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家阿的畫風永遠都是那般清奇。

但凡提起了周蕓蕓，那就是我的好乖乖。可回頭一說起自家兒孫們，卻是那幫子蠢貨。也虧得這會兒只們祖孫倆在房里，并無其他人，要不然這話給周家其他人聽著了……

仿佛也就那樣？左右大家伙都習慣了，不習慣也得習慣。

卻說周家阿這番解釋下來，原本就對嫁妝不甚了解的周蕓蕓瞧著更暈頭轉向了，只盤算了一會兒，就琢磨著怕是自己這麼一出嫁，家里得至出個兩萬五到三萬兩銀子。

這是什麼概念？

就楊樹村來說，先前的第一富戶張里長他們家，最大的資產也就是那百來畝的上等水田，當然他們家的旱地也不，起碼也有幾十畝，還有大十幾間房舍，有牛車，鴨鵝也都是養了的，可便是如此，家當也不會超過兩千兩。

至于旁的人家，小富之家例如周家三，他們近幾年來鐵了心跟定周家阿，倒還真是應了當初那句話，周家阿吃，他們在后頭喝湯。這三四年下來，三家不單重新修繕了房舍，置辦了十來畝田產，還給那幺兒娶了一房媳婦兒，估著也能有個五六百兩的家當。

而周家阿給周蕓蕓置辦的嫁妝卻絕對超過兩萬五千兩銀子……

懵了好一會兒，周蕓蕓才堪堪回過神來，搖頭道：“這是不是太多了？我聽說嫁妝到時候都是要擺出來給人家看的。”

“對呀，到時候出嫁前一日，大件的嫁妝像被褥、擺件一類的，都要提前送到夫家房子里一件件擺好。傻兒子跟我說，這鋪房！不過其他的嫁妝都是隨你一道兒出門子的，傻兒子還說，京城里有些人家都是講究十里紅妝的，就是嫁妝箱奩排出個十里地！！”

說到這里，周家阿吧唧了下，一臉的向往：“其實咱們家也可以弄個十里紅妝的，要不咱們也試試看？”

“不不，我覺得這已經很夸張了。”周蕓蕓趕拒絕。很明顯，祁家大爺說的十里紅妝在京城都是一件很稀罕的事，更妄論是在大青山這種窮鄉僻野里。雖說親是要出風頭，可若是顯擺過度卻變裝了。

……小心被雷劈。

“也吧，反正就這些嫁妝就已經是咱們村里獨一份的了。”周家阿倒沒怎麼堅持，這主要是因為本人也不是什麼高調的子，原就是那種把埋在飯里吃的人，可惜的太多了，到了如今即便有心想遮掩也遮不住，那還不如直接敞開來大家瞧，左右又沒啥好心虛的。

周家阿是真的豁達，且并不懼旁人惦記的錢財。

因為，也沒啥錢了。

這三四年來，周家本賺來的錢財，都攢著置辦了田產，或者是挪作家用。至于祁家大爺給的分紅則又分兩部分，前兩年都被拿去買京城的鋪面了，第三年則大半都攢下來存著給周蕓蕓當嫁妝，小部分和京城鋪面的租金一道兒仍給祁家大爺繼續幫買房舍鋪面，到如今很是攢了好些個家當。

至于今年該分得的紅利，則連同先前攢下的，被周家阿全給了祁家大爺，都花在了置辦嫁妝上。

如今一來，周家阿手頭的現錢真心沒多的，滿打滿算也就千余兩，都琢磨好了，若是實在不夠，就用家里賺的錢，左右今年是不打算再置辦田產了，再說附近也沒啥好田了。

也虧得外頭人并不知曉周家阿心里頭想法，要是知曉覺得千余兩銀子做沒啥錢了，還不得一口老噴出十里地？

又細細琢磨了一陣子，周家阿見周蕓蕓就說不出個所以然來，索不管的意見了：“就這麼著吧，反正大部分東西都齊了，等開春我去把府城宅子里的皮都拿回來，再人打些家舍。對了，也不知道孟秀才這人靠不靠譜，萬一買的房舍太小，東西放不下咋辦？”

周蕓蕓默默的著周家阿，心下暗道，那也是因為東西太多了吧？依著先前那說法，擱在上輩子，那起碼得買個三層別墅才能放得下的嫁妝。

“罷了罷了，還得我來心！要是過年前還沒個靜，我正月里就去尋他晦氣！！”周家阿恨恨的道。

周蕓蕓：阿你會把人嚇死的……

孟秀才會不會被嚇死暫且不提，他之托前來當中人的張掌柜已經不好了。因為考慮到大冬日里趕路不方便，加上張里長家房舍還是多的，他那家子就順著張里長的邀請暫留一夜。

其實，講道理已經去孟秀才家留宿的，畢竟他們是在為孟秀才的親事勞，然而人無奈的是，孟秀才家完好的房舍只有兩間，一間是書房兼臥房，另一間則是灶間兼柴房。哪怕張掌柜并不講究什麼，可孟家連冬被都只有一套。也因此，張掌柜只得借宿他族兄兼堂兄家中了。

……然后就被嚇了個半死。

起先，因著時間緣故，張掌柜并未問清楚周家的況。當然還有一個重要原因是，他并不打算干涉孟秀才娶親，既如此也就沒必要問得那麼清楚了。可既然今個兒沒法將事了結，那本著閑著也是閑著的想法，他們兄弟二人就聊了起來。

這樣一聊，可不是整個人都不好了嗎？

依著張掌柜的想法，他只盼著孟秀才未來的媳婦兒是個能禍禍錢的敗家娘們，但是最好安分點兒別瞎鬧騰。簡而言之，最好就是給錢就消停的那種。如此一來，他就能收到不來自于孟秀才的墨寶了。

因此，他一開始就問張里長：“哥啊，周家那姑娘能禍禍錢嗎？”

“能啊！”張里長回頭的異常果斷，“旁的不好說，可老周家的姑娘格外能禍禍錢。那周家老太最是能耐，下頭的仨孫，個頂個的能耐！”

張掌柜正要放心，卻聽張里長又道：“那小孫你也瞧見了？張口就要買地，水田要旱地也要，還一氣就跟我說要買五百兩銀子的地！唉喲我這心里喲，每跟講一回話我就覺得要短壽幾年。”

這幾年來，田產的價值幾乎沒怎麼變過，上好的水田十一二兩，中等的十兩左右，下等的也要七八兩。旱地則相對便宜一些，可便是如此五六兩總歸是要的。

那麼請問，五百兩銀子可以買多田產？！

每回張里長都要被周家人弄崩潰，尤其是那個最小的。偏生，他又實在是喜歡這種子耿直爽朗大氣又能耐的孩子，只一心盼著將自家老二嫁過去……咳咳，是娶了三囡，因此每每被氣了個半死，隔幾日還得陪著笑臉湊上去。

這廂，張里長正忙著概呢，那廂，張掌柜已經有點兒不好了。

……這好像跟他之前想象的有點兒不一樣啊？

踟躕再三，張掌柜道：“我說的會禍禍錢，是指打扮花用，你說的是……”

“打扮花用？那算什麼能禍禍錢？就老周家那家底，天天換一裳能禍禍多錢？他們有錢，特有錢！”

張掌柜還抱著一分希：“就算有錢也應該不會陪嫁多吧？”想著自己好歹也是南溪書局分鋪的掌柜，見過的有錢人也不算了，畢竟像孟秀才這種本有才的極，倒是家里有錢一心培養個孩子的卻是不老。可甭管家里有多錢，哪怕再怎麼疼自家姑娘，也不能將家產陪嫁出來吧？

想到這里，張掌柜急急的問道：“方才咱們也沒瞧見周家的男丁，我且問問，周家有男丁嗎？幾個？”

“當然有！”張里長開始掰手指算，“周老太生了三兒一，閨早嫁了不算。然后仨兒子里頭，前倆生了仨小子，最小的只得一個。就這些不也有十個了？大山子有一兒一，二山子有對雙胞胎兒子……啊喲我忘了，后頭幾個年歲小，又不大出門，誰記得那麼清楚啊！”

得了，張掌柜也不想再問了，盡管心里頭還有些不安，可他認定了周家就算有錢也一定是留給兒孫們的，不可能周家一個小姑娘陪嫁到夫家的。

嗯，一定是這樣的，必須是！

這萬一不是……

沒有萬一！！！

抱著這樣的信念，等次日一早，張里長再度帶上張掌柜登門拜訪周家阿時，遭遇了會心一擊。

其實，昨個兒運來的嫁妝都已經收好了，都整整齊齊的歸置在空房里。也虧得家里人口多了，開春又起了兩間，要不然都不夠放東西的。可誰張掌柜好巧不巧的看到周蕓蕓姐倆坐在廊下喂那只破鳥吃人參須子呢？

張掌柜家中老娘年輕時太過于勞外加生了太多孩子，年歲大了就臥病不起了，也不是什麼嚴重的病，卻需要靜養和心調養。也因此，張掌柜多懂一些藥理，只一眼就看到周蕓蕓拿手里的是有些年份的人參須子，至于那只破鳥則是昨個兒見過的奄奄一息的小八哥。

小八哥昨個兒傍晚還是一副隨時都會上天的模樣，這會兒倒是神奕奕的，傷口都被包扎齊整了，黑豆般的眼睛格外有神，看到有生人過來，急急的將剩下的半須子吃到了肚子里，連瞧都不張掌柜瞧。

一旁的三囡還道：“這白蘿卜真有用啊！不過我咋覺得這玩意兒沒有咱們以前采的野白菜好聞呢？對了，下回咱們再去采兩顆，上回全被阿拿去了，都沒包餃子。”

“這不是白蘿卜是人參，上回也不是野白菜是雪蓮花。”周蕓蕓沉默了一瞬，決定不再誤導妹子，“還有，這些東西是不能吃的，吃多了會補死。”

“補死？不對不對，阿姐你說錯了，吃多了那撐死、漲死，才不是補死呢！”

周蕓蕓想著還是別跟這丫頭較勁兒了，左右也不是什麼大事兒，遂順著的意思道：“嗯，你說得對，是撐死漲死。”

始終立在三五步遠的張掌柜好懸沒一頭撞死。

其實吧，山野之地出現名貴中草藥并不稀罕，而也確有很多被誤以為是普通果蔬而不當一回事兒，民間也有專門走街串巷的撿人。也因此，若是今個兒周家倆姑娘不認得這玩意兒，張掌柜還能自我安一下，可偏生們居然是知道的……

知道還這麼禍害！！！

憋著一口氣，張掌柜被周家阿請到了堂屋里。他是真的沒能忍住，因而開口提醒道：“我方才看到令孫好像在拿草藥喂鳥……”

“我知道，那是人參須子，我給的。”周家阿揚了揚頭，不以為意的道，“咋了？你們是來收藥材的？家里也沒剩多了，先前倒是有幾顆全乎的，全被我家好乖乖剁了熬藥膳了，說什麼冬日進補來著。反正這會兒只剩下不多的參片和須子了。”

周蕓蕓鼻子靈，但凡有心要尋草藥，總歸能尋到的。先前家里窮的時候，周家阿沒賣這些金貴玩意兒。可如今周家有錢了，像今年，周蕓蕓就帶著胖喵倆口子并大狗一道兒進山，尋出來的幾樣草藥，甭管金貴與否，周家阿都沒賣。左右是白撿的，家里也不缺這幾個錢，還不如依著周蕓蕓的意思，給家里人補一補。就是周家阿不理解，為啥說好了要補一補，一顆還沒小孩兒掌大的人參卻能吃一個月呢？真是不懂。

不懂的還有張掌柜，他只想知道，孟謹元這小子到底找了個怎樣的岳家？！

是，他是聽說過周家阿的大名，可聽說過不代表就一定了解，況且他所謂的聽說僅僅是因為飴齋的緣故，并不知曉老周家的畫風是如此的喪心病狂。

偏此時，周家阿還問他：“你們到底是來干啥的？真的要收藥？家里沒多藥了，要不我去把參片和須子拿來給你們瞧瞧？”

“不不不，我們是來提親的。”張里長趕將人攔下，順手給了張掌柜一記胳膊肘，“這不，孟秀才沒長輩，我這個當里長的旁的事兒還能幫襯一下，可這長輩……喏，他是孟秀才的同窗師兄，替他來的。”

“同窗啊！這也是個讀書人？”周家阿奇道，“看不出來啊！瞧著竟像是個鋪子里的掌柜、管事的。”

張掌柜呵呵噠：“周老太您說的一點兒也不錯，我就是掌柜的。這不，讀了十來年的書，也沒考上秀才，就去南溪書局做了掌柜的。孟秀才倒真是我同窗，素日里也常作些字畫托我專賣，我跟他確有不淺的，這不，他前些日子還托我給他在縣城里買個二進的小院。”

周家阿明白了，這就跟家三河和大金差不多，念過書可就是沒念好，趁早改行做買賣了。

說真的，三百六十行，周家阿一行都不歧視，哪怕是碼頭上干苦力的，也一樣覺得人家是有本事的。哪怕素日里常念叨自家兒孫都是一幫子蠢貨，那也僅僅是口頭上說說而已，并不真是這麼認定的。

然而，除了某個徹頭徹尾蠢笨如豬的傻子——三山子。

“讀不了書不算啥，人還能被尿憋死嗎？小子，我瞧著你就是個有能耐的，回頭一準兒能高升！對了，你說孟秀才托你買二進院子？那你要記得買個略大一些的，特別是房舍一定要多。正好，我昨個兒還在說，怕我家好乖乖的嫁妝太多了，擱不下。”

張掌柜遲疑了一下，小心翼翼的試探道：“敢問可否一下令孫的嫁妝有幾抬？”

“七十二抬！”

“……好，好的。”張掌柜忽的有種頭重腳輕的覺，盡管已經確定了周家都是很能禍禍錢的，可他真的一點兒也高興不起來。

鄉下人家啊，哪家會給姑娘準備那麼多嫁妝的？別說七十二抬了，二抬都不多見！七十二抬那可真的是見所未見聞所未聞。

一旁的張里長也有些被嚇到了，他還特地多問了一句：“那是多大的箱奩？二人抬的？”

周家阿白了他一眼：“你家婆娘才用二人抬的嫁妝箱奩呢！我家好乖乖，那都是用四人抬的箱奩！！”

張里長也閉了。

還有啥好說的？大青山一帶，箱奩都是有定數的，事實上也不止是大青山這一帶，其他地方也差不多。盡管大部分箱子尺寸都不一樣，可大致還是分了三種。

一是單人抱的，那種比較小，里頭約莫兩尺見方，能放置的東西有限。二是二人抬的，也就是需要將箱奩捆縛后，用一棒子讓兩人才能抬得。三就是周家阿所說的四人抬的大箱奩，這種是在繩索捆縛后，用兩子分四個人才能合力抬起，箱子笨重但容量極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