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六章
城南的一宅子裡,一名絡腮鬍子的中年漢子臉黑如鍋底,十分懷疑自己的三名屬下在說謊。「一個後宅婦人,能有什麼力氣將你三人給打傷?是不是你們不想得罪姓許的,這才自己弄傷了來騙我?!」
那三人跪在地下,形容狼狽,連連叩首:「不敢!屬下不敢!」
「你們還有什麼不敢的?!」手中馬鞭隨手揮出去,鞭子落在人上發出沉悶的聲音,那三名下屬直被打的嗷嗷慘,卻死活不肯待事實。
絡腮鬍子惱怒,愈發認定這三名下屬有所瞞。
派去翁家的當時以為得手,到底讓翁四郎逃得了一命。如今京兆尹已經開始全力追查傷了翁四郎的兇手,這讓絡腮鬍子十分的煩悶。
將許家婆娘放在後麵手,原本打的主意就是婦道人家好收拾,而且為了萬無一失還特意派了三名漢子,哪知道還是這種結果?
那三名漢子跪在地上久久不敢起,上被皮鞭打傷的地方跡滲,就算讓他們為自己辯駁,他們也不敢深辯,概因說出去誰也不信。
他們也算是手底下有兩下子,上尋常好手落單,在他們麵前也要掂量一二,哪知道卻被許家婆娘給打了個落花流水。
過得兩日,絡腮鬍子派往國子監前去收拾許小寶的四名漢子失蹤了……活不見人,死不見。又等數日還是不見。
絡腮鬍子更加焦躁了。
這時候已經到了除夕,絡腮鬍子在宅子裡急的團團轉。而此刻,比之他心中一點點下沉的絕一點也不的,乃是戶部的員。
大明宮紫宸殿裡,今上坐在案之後,毫沒有除舊迎新的喜悅。殿燭火煌煌,今上的臉在燭火的映照之下,臉上清晰可見的老人斑星星點點,昭示著這位帝王的時已經走到了最後一段路。
今日原本是普天同慶君臣大宴的好日子,但自接到戶部員清查銀庫的數字,他就破例取消了今晚的賜宴。此刻,依此跪在他腳下金磚之上的分別是戶部尚書翁彭澤,戶部侍郎許清嘉,周興懷,皆是麵如土。
天子一怒,伏百萬。
銀庫失竊案不止是為帝王的今上震怒,就連朝中不員亦是震驚不已,完全不曾想象過看守銀庫的庫兵竟然膽子如此之大。
哪裡料想得到,這僅僅隻是個開始。
更震驚的事還在後麵,等到奉召趕來的中書令賈昌,尚書令許棠,門下侍中國舅傅溫,以及其餘五部尚書侍郎到了之後,聽到銀庫竟然銀九百五十多萬兩,皆是納頭即跪,恨不得將腦袋都紮進金磚裡,唯盼今上不曾瞧見自己。
今上是氣的狠了,膛都在起伏,眼前一陣發黑。舌發苦。他自詡明君,將來給下一任君王的也必定是個錦繡江山,哪知道卻有此事。
虧得庫兵夾帶銀子事敗在戶部員眼前,不然等他百年,下任君王清查銀庫,查出這麼大虧損,定然有損他君王威嚴。
九百五十多萬兩白銀,就算是小小庫兵日日夾帶,數十年之功也不致如此。究其原因,不過是眾人視銀庫為共啜之,纔有今日之局。
「眾位卿來告訴朕,銀子去了哪兒?!」
「你們來告訴朕!」
今上重重一拍案,沉沉的檀香木翹翅案之上的文房四寶都震了一震,而紫宸殿裡跪著的員卻雀無聲,就連平日常掛在邊的「皇上息怒」都不敢再說。
眾臣工心中皆明白,近一千萬兩銀子沒了,不拿人頭來澆滅,皇上這怒是無論如何也息不了的!
許府裡,許家三個孩子此刻團團圍坐在桌邊,等待著除夕家宴。
府裡的下人們也翹首企盼,隻盼著男主人回來開席放賞。除夕家宴不止主子們要吃,等主子們開了席,家中上下也另有席麵。
長安城中已經有人家吃完了家宴,開始放起煙火來。正院裡侍候的冬至已經往前院門房跑了十來趟,這會兒再跑過來,看門的小廝也替累的慌,拿了個小馬紮遞過去。
「姐姐這一下午跑的都要細了,不如坐在這裡歇會兒,說不定等姐姐歇歇腳,大人就回來了!」
正房裡氣氛抑的厲害,自從胡在外遇襲,這些日子府裡的氣都有些低沉。
夫兒皆在外麵,胡雖僥倖險,到底心中記掛太深,等於每日都將心提到了嗓子眼裡過日子。
邊跟著侍候的丫環們見主子心不好,自也不好歡欣鼓舞。
一直等到了半夜,胡陪著孩子們胡吃了幾口,又照例給下人們放了賞,所有的人都退下了,孩子們也睡了,許清嘉纔回來。
許清嘉往日是騎馬,今日下馬之時走路都有些蹣跚,似乎部都有些僵。胡是聽到訊息就迎出來的,見他這下馬的姿勢,暗道必是跪了許久。上前去扶他,許清嘉聞到了上悉的味道,頓時心神鬆懈,將半個子都倚在上,半靠著他回了房。
早有丫環們抬了洗澡水回來,許清嘉被老婆-泡了一會兒,才覺得將上的寒氣散盡。
胡解開他的頭髮,開始替他洗頭,「你再在外麵呆幾日,恐怕都要發黴了。」
真有這麼臭?
許清嘉抬起胳膊聞了下,最近一個月在銀庫裡清點庫銀,就連吃住也有人專門抬了來,在軍的監視之下吃的,個人衛生是沒辦法搞。至多是洗洗臉漱漱口。
夫妻二人多日不見,洗漱停當,又有丫環提了飯菜來,許清嘉狼吞虎嚥吃完了,也不守歲,直接躺倒要睡。
「明日大早便要去查案,阿且陪我歇歇。」
胡依言也了鞋子和上床,側倚在他邊與他閑話聊天。得知今晚朝中四品以上重臣皆在紫宸殿跪了半夜,就為了銀庫不知去向的近一千萬兩白銀。
「九百五十多萬?」
胡都被震住了,「膽子可真大!而且這銀子必定不止庫兵所為,恐怕還有別的虧空!」這些人膽子也太大了。
不過想想也能明白,誰都當國庫存銀就是沒有數目的銀山,自己略微貪一點一點是定然不會被發現的,但是當太多人向銀庫下手,積多,這數目就有些嚇人了。
許清嘉臂摟著的纖腰,聲音裡也帶著些含含糊糊的睡意:「陛下已經讓寧王帶著人從明日開始就查案。戶部員從上到下都要跟著寧王,配合寧王。」一起查案的還有三司衙門。
案重大,這次恐怕要流河了。
胡將腦袋枕在他肩頭,夫妻兩呼吸纏,在這小小的天地裡似乎是繾綣時,議論的卻是這件驚天大案:「陛下讓寧王帶人查案,恐怕借的就是寧王在戰場之上的勇,到時候無論砍多人都不為過。而且……看來陛下也沒有讓寧王上位的意思,所以纔要他來殺人。」
許清嘉閉著眼睛將使勁往懷裡帶,聲音裡都帶著放鬆的笑意:「阿真是聰慧,若是你進殿為臣,還有為夫什麼事兒啊?」這事也是他出了宮之後才琢磨到的,沒想到阿才聽到訊息就一針見的指出來了。
胡摟著他勁瘦的腰咯咯笑:「當誰都願意往你們那渾水裡跳?我偏偏不願意,就願意做個士!」一日三餐,相夫教子,平淡度日,而不是與人爭長短,搏命,奪功名。
許清嘉是第二日一大早前去戶部公署,見過了神憔悴的翁彭澤,才知道家人遇襲的。
翁彭澤見到他問候了一聲:「許侍郎家中夫人還好吧?」
「好。」許清嘉答完了直等翁彭澤走出去幾步了才醒悟:「大人且等一等。」追上了翁大人便問:「我家夫人……可是有事發生?」
翁彭澤見他這神便知他還什麼都不知道,遂把自己家幺兒被人刺傷,命懸一線又救了回來,後來又聽說許夫人在街市巷道裡被人圍殺,幸得遇上了京兆尹巡街的差衙,才沒出什麼大事。
許清嘉當下便臉慘白:「……昨晚什麼都沒跟我說啊。」而且他自己昨日累到不行,吃完了倒頭就睡,隻與阿說了幾句閑話,似乎他睡著的時候阿還和而臥,等他醒來,阿已經起床了。
上有沒有帶傷,他還真不知道。
大年初一,原本是拜年的時候,不過今年的銀庫失竊案很明顯不是拜年的好時機,胡也正好個懶,索就在家裡窩著算了。
上午纔算了會帳,正起走走,便聽得丫環在外驚呼:「大人——」胡還當發生什麼事兒了,下塌蹬鞋,鞋子都還未穿好,許清嘉便已經沖了進來,進來之後按住了的雙肩便將上下打量,聲音裡都帶著抑止不住的抖之意:「阿可有哪裡傷?」
胡這才醒過味兒來,頓時笑的很是燦爛:「我倒沒有什麼傷,不過對方沒傷我不太清楚,好像……他們很痛苦來著!」
許清嘉將猛的摟進懷裡,連連自責:「都怨我!都怨我!都是我的錯!」
胡被他若珍寶一般摟在懷裡,心裡甜甜的,反過來還要寬他:「落到我的手裡,也算是他們的運氣,至多休養幾個月就好了。落到寧王手裡……嗬嗬……」
許清嘉目瞪口呆:「還有什麼事是我不知道的嗎?」
老婆被人襲,萬幸安好。這已經算是個好訊息了,怎麼聽著又跟寧王扯上了瓜葛?
胡就笑的很是得意:「翁尚書家幺子傷之後,寧王專門派了兩名護衛前去國子監跟著小寶小貝,後來果然有人前去找小寶的麻煩,結果被護衛們捉住直接到了寧王手中。」
原定的過了年,今上有旨意下來,看看哪個員來查這件案子,自可將這些人移過去,不過現在派了寧王查案,連手續都不用走就可以審理了。
許清嘉在銀庫一月,纔出來一日便有種山中一日世上已千年之,萬沒料到會有這麼多事發生。直拉著胡將當日景講了一遍纔算放下半顆心來,另外半顆還提著,恐怕案子不結他是沒辦法完全放心。
胡講的神采飛揚,似乎半點也不曾因為此事而到了困擾,倒好似許久不曾活筋骨,這幾個人送上門來給練練手腳的。
許清嘉見一點也沒被此事嚇住,心中總算寬許多,這才又回公署辦公去了。
年還未過完,武小貝就帶著武師上門來了,其名曰:提高武技。
國子監兄弟二人被伏擊,若非還有護衛,說不定還真會傷。不過初生牛犢不怕虎,反倒激起了小兄弟倆的一腔熱,武小貝自此之後天天督促許小寶練武,又有護衛在旁指點,隻過年回家才歇了下來。
胡痛定思痛,還是決定在家中狠抓武技防之,開始每日與倆兒子對戰。而武小貝經過這麼多年的練習,武功自然比之許小寶要進許多。每每與胡搏鬥,還能在胡手裡過幾十招。
武小貝一直覺得養母是個神奇的婦人,總能給他不一樣的人生啟發,沒想到在武技一途之上也能有所助益。
到許小寶與胡或者是武小貝比試,總是被的很慘。
胡與武小貝二人似乎都沒有要放水的意思,這讓許小寶的年過的痛苦無比,好不容易過了元宵,國子監開學了,許小寶才覺得鬆了一口氣,從地獄又爬回了人間,躺在國子監的宿舍裡嘆:「好日子終於來到了!」
武小貝獰笑:「你想太多了!」好日子從來沒來過呢。
當日上完了課回來,寫完了功課,武小貝就又開始練許小寶,而且全是搏命的打法。
許小寶頗有怨言:「還是不是兄弟了?」哪有把兄弟當仇人的?
武小貝以一記漂亮的勾拳功將許小寶變做了單眼國寶,這才收拳汗:「我今日不將你當仇人訓練,改日別人就要拿你當仇人取你命,你覺得是當兄弟的仇人好呢還是當兇徒的仇人好呢?」
許小寶立刻識時務為俊傑,咬牙道:「還是當兄弟的仇人吧!」想到一邊倒的捱打,而他決非一日之功能追上武小貝,許小寶就盼著這案子儘快完結。
還未過完正月,經寧王帶人審理,就將看守銀庫的庫兵以及頭目都抓了回來,開始了又一的抄家。
看守銀庫的庫兵原是南衙軍之中選出來的軍士,每三年一換,已舊例。
寧王接手此案,便按著名錄開始追查這些曾經當過庫兵的南衙軍。在任的庫兵案發之時就已經被抄家下獄,這段日子銀庫由北衙軍調出來的人手來守衛。
過去三十年足有十次換人,年代太這久遠的已不可考,寧王的追查重點便放在了這十年間的庫兵上。而看守銀庫的卻也有分別,並非每個軍士都可以銀庫,每三年唯有四十人可銀庫值灑搬抬,就怕任何人都有可進銀庫的先例,造混,丟失庫銀。
這無形之中等於從源頭上遏止住了一部分軍士的貪念,讓他們沒有機會竊庫銀。
自寧王接到查案旨意,寧王府門前車馬日盛,比之去年的訪客足足多出一倍。不過寧王似乎不準備接見,從辦案開始就拒不見客。
過了正月,由今上下令斬了近五百名盜庫銀的庫兵,還有南衙軍的一名頭目,專以收賄賂而舉薦軍前往銀庫任庫兵。正是先前派人前去伏擊胡的絡腮鬍子。還有司庫郎中書吏等人,完全等不到秋後問斬,就要給後來者一個警示。
寧王當初審到前去伏擊胡的三名漢子,卻原來是南衙軍,充任過前一任庫兵,也摟過銀子的。那三名漢子對自己栽在胡手中百思不得其解,哪怕事實擺在眼前也還是想不明白。
而絡腮鬍子臨死,還覺得是自己手下的三名屬兵在騙自己,「誰信一個婦人家能敵得過三個漢子?!」真是死不瞑目!
旁邊陪同審案的員發現,這絡腮鬍子說完之後,數日來麵上冰封雪砌的寧王殿下竟然微微一笑。
自然襲許小寶的那幾名也被一同問斬了。
這些人原本就是從南衙軍出去的,三年庫兵卸任又回到了南衙軍,聽到銀庫失竊案出來之後,心中發慌,一方麵想辦法花銀子聯絡獄中同袍,務必要咬死了隻是偶然作案,一方麵又怕查到自己上,隻有威脅戶部尚書草草結案,才能保證此事不牽連到他們上。
哪知道戶部尚書與發現竊銀的侍郎許清嘉沒有直接審案,隻將涉案人員抄家下獄,轉頭就被今上關進了銀庫開始清點庫銀。
況北衙軍與南衙軍不屬同一係,平日職責也各有不同,案發之後整個銀庫都直接被北衙軍接管,對外訊息不通,南衙軍中頭目的手也不到北衙軍之中,因此他唆使當過庫兵的屬下的幾場伏擊竟然毫不曾威脅到在銀庫的翁彭澤與許清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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