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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園》 第1章 大賊(一)

離開月牙湖畔的第三天,草尖上吹起了南風。

這並不是一個好徵兆,秋天是西北風的季節,溫暖的南風吹過長城,帶給草原的往往就是災難。李旭和黑風都打起了十二分神,以最大努力向南趕。但是老天顯然不想放過捉弄這對獵的機會,很快就放出烏雲遮斷了整個天空。

天黑黑的,彷彿馬上就要從頭頂上掉下來。寬闊無際的草原上,四下的景變得一一樣。失去日指引,李旭無法再確定自己走的就是回家的路。每走幾十步,他就得跳下馬來,據道聽途說的經驗,依靠偶爾出現的一顆小樹,或者一塊石頭來判斷中原的方位。有時候地面上什麼也找不到,他只能頂着風走,同時祈禱風向還和雲起之前一樣,沒有發生任何變化。

後半夜的時候,他在一個窪地中升起了火堆。火的香味很快引來了幾羣食。一雙雙藍綠的眼睛在火堆周圍滾,就像無數失去家園的孤魂提着燈籠在遊走。黑風警覺地繃四肢,時刻準備着用蹄子痛擊來犯之敵。李旭則將周圍任何可以點燃的東西收攏了起來,保持火堆一直不滅。他有些懊悔沒將甘羅出來,有甘羅在的時候,沒有任何野狼敢靠近十丈之

“也許它真是什麼聖!”李旭自言自語地說道。半夜裡沒人聽他說話,只有黑風不安地打着響鼻。“不過,我是個倒黴蛋,所以拖累了你!”李旭笑着將幾塊乾燥的糞便扔進火中,也許是野驢糞,也許是野鹿糞,反正這東西能點着,只要火不滅,狼羣就沒有勇氣發攻擊。

快亮天的時候,他實在支持不住,在寒風中睡着了。睡夢中,他又看到了陶闊,又過上了縱馬橫刀,馳騁原野的快樂生活。然後,一羣紅披風衝過來,搶走了陶闊,他拔刀拼命,卻發現手中一無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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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離!”陶闊抱着他,淚落雨。李旭手去陶闊的面頰,手掌間卻傳來一片冰涼。

他猛然睜開眼睛,看見天邊出了幾。數百片晶瑩剔的雪花從空中飄飄的落下,將草地上的餘燼打出緲緲青煙。狼羣已經散去,黑風正在不遠尋找早點吃。低低的雲層下,幾行大雁嘎嘎着,振翅南飛。

李旭快速跳了起來,下雪了,他必須在雪下大之前找到一個安之所。黑風聽見主人的聲音,停止早餐,小跑着奔向李旭。一人一馬沿着鴻雁留下的影子高速飛奔,在被初雪打溼的草地上留下一串泥漿。

策馬跑了沒多久,一個部落就出現在視野之。那是索頭奚人曾經的營寨,現在歸屬於蘇啜部,大部分蘇啜部的公共牲畜放養在附近,有專門的武士和牧奴負責繁衍生息。黑風發出一聲興的嘶鳴,撒向營地前疾馳。李旭卻地拉住繮繩,生生將黑風扯偏了方向。

“唏溜溜!”黑風前騰空,大聲向主人抗議。雲那麼黑,雪只會越下越大。冒着這麼大的雪強行趕路,人和馬都可能在半路上凍僵!急着積攢過冬的野狼可不管誰有骨氣誰沒尊嚴,只要你沒有力氣反抗,它會以最快速度衝上來咬斷你的嚨。

“黑風,咱們走!”李旭大聲命令着,強行調轉馬頭。他看見營地有蘇啜部的武士迎了出來,黑風的嘶鳴聲驚了他們,武士們嚴格地出帳履行自己的職責。

“唏溜溜!”黑風又發出一聲悲嘶,被李旭強着向南方跑去。匆匆衝出來的武士們看見了李旭留在風雪中背影,一個個驚得目瞪口呆。

“是附離大人,我眼睛沒花吧,他怎麼才走到這?”有人大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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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麼大的雪,他居然還繼續趕路!”

“他是寧可凍死,也不再願意沾咱們部落的一草一木了!”有知道詳的武士嘆息着搖頭。長老們做得太過分了,也難怪附離大人連帳烤火都不肯。可這麼冷的天,他能走多遠?武士着青黑的雲,喃喃祈禱。

“長生天,請你保佑附離大人!”

“長生天,請你把雪再下大些!更大一些!”幾個腳腕上套着皮索的奚族奴隸低聲禱告。方圓幾百裡都不會再有第二個部落,那個毀了索頭奚部的孤狼,願長生天給他最嚴厲的懲罰。

雪隨下隨化,滿地泥漿。泥漿很快又被凍了冰渣,粥一般和後落的雪花攪在一起。幾株沒來得及落下葉子的老榆樹掛滿了冰凌,在風中不斷瑟。終於,有樹枝承不了如此重負,咯嚓一聲折了兩段。

冰凌,樹枝互相糾纏着在風中滾,已經漸漸積厚的雪被帶了起來,裹了一個大冰團。冰團越滾越大,越滾越大,在雪野中出一道沉重的痕跡。終於,在一個斜坡前,冰團滾不了,被凍結在了地面上。風捲起的雪花圍着冰團打着漩渦,漸漸堆積塔,堆積丘,堆積得與前方的斜坡不分彼此。

一雙大腳踏了上來,“撲通”一聲陷了下去。渾“白”的黑風淒涼地嘶鳴着,力後退,用繮繩將主人緩緩地從雪坑中拖了出來。李旭艱難地站直了腰,剛給黑風一個激的笑臉,腳下一,再次跌倒於雪坑中。他向前爬了幾步,抓住一把枯草,緩緩收攏軀。蹲,站起,抱住黑風的脖頸。轉臉向南,跌跌撞撞地前行。

“前方有兩個小土丘,那之間有一避風的地方!”李旭趴在戰馬的耳朵邊,低聲給對方打氣。也不知道黑風聽明白沒有,它艱難地將脖頸擡高,陪着主人,深一腳淺一腳地向前挪

前方應該有兩個小土丘,中間的樺樹林中可以安置一頂帳篷。李旭在心底不斷給自己鼓勁兒。冷風凍得他已經渾麻木,去年冬天徐大眼說及附近的地形時,曾特地提到這片樺樹林。一旦諸霫聯軍在襲奚人營地不,或遭遇風雪,那片夾在兩個土丘之間的樺樹林是最好的紮營之所。

翻過了一個土丘,又滾過了另一座,徐大眼說過的樺樹林卻始終沒有出現。風吹在上已經不再到冷,雪化在臉上帶來的反而是暖意。“風兄,拖累你了!”李旭知道自己的路走到了盡頭,歉意地衝着黑風說道。黑風掙扎着低下脖頸,力用舌頭溫暖他的臉。那是黑風最後能做的事,全上下都被雪水打,唯一還保持溫暖的,就是它的舌頭。

“別鬧,陶闊,別鬧!”李旭迷迷糊糊地道,順着雪坡向下滾。這是在月牙湖麼,陶闊不停地向自己潑冷水。甘羅呢,甘羅怎麼跳進了風中。什麼味道,是烤野兔烤焦了麼?

“唏溜溜!”黑風大聲咆哮着,跪下前,用頭拼命地將李旭向山坡下頂。頂了幾下,它也頂不了,豆大的眼淚順着眼眶落在了雪中。

突然,一焦糊的味道順着風吹進了李旭的鼻子。他神猛然一振,在風雪中艱難地睜開了雙眼。他看見黑風絕的眼神,看見了漫天風雪。隨後,他看見一濃煙,就在自己的左前方高高的升起,風捲着雪花向煙柱上吹落,卻始終無法吞沒那的濃黑。

“有人在那裡紮營!”李旭沙啞地大,黑風亦發出一聲淒厲的長嘶。人和馬聚集起最後一點力氣,相繼滾下山坡,雪球般連翻帶滾衝向濃煙升起的地方。

是樺樹林,這種北國特有的樹木外皮像雪一樣潔白。層層的白雪與林木之間,一座牛皮扯起的營帳高高聳立。營帳外,一個巨大的火堆噴雲吐霧,通紅的火舌翻滾着,將所有近營帳的風雪了熱汽。

火堆旁,一個年持槊而立。魁梧的材,狡詰的笑臉,與樺樹林一道爲世上最溫暖的風景。

“怎麼是你?”李旭口問道,耳邊同時聽見了同樣的問話。他跌跌撞撞衝過去,與衝過來的對方到了一起。來人用力捶打着他,將他所有覺一點點打回他的

“你怎麼走得這般慢?”徐大眼一邊將李旭向皮帳篷裡邊拖,一邊追問。

“你怎麼會到這裡來?”李旭用力着自己幾乎凍僵的臉和耳朵,大聲問道。自覺了冷落的黑風接連打了幾個響鼻,向沒有義氣的主人表示了不滿。隨後力撞開帳篷前的其他幾匹馬,自顧圍着火堆轉起了圈子。

“阿思藍派人用快馬告訴了我,我隨後就抄了直路來追你。今天早上遇到了風雪,懶得再進霫人的村子,就在這裡紮了個帳篷!本來以爲這回肯定追不上你了,卻沒想到你先走了那麼多天,居然還走到了我後頭。”拉好帳門,徐大眼用最簡潔的語言描述了自己出現的原因。

“等到了中原,我請你喝酒!”李旭一邊向炭盆附近服,一邊說道。他到鼻子裡酸酸的,卻找不到更好的言辭表達自己的激。從自己離開蘇啜部到現在不過六天的時間,徐大眼猛然聽到消息,又在這麼短的時間從新開河畔狂奔到這,途中一定是不眠不休。他和蘇啜部沒有鬧僵,沒有必要過營門不卻在樺樹林裡吃苦凍…...

“等回到中原再說吧!你這個笨蛋,要走也不該把甘羅留給他們!”徐大眼從自己的包裹中找出一套貂裘,順手扔給李旭。“出門不多帶幾匹馬,想死也不是這種死法?”

“阿芸和張季他們還留在蘇啜部!”李旭訕訕地說道。他知道這個理由騙不過徐大眼,額頭不覺冒出了幾粒汗珠。

“你到是癡心!只怕人家未必承!唉,人家說江山人任取其一,你倒好,江山沒有,人也拱手讓給了別人!”徐大眼無奈地搖搖頭,發出一聲長嘆。他知道好朋友的格就是這般迂闊,也正因爲如此,他才非常在乎這個善良正直的朋友,聽到他離開的消息,立刻不計任何後果地追了過來。

“承也罷,不在乎也好,反正我想做的事都順着自己的心意做了,今後想起來也沒有什麼愧疚!”李旭掙扎着站起來,像是跟徐大眼解釋,又像是自我安

晴姨那麼涼薄的子,未必值得銅匠師父爲尋遍半個草原。但銅匠師父依然歷盡艱辛找到了,並且無怨無悔地守候了半生。這其中,恐怕更多的是爲了自己的承諾而不是懷。在風雪中滾打的這一天,李旭又明白了很多事。特別是方纔生死關頭,他發現自己對陶闊和蘇啜部沒有恨,想得更多的,是半年來一起走過的好時

“人骨頭渣子和狼糞永遠不知道什麼愧疚!”徐茂功的大眼翻了翻,不屑地譏諷道。“別傻站着,圍着炭盆打兩趟拳。免得染了風寒,還得我來照顧你!”

“你會照顧人麼?”李旭笑了笑,反脣相譏。徐大眼的服穿在他上有些手踢都極不舒服。但連續六天以來,這是他覺最輕鬆的一刻。

炭盆裡的火焰突突跳,照亮兩張真誠地面孔。徐大眼笑了笑,照着李旭的肩膀捶了一拳。李旭側化去拳頭上的大部分力道,卻沒有力量反擊。徐大眼豎掌,啪啪拍向李旭的每一個部位,直到李旭脖頸上的皮都還是泛紅,才息着收起了雙掌。

“你從軍中離開,蘇啜部那些武士給了誰帶?”李旭一邊圍着火堆活筋骨,一邊問道。好在那團黑煙出現得幾十,再凍上半個時辰,估計華佗在世,自己也得落個殘廢。

誰帶誰帶,反正老子該煉手的地方都煉過了,正找不到的理由!”徐大眼笑着罵了一句話,彷彿本不在乎自己離開後的結果。

“其實長老們還是很看重你的!”李旭有些替好朋友惋惜。爲了自己一個人的事,沒必要把徐大眼也牽扯進來。中原的徵兵未必已經結束,如果徐大眼跟自己一道回去,恐怕違背了徐家送其離開的初衷。

“豎子不足爲謀,留在部落中,早晚被這幫傢伙害死!”徐大眼搖搖頭,憤憤地說道。李旭的遭遇讓他對蘇啜部的好然無存。這其中自然有兄弟義氣因素,更多的原因卻是,長老們的眼實在短淺得令人齒冷。

“不足爲謀?”李旭有些不明白徐大眼的話。除了這次與突厥人聯姻之外,西爾族長几乎對徐大眼言聽計從。在霫人眼中,智慧如月牙湖般深的徐賢者比他這個憑着一頭小狼裝神弄鬼的傢伙重要何止百倍。如果不是爲了拉攏,西爾家族也不會心積慮地想把娥茹嫁給他。

“對啊,你以爲你和陶闊的事,就兩個家族聯姻這麼簡單?”徐大眼向炭盆中扔了塊幹樹皮,問話中依然帶着幾分不滿。

“卻禺這傢伙太詐,先把兒許給了阿思藍,得西爾族長不得不順着他的意思走!”李旭挨着徐大眼邊坐了下來,低聲分析。他不想記恨蘇啜部,也不想因爲此事自己的朋友對蘇啜部心懷芥

“我倒不怪他們涼薄,如果此事放在中原,你也一樣被犧牲掉,甚至不如在蘇啜部,至人家還聚集長老們商量了一下,並且試圖給你些補償!”徐大眼笑了笑,連連搖頭。他說得是一句實話,中原那些世家大族的臉,他自己早就深有會。

李旭點頭,他也想到過這一點。草原一個部落和中原的世家大族,從某種程度上有類似之。爲了部落或家族的利益,他們從不吝嗇犧牲任何人。

“我是氣不過他們笨,笨到看不出來別人的連環計,被算計了還以爲佔了便宜!”徐大眼擡頭看向李旭,見到好朋友的眼睛瞪得比自己的眼睛還圓。

在李旭的心中,已經約覺察到蘇啜部的一切舉與阿史那卻禺有關。但他卻沒想得像徐大眼這麼深。乍一聽到連環計這個詞,他的腦袋轟的一下,所有思路都開始清晰起來。

“阿史那卻禺藉着醉意向阿思藍提親,這是第一步。那幫笨蛋長老沒看,一步失招,只好步步錯了下去!”徐大眼抓起一塊木炭,在地面上接連畫了五、六個圈子。

“阿思藍的兒子與阿史那家族有了婚約,西爾家族就必須與阿史那家族有更深的關係,所以陶闊和娥茹兩個必須有一個代表蘇啜部出嫁!”李旭心裡痛了痛,苦笑着繼續徐大眼的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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