

“我的子，並不適合從事政治。我既沒有百折不撓的韌，也沒有彎腰陪笑的功夫。我也並不準備去討好這些自以為是的世家豪門。”明湛鎮定的道，“對我而言，卑躬屈膝得來的尊嚴並不是尊嚴。天地生我，並不是讓我對著小人彎腰的。與這些貪得無厭的家夥們比起來，百姓就可多了，一點點恩惠，他們可以幾年甚至終不忘。我改革鹽政，難道是為了那些豪門世家嗎？我只是希百姓可以不為買不起鹽所苦，希他們的生活能過的容易一些。”

景乾見明湛喝了一碗酸梅湯，索將自己的也推給他吃，溫言笑道，“在朕跟前兒就別謙虛了，朕倒覺得你天生就適合朝堂。”

事實上，景乾十分眼紅明湛不是自己的兒子。明湛脾氣不夠好，耐也不佳，人都有缺點。可是明湛有著超一流的眼與理智的頭腦，什麼念書不習武不佳的事兒，在景乾這裡完全不是問題。

皇帝手下有著最淵博的學士最傑出的武將，只要懂的知人善任，自文武素質差些並沒多大關系。

明湛一句一歎的抱怨，實際上在景乾這老狐貍看來，明湛這只小狐貍實在是狡猾狡猾滴。

說什麼世家豪門貪得無厭不買他帳，怕是明湛有心立威。立了威才好討價還價……明湛再怎麼訴苦，也無妨礙景乾過迷霧抓住真相。

這些，用景乾的話來講，都是他玩兒剩下的。

不過景乾還是勸明湛一句，“在雲南，你與你父王齊心，則事半功倍。”

明湛留在宮中用了晚膳。

話說景乾與明湛說話的興致比他同妃子們滾床單更高一些，他喜歡聽明湛說話，這小子總能把無恥的目的包裹的花團錦簇，以一種最顯無私的方式展示出來。

景乾都奇怪，誰把這小子調教出來的？反正景南不可能，弟弟的他很了解，做起事來心黑手辣的很，偏喜歡的卻是純潔小白類型，譬如，明禮多年得寵與景南奇怪的癖好有極大的關系。

像明湛這樣的，開臉皮謀奪景南手裡的大餅，瞅準機會就是一口，沒機會也要制造機會的家夥，瘋狗一樣，景南防他還來不及。

兒子這種方小說西，沒出息時怕他敗了家業，太有本事，誰又甘心居於下位。

尤其是皇家。

景乾可以想像景南的困境，四個兒子當中，明湛出最為端貴，才幹手段都是最出挑兒的，是當之無愧的繼承人。甚至景乾相信，景南早便將明湛視為獨一無二的繼承人。

不過，繼承人不一定是自己最喜歡的那一個，如同景南天偏庶子明禮。明湛又是這樣桀驁不馴的脾氣，兩人之間的形可想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