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起，京城就下起了雨。綿細雨如墜向大地， 冰雪漸漸消融， 春天越來越近。

周承禮自收到函起， 就一直在沉思。

朱明熙忍不住問道：“周大人，是不是有什麼不對？”

“沒有， 很順利。”他的指腹挲著糙的紙頁， 笑了一聲，“太順利了。”

很順利和太順利， 雖然只差了一個人，表達的意思確是天差地別。

朱明熙看著細雨綿綿不休， 樓臺都被籠罩在雨中，路上油紙傘、蓑來來去去， 青石臺淅淅瀝瀝， 巷子十分寂靜。

他非常佩服周承禮總能找到各種各樣，千奇百怪的地方會面。例如這個造紙工坊，來往的人很稀，多半都是坊的長工，他還能聞到一陣陣的竹葉香味，這是周承禮的地盤。

“陸誠的人馬安排在西南角的山坳里，五城兵馬司的南城、東城兵馬司指揮使是我們的人。皆時你穿袞冕龍袍，由南城兵馬司指揮使護送你城， 兵部侍郎在城接應。城應該是由陳昭守衛，不過京衛人馬不在朱明熾手上，也不在陳昭手上， 他手里只有錦衛，雖然錦衛全是兵，但是數量太，陸誠足以對付了。”周承禮淡淡地代他，“常遠會在開平衛拖住朱明熾，你登基之后，就將京衛、通州、薊州的兵權收到自己手上，穩定朝野不問題。”

“那朱明熾呢？”朱明熙問他。

周承禮搖頭道：“你還能殺得了他不？你占領京城，他一時半會兒殺不回來，必割地為王，你不如順勢就給他封個王，他再反殺回來的話就是名不正言不順了，好的是朝中擁護你的大臣不，看來不滿意他的人也很多。”

朱明熙其實心里清楚，周承禮就是故意留著朱明熾的，兩虎相爭，只要朱明熾一日不除，他就得永遠聽周承禮的。不過這都沒什麼，朱明熙已經很明白天不遂人愿這個道理了，他只希殺了朱明熾，別的都無所謂了。

他就笑道：“擁護我的多半是擁護嫡子繼承皇位。倒是沒想到，原本章淵是最遵從立我之人，現在卻是最全心維護朱明熾的。世事難料。”

周承禮什麼都沒有說。

憑他敢跟朱明熾比，頭腦清醒的都應該明白，誰才是真正合格的帝王。

朱明熙用右手拿著茶杯，不大靈活地喝著茶，又問周承禮：“什麼時候開始？”

“朱明熾出城之后，陸誠等到他走遠，會以煙火為信。”周承禮道，“不用急，戰場上的事，一變萬變，是生是死都是賭。”

如周承禮所料，朱明熾駕親征并沒有準備很長時間，這次他帶的是衛軍外的其他幾營。本來是由其他指揮使指揮的，現在全部收歸于帝王之手，除了留下衛軍護衛京城，至于衛軍令牌在誰之手，無人可知。眾人均猜測在陳昭手上，陳昭不聲，只有他才知道，令牌很有可能在周承禮手里，不過也無妨，里面早就已經被梁換柱了。

在準備的這幾天里，京城開始戒嚴，邊關之，就是普通百姓也嗅到了一不同尋常的味道。

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更何況戰近的可是開平衛，京城百姓有些惶惶。

前朝宋時靖康之恥，可謂是華夏之大恥。宋朝戰敗后，宋欽宗一意對金人諂討好，搜家掠戶地滿足金人的要求，金銀布匹、婦皆送給金人，開封城民不聊生，殍千里。國弱則無民強，即便是大宋再富足，在鐵騎之下也是滿目瘡痍，破敗卑微。

這些痛苦，沒有經歷過戰的人永遠也無法理解。

每當這個時候，一個戰無不勝的將軍，一個能保家衛國的鐵漢，就是百姓最狂熱戴的對象。

朱明熾親征那天，他們甚至自發地涌到了城門口送他。著恢弘而整齊劃一的軍隊，著高坐在馬背上，著戰甲的帝王，他們激地高喊著陛下萬歲，皇上萬歲，萬萬歲。

朱明熾以前也打過仗，但這是他當皇帝之后，第一次看到百姓為此而激。

他們的陛下要為他們親征啊！

雖然此事不真，但著聲囂起伏的人群，初升的太照在臉上，朱明熾角微勾。他想，即便真的發生了這種事，他也會帶領他的軍隊誓死保衛國家，保衛他的子民。

畢竟他從沒有聽到過有人，這麼真誠的喊他萬萬歲。

朱明熾看向城門，文武百正站在城門口送他出城，也在其中。對他揮了揮手，袍角被風吹。

他對邊的陳昭吩咐：“開平衛那邊，我已經讓高鎮、魏頤帶兵去了，他們應該會趁著今天或明天晚上有異，你注意應對。”他暗中留了三萬兵馬給陳昭，到時候周承禮必然帶兵城，但他的大隊人馬其實是陸誠的軍隊，他會帶軍假意前往開平衛，然后從后包圍陸誠的軍隊。周承禮沒有后援之力，必然會被圍困城，正好把那些有謀反之意的文臣也一網打盡。

這些都是兩人一早已經商量好的對策，照做就行了。

陳昭應喏，隨后朱明熾一勒韁繩轉，浩軍隊終于啟程，百姓目送他們的戰神遠去。

長寧送他離開后，去大理寺與同仁道別。朱明熾臨走前就不讓再去大理寺了，很快就要以外調的名義辭一年。大戰在即，大理寺的人也無心公務，竊竊私語地議論著邊疆戰的事。

長寧就問沈練：“您不管管他們？”

沈練看了下屬一眼道：“不管，難說沒下頓了。”

長寧聽得一愣，沈練很快又補充：“……我開個玩笑。”

長寧無言，然后說：“大人，我有個不的建議，您還是不開玩笑的好。”

沈練就問：“有這麼可怕？”

“一點點。”

沈練背著手看著窗站了會兒，說：“你要去湖北出任就好好去吧，大理寺有我和紀賢。他這個人雖然有點不靠譜，但是能力還是沒得說的。等你回來，大理寺再集給你辦個接風酒。不過你這一去，要多久才能回來？”

長寧說‘則一年’，然后沈練就朝看過來，他角微微一勾，像是笑了，“那可要恭喜你了。”

長寧突然想問他何喜之有，但沈練已經擺擺手走了。看著沈練的背影，覺得沈練可能知道些什麼。

細想自己在大理寺這幾年，空降大理寺任大理寺寺副，隨后升任寺正。朱明熾登基，董耘任大理寺卿，隨后董耘倒下，莊肅被貶。就是這麼，艱難地一步步走上來，現在，是大理寺卿。

沈練這麼聰明的人，怎麼可能不知道什麼呢。但是他太聰明了，就算知道也不會說的。

長寧走的時候又回頭看自己常走的那道路，雪已化去，一頭驢栓在柿子樹上，甩著尾啃樹上剛長出的芽。

旁邊有兩個司務在討論：“紀大人的驢再怎麼吃下去，今年別想結柿子了。”

“唉……”

聽著就笑了笑，然后看了看大理寺朱紅的大門，上了馬車。

回到家中心里卻覺得空落落的。

顧嬤嬤正在做針線，見回來就給看：“……這是給孩子做的小。”真的很小，可能只有兩個指頭這麼大，很可。

長寧拿來了，就笑了：“倒是有意思的，不如我也做一雙。”

顧嬤嬤言又止，想說爺您那個針線功就算了吧。

長寧放下了小。要把吏法新編寫完，等朱明熾回來，正好就能夠頒發施行了。他去親征了，也不知道一兩個月回不回得來。

第二天上午，趙長淮過來了。

自從知道長兄……長姐有孕之后，他幾乎每天都要過來轉一轉，有時候帶點補品，有時候帶點餞干果。這次給帶了一盒鹽津梅子，咳嗽了一聲跟說：“我聽人說是……酸兒辣。”

趙長寧大概是愣住了，半天才說：“二弟，民間流言不可信。”頓了頓又加了一句，“更何況我真的不太想生兒子。”

趙長淮哦了一聲，好像也沒打算走，就在書房里找了把椅子坐下來：“既然你有孕，就不會去衙門了吧？”

“嗯。”長寧繼續寫自己的字。

趙長淮又說：“父親母親也不知道？”他現在解開了年芥，也愿意稱竇氏為母親了。

“不知道，他們兩人不太靠譜，等孩子抱回來再告訴他們也不遲。”

的確，竇家長房兩位長輩是極不靠譜。

趙長淮猶豫了一下才說：“要不要我給你找個宅子，派人照顧你？”

趙長寧終于抬起了頭，似笑非笑：“二弟很閑？”

隨后陳昭從外面進來了：“肚中之子是龍種，這些問題不用趙大人心吧？”

趙長淮站了起來，面對外人他倒是游刃有余，笑容閑適：“我與長兄乃是一房親姐弟，倒是陳大人，似乎住在這里多有不便吧？”

陳昭這時候卻沒空管這麼多，他招了招手：“你怎的還不過來？”

長寧訝然抬頭，看到一張悉的臉。穿著飛魚服，可能是黑瘦了一些，顯得更像陳昭了。陳蠻輕喊了一聲：“大人。”他在不遠站定了，細細一想是一個多月沒見到大人了，大人似乎瘦了。

趙長淮當然也認得，這人是原來趙長寧的護衛，陳昭的弟弟。

“你替我守著。”陳昭在旁低聲叮囑陳蠻，“我知道你把的命看得比自己還要重要。我幾個時辰之后回來接替你，你切記不能讓有毫閃失。事后我會帶你面圣，圣上會封你副指揮使的銜，可記住了？”

“他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自然知道。”陳蠻對于兄長的再三叮囑很不在意，有他帶著人護著趙長寧，難不還會讓他出事嗎？

大戰在即，面對的畢竟是舊□□一眾人，陳昭自然也不敢托大。軍隊已經開始集結了，很可能今晚就會有靜了，他叮囑完弟弟之后就帶人離開了，城防部署還需要他監視著。

陳蠻許久不見大人，自然有很多話跟他說。主要是著重陳述一下以后大人有什麼事想做，盡管來找他就行。

趙長寧跟他支了張小桌在院里喝茶，跟他說了會兒話，正好問起他在京衛的事：“聽你哥哥說，你似乎要升任副指揮使了？你這連升數級，直接至正三品，實在是厲害了，究竟是立了什麼大功？”

陳蠻搖頭說：“我不知道。”

這事他其實也很好奇，他在京衛里雖然表現頗好，但副指揮使是想升就能升的嗎？就算看著哥哥的面子，也不會這麼快，至要等他有戰功再說。

長寧也疑了：“你不知道？”

陳蠻仔細想了下，又說：“也不是什麼都沒干過，抓過幾個細，是邊關大將陸誠的人，聽說他帶五千兵馬回京述職，在京城西安營扎寨，但我審問那幾個細作才知道，他分明就帶了三萬人回來。”

趙長寧聽著覺得奇怪，瞞兵力不報，多半是有謀逆之心的人。

“別的不說，既然你重回趙家，總得安頓好酒菜給你吃吃。”趙長淮跟陳蠻還喝過幾次酒，比較悉，拍了拍他的肩膀，人去準備晚上的酒菜了。

黃昏收攏，最后一金消失，酒桌就擺在竹山居外面，長寧不喝酒，陳蠻和趙長淮只是象征地喝了兩杯。

陳蠻與趙長淮喝了，說話就越說越偏了，陳蠻與趙長淮都是一把年紀還沒有親，比較有共同話題。趙長淮想著這位以后畢竟是副指揮使，就想給他做個，搭著他的肩膀說：“我們家里還有幾個妹妹……不知道陳兄看不看得眼？”

“二弟行了，別說了。”趙長寧下人過來收拾桌子了。什麼妹妹，家里還沒出嫁的妹妹全是庶出的，陳家怎麼可能讓陳蠻娶庶出的子。

陳蠻笑而不語地喝茶。“我不知道自己喜歡什麼樣的，勞你費心，還是算了吧。”

趙長淮問，“你確定？”他指了指著長寧說，“我有個堂妹長得跟他有幾分相似呢，陳兄當真沒興趣？”

長寧聽得臉發黑，這都說道哪兒去了！“趙長淮！”低聲威脅道。

沒想陳蠻竟然很是認真地想了想，問陳蠻：“哪個堂妹，我怎麼沒有見到過？”

趙長寧想把趙長淮揪過來擰碎。

卻正是這時候，外面突然有隆隆似腳步一般的聲音傳來，隨后亮起了許多火把，有兵戈金之聲。

“怎麼了？”幾人都站起來。趙家胡同鄰著正西大道，聽到的靜多半是從大道上傳過來的，這靜聽起來似乎不大對。

“你們在這兒別，我去看看。”陳蠻是會武的，立刻就帶著幾個侍衛去了前院。

這靜太大，趙家別的人也吵醒了。陸續房里亮起燭火，竇氏和趙承義立刻過來找兒子。長寧心里也在驚疑。京城是有宵的，戌時之后不能再上街了，這靜一聽就是軍隊，什麼軍隊能夠進到城來？

“長寧……”竇氏忐忑，是習慣地依靠兒子，“外面究竟怎麼了？”

“您不要管，跟父親一起回房去。另外讓人傳話，大家都呆在屋，不準出來。”趙長寧道，了趙家護衛把前院把守住。

竇氏等只好回屋去，接著長寧就聽到外頭路上有人闊聲說話：“所有人都聽著！我們不是來殺人的，好好待在屋里。但要是誰敢出來，就格殺勿論！”

究竟是怎麼了？

很快陳蠻就回來了，他說：“有人把路全封了，不要周圍的住戶出來，軍隊在往紫城的方向走，有五城兵馬司的人開道。”他又一頓，“不過我看趙家似乎不太一樣，留了一隊兵馬守在門口。”

趙長寧心里下沉，與趙長淮對視了一眼，五城兵馬司開道，如今朱明熾不在城，兵馬司開道引軍隊進來，必然是鬼了！

兄弟二人這時候還是有十足的默契的，立刻就猜到對方在想什麼，兩人立刻朝門口走去。

陳蠻不知道這兩人在做什麼，他跟著他們背后：“你們倆干什麼，外面全是兵，不能出去啊！”

誰知道走到了前院門口，趙長寧霍地一聲拉開了門，為首的那位聽到門開了，立刻轉，見到是趙長寧就拱了拱手道：“是趙大人，還請大人您進去，外面太了，不要出來的好。”

長寧語氣冰冷：“周承禮呢？”

“七爺說了，趙家的人都不要出去，一切他會安排的。”那人說話的語氣恭恭敬敬，客客氣氣。

趙長寧淡淡說：“如果我偏要出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