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陵君領頭走進廳,立時大半人站起來,向魏國的第二號人請安施禮,其它人顯是初次遇上信陵君,忙起立見禮。
項龍特別注意到其中幾個人,左方靠窗那一組的四個人,其中三人武士裝束,氣度不凡,但最引起他注意的是他們的驃悍之氣,尤其當中一名魁梧大漢,長得有若峻嶽崇山,比他項龍還要高出許,手腳壯,長髮披肩,戴了個銀額箍,臉骨橫,肩膊寬厚,眼若銅鈴,帶著鷙狡猾的神,外貌雄偉,渾散發邪異懾人的魅力。他旁另兩名武士均爲強橫兇狠之輩,但站在他旁邊,立時給比了下去,更奇怪的是三人的手均有被火灼傷的痕跡。
另一個吸引他的人是右方那組六個文士打扮的人,其中一人量高頎,相貌清奇,兩眼深邃,閃智者的芒,看去有若仙人。
最後一組只有兩個人,較矮者面貌平凡,從其服飾看來,可知他並非魏人,只不知是來自何國的客人,不過既有資格到此見紀嫣然,自然是有點份的人。
信陵君先向右方六人打招呼,對那相貌清奇的男子道:“我們剛剛提起鄒先生,想不到立即得見大駕。”向項龍招手道:“龍過來見過通天人應的鄒衍先生。”
項龍心想原來這個就是以“五德終始說”名揚當代的玄學大師,正要上前施禮,左方一陣沉渾雄厚的聲音傳來道:“無忌公子,請問這位是否就是來自趙國的前劍士項龍兄呢?”
項龍心中一懍,循聲去,發言者正是那有若魔王降世的武士。
信陵君顯然不認識這人,訝異地道:“這位壯士……”
那看來是引介這三名武士到此來見紀嫣然的魏人踏前恭敬地道:“龍君門下客卿馮志參見公子,這位乃以智勇雙全聞名齊國的囂魏牟先生,右邊的壯士寧充,左邊這位是徵勒,均是齊國的著名勇士,囂先生的親衛將。”
信陵君和項龍齊愕然,想不到大兇人竟迫不捨,公然追到大梁來,自是不懷好意,顯然又有龍君照拂,魏王背後撐腰,難怪如此兇橫霸道。
項龍大頭痛,囂魏牟大步踏前,向信陵君施禮,移到項龍前,手過來道,“久聞項兄劍超卓,有機會定要領教高明。”
項龍知道他要和自己比力道,無奈下手過去和他相握。囂魏牟角出一冷笑,運力一握,項龍的手頓時像給一個鐵箍鎖著,還在不斷收。項龍心中懍然,雖勉強運力抵著,仍是陣陣椎心裂骨的痛楚,知道對方手力實勝自己一籌。
幸好他忍耐力過人,不致當場出醜,還微笑道:“囂先生是不是最近經過一次火劫,爲何兩手均有灼傷的痕跡?”
囂魏牟眼中閃過瘋狂的怒火,加強握力,冷冷地道:“只是些宵小之徒的無聊把戲,算不上什麼,而且搞這些小玩意的只能得逞一時,遲早會給囂某撕碎片。”
濃重的火藥味,連鄒衍那些人亦清楚覺到,知道兩人間必發生過很不愉快的事。項龍苦苦抵他驚人的力道,囂魏牟本想當場碎他的指骨,教他以後再不用拿劍,可是試過項龍的力道,知道恐怕難以達到,冷笑一聲,放開他的手,退了回去。他的兩名手下盯項龍,出深深的仇恨,可見那一把野火,燒得他們相當悲慘。
信陵君向項龍打個眼,爲他介紹鄒衍旁的魏人,無不是魏國的名士大,可見鄒衍非常魏人歡迎。介紹完畢,信陵君目落在剩下那組的魏人上,微笑道:“本君還是第一次在這裡遇到張長先生。”著他旁那中等材,除了一對眼相當靈外,長相平凡的人問道:“這位是……”
張長笑道:“是韓國的韓非公子,此次我是沾他的,因爲紀小姐看過韓公子的《說難》,讚不絕口,使人傳話要見公子,於是長惟有作陪客領韓公子來此見小姐。”
信陵君等一聽容,想不到竟遇到集法家大、文采風流的人。又有點失,想不到他外貌如此不起眼。
名傳千古的韓非顯是不善際辭令,拙拙的笑笑,微一躬,算打過招呼。
兩名婢忙請信陵君等在韓非兩人對面的一組矮榻坐下。這時只有位於那幅仕巨畫下的一張榻子空著,想來應是紀才的位子。
項龍學著其它人般挨倚榻子,吃喝侍奉上的點心香茗,心中一片混。囂魏牟一到,形勢更是複雜。兼且此人膂力驚人,有若銅牆鐵壁般堅實,自己雖然自負,恐未必是他的對手。若他與地頭蟲龍君連手,而信陵君又對自己包藏禍心,此趟兇多吉。
思索間,聽到信陵君向韓非子問道:“韓公子此次到我國來,有什麼事要辦呢?請說出來看無忌有沒有可幫得上忙的地方?”
韓非道:“此次……嘿!此次韓非是奉我王之命,到……到貴國來借糧的。”
項龍心中訝異,想不到韓非說話既結結,毫不流利,又辭不達意,不懂乘機陳說利害,指出爲何魏國須借糧給韓國。
信陵君果然皺起眉頭道:“原來如此,貴國需借多糧?”
韓非冷地道:“一萬石!”竟再無他語。
信陵君當然不爲所,微微一笑,沒有說話。
鄒衍揚聲說道:“盛極必衰,衰極必盛,五德替。現在韓國大旱,其實早有先兆,鄒某五年前因見彗星墮進韓國境,斷言必有天災人禍,今天果應驗不爽。”
韓非子眉頭大皺,顯是心中不悅,更不信鄒衍之言,鄒衍旁的其它人卻紛紛出言附和。
對面與鄒衍同是齊人的囂魏牟哈哈一笑道:“鄒先生深明天道,今天下七國稱雄,先生可否詳釋天命所在,以開茅塞?”
鄒衍微微一笑,正要答話,環佩聲響,一名絕,在四名婢擁持下,步進廳。項龍連忙看去,腦際轟然一震,泛起驚豔的震撼覺。
一位若凝脂,容明豔,有若仙下凡的,在那些婢簇擁之下,衆星捧月般嫋嫋婷婷移步而至,秋波顧盼中妙目含。頭上梳的是流行的墮馬髻,配合著修長曼妙的段,纖細的蠻腰,修的玉項,潔白的,輝映間更覺嫵多姿,明豔照人。眸子又深又黑,顧盼時水靈靈的采照耀,難怪豔名遠播,實在是人至極。穿的是白地青花的長褂,隨著輕盈優、飄忽若仙的步姿,寬闊的袖開合遮掩,更襯托出儀態萬千的絕姿容。明眸皓齒的外在,與風華煥發的在,合而一幅人圖畫,項龍如登仙境,哪還知人間何世。以烏廷芳的,亦要在風上遜三分,可見是如何引人。
直到紀嫣然以優的姿態,意態慵懶地挨靠在中間長榻的高墊,其迷人魅力更不得了;那種半坐半躺的姿風,本已人之極,更何況把雙收上榻子時,羅下出一截完無瑕的纖足,令項龍神爲之奪。
紀嫣然坐好,玉臉斜倚,嫣然一笑道:“嫣然貪睡,累各位久候!”
項龍清醒過來,往各人去,只見不論是信陵君、鄒衍、韓非又或囂魏牟,無不出授魂與的神,比自己更沒有自制力。
各人忙於表示不在乎久候時,紀嫣然閃閃生輝寶石般的烏黑眸子飄到項龍上來,滴溜溜打個轉,又飄往囂魏牟的一席,深深打量各人,最後投往韓非,掠過喜,欣然道:“這位是否韓非公子?”
項龍和囂魏牟大失,紀嫣然對韓非的興趣顯然比對他們爲大。
韓非臉脹得紅紅的,張地道:“正是韓非。”
紀嫣然俏目亮起來,喜孜孜地道:“拜讀公子大作,確是發前人所未發,嫣然佩服得五投地。”
項龍大沒趣,韓非外貌毫無吸引力,紀嫣然卻對他另眼相看。顯然此更著重一個人的涵,若說作文章、論識見,自己比起韓非,像兒園生和諾貝爾得獎者之別。不過亦有點解的覺,因爲眼下自難保,無論紀嫣然如何引人,他也要收起獵豔之心,免得更應付不了。
韓非人讚賞,不知如何是好,一雙手不知應放在哪裡妥當點。
此際紀嫣然眼中似只有韓非一人,聲道:“先生以‘法’、‘’、‘勢’相結合的治國之論,提出‘世異則事異,事異必須變法’,切中時弊,發人深省。”
韓非更加失措,只懂不住點頭,令人爲他難過?項龍暗忖若把他的識見移到自己腦,說不定今晚立可一親香澤。
鄒衍一聲長笑,把紀嫣然和各人的注意力吸引過去,有竹地道:“以韓公子的識見,必貴王重用,爲何貴國爭雄天下,從未見起?”
項龍心中暗罵,鄒衍如此一針見去揭韓非的瘡疤,實在過份了點。韓非臉上現出憤慨之,更說不出話來。
紀嫣然顯是煞韓非之才,替他解圍道:“有明上亦須有明主,衛人商鞅在衛國一無所,可是到秦數年,政績斐然,鄒先生認爲嫣然說得對嗎?”
項龍心中贊好,此確是不同凡響,正以爲鄒衍無詞以對,鄒衍微微一笑道:“小姐的話當然有道理,惟著眼點仍是在人事之上,豈知人事之上還有天道,商鞅只是因勢事,逃不出五德流轉的支配,只有深明金木水火土五行生剋之理者,才能把握天道的運轉。”
韓非冷哼一聲,說話流利了點,說道:“鄒先生之說……說……虛無縹緲,那……那我們是否應……坐聽天命,什麼都不用做呢?”
這幾句話可說合合理,可是由他結結的說出來,總嫌不夠說服力。
鄒衍乃雄辯之士,哈哈笑道:“當然不是如此,只要把握天道,我們可預知人事,知道努力的目標和方向,譬如挖井,只有知悉水源所在,纔不致白費氣力。”
韓非氣得臉都紅了,偏又找不到反駁的話,或不知怎樣表達出來。項龍對他同心大起,恨不得找來紙筆,讓他痛陳己見。掌聲響起,原來是囂魏牟鼓掌附和。
紀嫣然往囂魏牟,蹙起黛眉道:“這位是……”
囂魏牟起膛,像頭求偶的野,大聲應道:“本人齊國囂魏牟,不知小姐有否聽過?”
紀嫣然恍然大悟,說道:“原來是提倡要學禽的囂先生,請問若人與禽無異,天下豈非立時大?”
囂魏牟得到可向顯示識見的機會,哪肯放過,欣然笑道:“小姐長居城,當然不會明白禽的世界。囂某長年以大自然爲師,觀察禽鳥生活,得出只有順乎天,才能不背叛上天的推論,可在大自然更偉大的規律下生命的賜與,若強自制,只是無益有害,徒使人變外不一致的虛僞之徒。”
紀嫣然深深看他,出思索的表。項龍心不好,這顯然對事充滿好奇心,很容易到新奇的學說吸引,若給囂魏牟得到,連他亦痛心和不值,忍不住道:“人和禽怎麼相同?即使不同的禽也有不同的生活方式。”
囂魏牟冷笑道:“生活方式可以不同,本卻不會有異。”
項龍怎會對他客氣,微笑說道:“人和禽所以不同,就是不本能和慾的驅策;甚至能因更大的理想而捨棄本珍貴的生命。禽四足著地,但我們卻可站立起來,雙手因不用走路,變得更細靈巧,製造出這所房子和一切的用品,禽有這本領嗎?”
囂魏牟顯是曾對這問題下過一番研究,嘲弄道:“你說的是本領,不是本質,鳥兒會飛,人可以飛嗎?魚兒可在水底生活,人可以在水底生活嗎?”
項龍絕非理論家,不過勢騎虎,撐下去說道:“我說的正是本質,人類因爲腦子的結構和禽不同,所以會思想,會反省,除食住行外,還需要神的生活;但禽一切都是爲了生存,食飽就睡,時候到便配;禽在大自然裡是茫然和被,人卻可以對抗自然,克服自然。這就是因爲人有不同的本質,懂得進步和發展,使他們凌駕於禽之上。”
項龍這番不算高明的理論,在二十一世紀可說人盡皆知,但對當時代的人來說,卻是非常新穎,使得紀嫣然等立時對他刮目相看。
囂魏牟顯然未想過這問題,怒道:“有什麼不同,人腦腦我全看過,還不是骨殼和醬!”
項龍哈哈一笑道:“你正說出人和禽的最大分別,禽會研究它們的腦和人的腦有什麼分別嗎?”
囂魏牟一時語塞,兩眼兇閃,恨不得撕裂項龍。
鄒衍雖不同意囂魏牟人應學禽般放縱的理論,可是一來大家同是齊人,他亦想在紀嫣然前教項龍窘,蛋裡挑骨頭道:“項兄說人和禽的不同,是因爲我們可站立起來,那猩猩和猿猴可以站著走路,又該作何解釋呢?”
項龍呆了一呆,暗忖自己總不能向他們解釋什麼是進化論,幸好腦際靈一閃說道:“分別仍是腦子的結構。”著前額說道:“猩猿都沒有我們這前額,所以它們的注意只能集中到眼前這一刻,不會想到明天,我們卻可安排和籌劃明天的事甚或一年後或十年後的事。”
事實上項龍的思路說辭已趨凌,但衆人都知道猩猩確是沒有前額的,所以都覺得他有點道理。
紀嫣然鼓掌笑道:“真是采,我這裡很久沒有這麼有趣的論戰。”
目飄往項龍,甜笑道:“這位先生,恕嫣然還未知道閣下是誰呢!”
項龍呆了一呆,心中苦,自己一時忍不住胡縐一番,千萬不要教看上自己。
紀嫣然問起項龍來歷,信陵君忙道:“這位是來自趙國的首席劍手項龍,嫣然勿要忘記。”
紀嫣然含笑瞥項龍一眼,眼回到韓非上,項龍雖鬆一口氣,知道仍未“看上”自己,不住大大失,似到被傷害了,矛盾之極。
譚邦湊近項龍低聲道:“這是紀嫣然的規矩,只能由詢問名字份,老夫來這裡不下二十次,仍未問過我是誰呢?龍你已使留有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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