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裡十分,地上殘留著跡和汙漬,禾心影抱膝坐在角落,著從乾草下爬過的黑蟲,忍不住打了個冷戰。
這裡太冷了,也沒人理會。從小慣養長大,什麼時候過這樣的委屈。可這裡的獄卒並不搭理,禾如非與許之恒沒有與關在一,不知道他們在哪兒,一開始,也並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何事。
直到這裡的獄卒開始閑談,提起今日天星臺上的事,禾心影再回想起被抓之前柳兒對說過的話,慢慢的纔回過味兒來。
死去的長姐,纔是真正的飛鴻將軍。這麼些年,禾如非與禾晏一直互相用著對方的份,而等禾晏進京後,禾如非冒領功勛,為除後患,竟然將禾晏溺死在許家的池塘裡。
難怪,難怪每次路過院子裡的池塘時,總覺得渾發涼。難怪許之恒要在禾晏從前居住的院子裡的四翻找禾晏的。
許之恒他也知道這件事嗎還是說,他在這件事中,亦是劊子手的一員。禾心影到渾發涼。
揭開真相的,是封雲將軍肖懷瑾,而先前在玉華寺的時候,母親看見肖懷瑾時,才會主上前說話。想到禾二夫人,禾心影又是一陣心痛。
禾二夫人也是從頭到尾都知道這件事嗎父親在大伯父提出這種要求時,難道沒有出聲阻止禾如非下令溺死禾晏,父親是瞭解但並沒有發聲,還是全然都不知禾心影希是後者,但心裡,卻覺得很有可能是前者。
無力的靠著墻,隻覺得回首半生,彷彿是一個笑話。以為疼自己的父親,原來是一個為了利益可以無視骨親之人,以為嫁的如意郎君,原來包藏禍心,以為威風凜凜可以給家族帶來庇佑的大哥,卻是個會奪人功勛,狐假虎威的冒牌貨。到頭來,家散了,母親去了,長姐早就不在了,一個人孤零零的在這裡,滿心淒涼。
欺君之罪是死罪,要掉腦袋的。禾心影小聲啜泣著,罷了,死就死了,原本在這世上,也沒什麼可留的人了。死後到了九泉之下,還能和家人團聚,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正想著,忽然間,有人的腳步聲傳來。禾心影抬眼一看,就見有獄卒跟在一個陌生男子後走來。
兩人走到禾心影的牢門前,獄卒開啟門,對禾心影道“禾小姐,請吧。”
禾心影一怔“去哪”
“陛下仁懷,念飛鴻將軍平定西羌有功,含冤而死,禾小姐是飛鴻將軍的嫡親妹妹,陛下網開一麵。隻是日後貶為庶民,留禾小姐一條命。從今日起,禾小姐就不必留在這裡了。”
禾心影過了好一會兒,才明白獄卒說的話是什麼意思。慢慢地站起,走出門去,隨著那兩人一直走出了牢獄之外。
外頭夜沉沉,衫單薄,孤零零的站著,突然之間得到了自由,卻不知道接下來該往哪裡走。禾家和許家都不在了,天大地大,竟無容之所。
禾心影低頭苦苦一笑,自語道“我還能去哪兒呢。”
“禾小姐。”後有人說話。
禾心影回頭一看,是那個剛才和獄卒一起過來的男人,他像是哪戶人家的侍衛,隻對禾心影道“禾小姐若是沒有可去的地方,可暫且去一地方躲避。”
“何”禾心影問。
“令姐時曾在賢昌館,賢昌館館長魏玄章與令姐有過師生之誼。得知真相,對令姐遭遇同不已,如果禾小姐暫且無可去,可先去魏先生家中。魏先生長年宿在學館,家中隻有夫人。”
禾心影一愣。
過了片刻,才自嘲般的笑道“原來長姐死了,都還在庇佑我”
“請公子帶路吧。”道。如今禾許兩家出事,不必想,也知道從前那些親戚友人都怕惹事上,對他們避之如蛇蠍,這個時候去,也沒人敢收留。尚未想好下一步要做什麼,但首先得找個地方坐下來,將所有不明白的事徹底弄清楚。
確實也沒有別的地方可去了。
禾心影被人帶出去這件事,牢中的許之恒與禾如非並無所覺。
看押是分開看押的,免得兩人之間串通供詞。禾如非看不到許之恒,許之恒也看不到禾如非,但這對他們二人來說,反而是件好事,真要將他們二人關在一,隻怕當下就會打起來。
許之恒恨禾如非拖累自己,禾如非恨許之恒在天星臺上,一出事就迫不及待的將所有汙名往他頭上潑。
說到底,因利益結盟的關係,本就脆薄如紙,隻要風一吹,雨一淋,不消撕扯,自己就麵目全非了。
禾如非坐在牢中的角落裡,就算到了這個時候,他也沒有放棄,仍然在盤算著可能逃出生天的計劃。徐相的人肯定不會坐視不理,既要救徐敬甫,或許還能將他也拉扯一把。最壞的可能不過是徐敬甫棄車保帥,但他手中還藏著徐敬甫通敵叛國的證據,徐敬甫要想把他撂下一個人獨善其,怎麼可能
天星臺一事,實在出乎他的意料。他沒想到那個禾晏的人竟然如此厲害,更沒想到肖玨手中已經有瞭如此多的證據,一步步的將他到一條無法回頭的路。
禾晏想到那個人,禾如非的眼裡閃過一鶩。
那人和他死去的堂妹,究竟有什麼關係禾如非不知道。他沒能見過禾晏在戰場上的英姿,因他回到朔京的時候,禾晏已經很快扮回了兒。是以所有關於“飛鴻將軍”的傳說,他隻是聽過,並沒有親眼見過。而在他看來,死去的禾晏,他的堂妹看起來也就是一個比尋常子看起來,更堅強一些的人罷了。
旁人說飛鴻將軍手卓絕,他不信,他們說飛鴻將軍在戰場上以一當十,他也不信。不信的原因其實很簡單,因為他做不到,他做不到,禾晏一個人,就更不可能做到了。
直到天星臺上那場比劍。
禾如非閉了閉眼,心中一燥鬱騰的生起。
如果真正的禾晏活著,是不是用劍的時候,就是這個樣子但怎麼可能還活著,絕不可能還活著
安靜的牢獄裡,傳來腳步的聲音,禾如非被關在最靠裡的一間,他仔細的聽著那腳步聲越來越近,越來越近,一直到在自己跟前停下。
獄卒竟然將牢門給開啟了。
禾如非抬起頭,看向來人。
穿著黑的青年目冷淡的掠過他,似乎吝嗇在他上多浪費一刻。他站著,禾如非坐著,無形之中,像是彰示著他低人一等。
“不知道肖都督來這裡,有何貴乾”禾如非冷笑道“不會是來殺人滅口的吧”
不等肖玨回答,他又開口道“其實我不明白,肖都督到底是怎麼知道這件事的”
如果說秦嬤嬤那頭,是許之恒走了風聲,但肖玨竟然立刻就猜出了其中緣由,並且老早就開始蒐集證據,禾如非就算現在想,也想不明白。畢竟其他的且不論,就拿“飛鴻將軍是個人”這件事去跟別人說,別人也隻會覺得他在隨口胡扯。
為何偏偏肖玨就知道
青年漠然的看著他,冷道“你認為,我是怎麼知道的”
“我不知道啊,”禾如非盯著眼前人,突然笑了,他靠著墻,不不慢的開口“聽說你跟我那死去的妹妹曾同在一上學,讓我想想,或許你與之間早有私,你眼下這樣對我,難不是為了我妹妹出頭”他哼笑一聲,麵容變得有一點扭曲起來,“難道世上還真有人喜歡我那離經叛道的妹妹,有什麼好,本不像個人”
話音未落,頓覺口一痛,猛地飛了出去,後背撞在了石壁之上,憋得他吐了一口鮮。
肖玨這一腳並未收力,禾如非被踹的半晌回不過氣,獄卒早已得了訊息退到了外頭,對裡麵的況視而不見。
也是,徐敬甫要是倒了,朝野之中,就沒人能攔得住肖玨了。這個關頭,也沒人敢得罪這位右軍都督。
禾如非抹了一把角的,看著肖玨,緩慢的笑起來。
封雲將軍,大魏的玉麵都督,多威武多英氣啊,是站在這裡,就已經讓人移不開目,誰也不能奪了他的風頭。如果不是禾晏當年改變了所有的人的命運,他或許,一輩子都不會與肖玨有集。
但偏偏就有了。
“你們怎麼都這麼生氣,”禾如非嗤道“人人都為我那妹妹打抱不平,但是我呢,”他的聲音突然拔高“我呢我的人生呢不重要嗎就該為那該死的愚蠢的決定付出一輩子憑什麼,我也有我想要做的事,你以為我很想當這個將軍”他的眼睛紅了,如發狂的野,要將一切撕碎,“誰想要當這個將軍啊,誰想當”
禾如非從記事起,已經不住在禾府裡了。他住在遙遠的莊子上,他知道自己不好,也知道自己與堂妹互換份一事。他不可以去太遠的地方,邊不能離了人,禾元盛夫婦有時候會來看他,但總是匆匆又離開了。
大夫斷言他活不過幾歲,但也不知是不是他命,就這樣一年年的熬下來了。後來到了十六歲那年,徹底痊癒,本以為可以離開莊子,重新回到禾家,做回禾大公子,可那時候又傳來訊息,禾晏上了戰場,他暫時不可以回來。
禾如非被迫繼續留在莊子上。
他也曾在心中暗暗祈禱禾晏千萬不要死在戰場上,倒不是因為兄妹深,也不是因為他心地善良,而是因為禾晏頂著的是他的份,如果禾晏死在戰場上,他這個禾大公子,就再也不能回到禾家了。
所幸的是,禾晏回來了。
原本在那許多年裡,禾如非對禾晏,也並無太多的,談不上喜歡,也稱不上恨。直到他回到禾家的那一日,禾晏剛剛回府,沒看見他,外頭的兵馬簇擁著中間年輕的副將,戴著麵,站在裡,坦爽朗,的佩劍漂亮又鋒利,戰馬矯健又溫順,雖然看不到臉,目卻明亮如星辰。
禾如非的心裡,突然就生出了一怨氣。
這麼多年了,他一直在莊子上過著見不得人的生活,他以為禾晏也跟自己一樣,可真正見到時,才發現全然不同。用著自己的份,過的如此快活,憑什麼擅自決定了別人的命運,然後將已經安排好的命運還到了自己手上。
憑什麼
禾如非的心很復雜,一方麵,他討厭接已經被禾晏選擇過的命運,譬如當一個武將,但另一方麵,當他站在金鑾殿時,接帝王的賞賜,朝臣或羨慕或妒忌的目時,心中又會生出滿足。
但這種滿足時刻辱著他,因為禾如非很清楚,贊譽和名屬於禾晏,並不屬於自己。每當他聽見那些人在背後誇贊飛鴻將軍在戰場上如何英勇無敵時,心就格外煎熬,這點煎熬最後又生出焦躁,焦躁令他不安,即便禾晏出嫁,他也沒有解決這塊心病。
就如他了一塊漂亮的寶石,他為自己能擁有這寶石而得意,也接大家羨慕和的目,但他又擔心著有朝一日被人發現這寶石的主人不是自己。
惡念越生越大,直到有一日,他想,要是禾晏死了就好了。這個念頭一出現,禾如非發現,自己竟然平靜了下來。
他找到瞭解決心病的辦法。
折斷翅膀隻能讓飛鴻將軍無法飛向長空,但飛鴻仍然是飛鴻,不如將天上的鳥兒扯下來,溺進水裡,埋在土中,日後就再也不會有人發現這隻鳥的痕跡。
他終於平靜了下來。
可是為什麼,平靜的日子還沒過多久,就要被人迫不及待的打斷。
“說謊。”青年的聲音平靜,目冷如水,“你很想當飛鴻將軍,隻是不敢承認罷了。”
猶如被窺見心深的,禾如非猛地抬頭“我沒有”
“你有。”
禾如非咬牙,男人的目清清淡淡,卻讓他的狼狽無所遁形,他握拳頭,試圖站起來“你告訴我,到底是不是禾晏”
“如果我說是,”青年垂眸,銀冠在牢獄暗的燈火下,劃出一道冷的,“你怎麼辦”
“我不相信。”禾如非忍不住發起抖來,不知是恨還是懼,他道“你說的每一個字,我都不相信。”
但其實,他是有些信了。
那些莫名其妙的巧合,對於禾家的地形輕車路,書房裡的暗格,玲瓏匣的以及天星臺上的那一聲“大哥”。
他們二人在許多年前的某一夜,同時同地出生,於是命運被迫的、巧合的、差錯的糾纏在一起,如兩錯的藤,互相汲取養分。他要活下去,就得拔掉側的這藤,所謂雙生,帶來的並不是依賴和信任,而是背叛與仇人。
禾晏活在裡,他就得在暗中,如果他想要明正大的走在人前,就要將原本裡的那個人連拔起。
他做的很好禾如非慘笑起來。
這一刻,竟生出莫名解。
他不知道自己是妒忌還是怨恨禾晏,可在這一刻,恍然醒悟,原來他厭惡的,其實是做替的覺。旁人看著你,卻是在看另一個人。旁人念著你,也是在念著另一個人。何其可笑,何其可悲。
影子殺死了主人,可影子還是影子,他與禾晏的一生,究竟是他做了禾晏的替,還是禾晏做了他的替,沒人說得清楚。他究竟是禾如非,還是禾晏也沒人能回答的了他。
如果一開始,他與禾晏並沒有互換份呢
如果一開始,他就是禾家的大公子,各自選擇各自要走的路,現在又會是什麼模樣呢
禾如非漸漸笑起來,笑的越來越大聲,笑到最後,竟然笑出了眼淚。他一生被推著、不由己的向前,或許隻有到生命最後一刻,才能解,然而留給“禾如非”的,也是一個欺世盜名的惡名。
“肖懷瑾,”他仰頭看著眼前人,“我就當是禾晏了,你這樣不惜一切代價將我找出來,不就是為了替出頭你想要我的命,行啊,拿去吧,”他張開雙手,一副束手就擒的模樣,“說到底,這也隻是我和的恩怨,與你何乾”
肖玨走到他前,靜靜的看著他,突然手攥住了他的脖頸,青年手指纖白,卻像是能活生生將他的骨頭碎。
禾如非被勒的不過氣,死死盯著對方,勉力出冷笑。
“與我何乾”肖玨緩緩反問。
他黝黑的瞳眸凝視著禾如非,像是氳著暗風暴,一字一頓道“我肖玨此生第一次哄著救回來的姑娘,最後被你們活活溺死了,你說,與我何乾”
禾如非拚命掙紮,然而那隻手越收越,他眼睛往上翻去,踢著,極大地恐懼從心中浮起,他知道,自己將要死在這人手上了。
可是下一刻,扼住他嚨的手突然鬆開,禾如非抱著自己的脖子,螢幕咳嗽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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