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竭冷笑道：“若我韓竭有他的財力權勢，也可出部《韓氏春秋》過過癮兒，現在大秦人才鼎盛，什麼東西弄不出來？”

項龍自然知道鶮存心不良，好加深嫪呂兩黨的嫌隙，卻不暗裡出了一冷汗。自想到以《五德終始》對抗《呂氏春秋》後，他便把《呂氏春秋》忽略一旁。其實這本劃時代的鉅著正深深影響當代的知識分子，那是一種思想的轉移，大概可稱之爲“呂氏主義”。所以縱使嫪毐謀得逞，得益的最有可能仍非是嫪毐而是呂不韋。在朝野的擁持下，呂不韋可輕易製造聲勢，蓋過朱姬。當他正式登上攝政大臣的寶座，憑他在文武兩方面的實力，他項龍和嫪毐將大禍臨頭。

在神思恍惚、魂遊太虛間，嚦嚦鶯聲響起道：“項大將軍神不守舍，又酒不沾脣，是否貴欠安？”

項龍驚醒過來，見衆人眼集中在自己上，而關心自己的正是伍孚形容爲多的楊豫，順水推舟道：“昨晚多喝兩杯，醒來後仍是有些頭昏腦脹腳步飄飄的……嘿！”

正想乘機藉詞溜掉，嫪毐已搶著道：“倘茅先生非是被儲君召了宮看病，可著他來看看項大人。茅先生向以醫道名著當世，保證藥到醉除。”

項龍登時再出一冷汗。

小盤召茅焦到宮去，自是借診病爲名，問取報爲實，但弊在茅焦是嫪毐謀的施行者，倘以花言巧語，又或暗做手腳，騙得小盤服下毒藥，豈非大禍立至。

但想想小盤既是秦始皇，自不應會被人害得變白癡，只是世事難測，怎能心安，想到這裡，立時心焦如焚，霍地起立，施禮道：“請各位見諒，項某忽然記起一件急事，必須立刻前去理。”

衆人無不愕然朝他來。

嫪毐皺眉道：“究竟是什麼急事？可否派遣下人去做？眼下餚饌還未陳上，何況還有我特別爲大人安排的歌舞表演。”

鶮也道：“項大人子尚未坐暖，竟趕著要走，我們怎都不會放過你的。”

項龍暗罵自己糊塗，這事確可差人去辦，烏言著是最佳人選，只要由他通知滕翼，再由滕翼找昌平君商議便。陪笑道：“是我一時急得糊塗，立即去吩咐下人，請各位原諒。”

嫪毐等釋然，放他離去。項龍步出大堂，來到外進的小廳堂，荊善等正在大吃大喝，又與侍候他們的俏打罵俏，樂不可支，偏是見不到烏言著。

問起烏言著，烏惶恐道：“言著大哥溜了去找他的老相好，項爺莫要怪他。”

項龍怎會見怪他，本想改派荊善，但想起可趁機到外面鬆弛一下，問明烏言著要去的地點，正要出去，衆衛慌忙站起來。項龍早厭倦終日有人跟在後，又見他們正吃喝得不亦樂乎，勸止他們，一個人溜了出去。踏步林中幽徑，立時神一振，想起家有妻兒，卻要在這種勾心鬥角的場合與人虛與委蛇，大嘆何苦來由。不一會轉上通往主樓的大道，一來夜幕低垂，二來他是孤一人，故雖不時上提燈往其他別院去的婢僕客人，都以爲他是一般家將從衛之類的人，沒對他特別留心。快到主樓，忽然見到伍孚匆匆趕出來，沒有提燈，就在他旁不遠低頭而過，轉一條小路去，一點不知他的存在。項龍心中一，閃林裡，遠遠躡在他後。若非見他是朝醉風四花居住的那片竹林奔去，他絕不會生出跟蹤的興趣。因爲四花現在全出席嫪毐的晚宴，伍孚又該忙於招呼賓客，實在沒有到那裡去的理由，除非是有人在等候他。能在任何一花的閨閣等候伍孚去說話的，若不是呂黨就是嫪黨的人，其他人怎敢和這兩黨的人爭競。眼下嫪毐等在別院裡，豈非是呂不韋方面的人在那裡等著嗎？

項龍展開特種部隊的子，躡在伍孚後，不片晌抵達竹林。只見口人影憧憧，把伍孚迎進去。項龍生出洋興嘆的頹喪覺，上次是因有韓闖掩護，故能潛咸所有好男人都能留宿一宵的“竹林藏幽”。現在自己連一條攀爬的勾索都沒有，要潛進去只是癡人說夢。正想離開，腦際靈一閃。伍孚不是說過可以聽醉風四花的說話，而們卻懵然不知嗎？想來該不會是假話，因爲只要項龍加以查證，立可揭破伍孚是在說謊。這種監聽工，極可能是像在信陵君臥房那條能監聽地道聲息的銅管一類的設備，自不應裝在林四座小樓任何一幢，否則早給識破。但亦該裝設在附近，否則距離過遠，傳真度會大打折扣。

項龍哪還遲疑，沿竹林搜尋過去，不一會在竹林另一方發現一排四間擺放雜的小屋，後面是高起的外牆。忙打亮火熠子，逐屋搜尋起來，不一會發現其中一間的進特別乾淨，裝設四個大櫃，與其他三間堆放雜的有種格格不的覺，而且還全上了鎖。項龍急忙取出飛針，不片刻把其中一個簡陋的鎖頭弄開來，拉開櫃門，忍不住歡呼起來。一銅管由地上延上來，尾端像個小喇叭，剛好讓人站著時可把耳朵湊上去。總算伍孚這小子沒有在這裝設上欺騙他。

不過這銅管顯然不是通往伍孚要到的那座小樓去，因爲聽不到半點的聲息。項龍再試著弄開其他櫃門，到第三個時，其中一聞聲氣，忙把耳朵湊上去。聲響傳來，似乎是酒杯相的聲音。好一會後，一把男人的笑聲響起來。由於人聲通過長達十多丈的銅管，不但聲音變質，還不太清晰，所以一時無法辨認出是伍孚還是其他人。

一個男人說話道：“仲父的妙計真厲害，項龍雖然其似鬼，仍給小人騙得深信不疑。”

項龍哪還認不出伍孚在說話，恨得牙都起來。

另一把男聲笑道：“主要還是靠伍樓主的本領，仲父這條連環妙計方可派上用場，異日儲君若出事，誰都不會懷疑到我們上去。”

只聽語氣，便知說話的是管中邪。項龍暗好險，若非神差鬼使，教自己聽到他們的說話，這個筋斗就栽得重了，可能會永不超生。由此可見小盤確是真命天子秦始皇，故鴻福齊天。而呂不韋輸的卻是運氣，又或可能存在於虛緲中的天命。同時也心中煩厭，呂不韋的謀毒計不但層出不窮，還要接踵而來，自己何時有點安閒日子過？惟有寄黑龍的出世。

呂不韋的聲音由銅管傳他耳道：“仍在陪反骨賊子嗎？”

伍孚答道：“仲父請放心，項龍給我嚇得三魂不聚，很快會找藉口離開，好去通知儲君。而且小人早告訴嫪毐，今晚只可留到戌時末，屆時小人會去把接回來的。”

呂不韋冷哼一聲，不屑道：“這假閹賊竟敢和我呂不韋爭人，敢是活得不耐煩。”

項龍聽了一會，知道再聽不到什麼特別東西，把櫃鎖還原，匆匆溜走。

回到嫪毐等所在的別院，赫然見到邱日升和渭南武士行館的三大教席——國興、安金良、常傑全來了，坐在新設的四席，同時多了四位陪酒的，姿又稍遜於侍候韓竭和令齊的丹霞和花玲。見他回來，首先發難的是楊豫和單，嫪毐和鶮等同聲附和，責他藉詞逃席，否則怎會這麼久回來。項龍比之剛纔可說是判若兩人，心大異。先與邱日升等客氣打招呼，接著灑然自罰一杯，平息“公憤”。

邱日升與他對飲的神態出奇地冷淡，安金良和常傑則仍帶有敵意，反是國興這既得利益者執足下屬之禮，雖仍稍欠熱，但項龍已覺到他有激之心。嫪毐對邱日升等人的態度顯然並不滿意，頻頻以眼示意，邱日升卻裝作看不見，氣氛登時異樣起來。項龍又發覺單看自己時俏目含深刻的仇恨和憎惡，暗忖心理的影響竟是如斯厲害，因再不相信伍孚的話，所以觀完全改變過來。現時大堂八個酒席，就只項龍一人沒有侍酒的姑娘。餚饌此時開始端上，用的是銀筷子，以防有人下毒。

嫪毐笑道：“爺一向不會空手訪友，這次來咸，帶來個集天下的歌舞姬團，以供我等大開眼界，其臺柱三絕石素芳，更是聲，、藝三絕，顛倒衆生。”

項龍心中大訝，聽嫪毐這麼說，這顯然是個職業的巡迴歌舞團，並不附屬於任何權貴。在此強權當道的時代，石素芳如何仍能保持自由之，可以隨表演呢？在古戰國的時代裡，無論個人或團，除一般平民百姓外，都含有某種政治意味或目的。照理歌舞團亦不例外。只就它與鶮拉上關係，便大不簡單。

鶮得意洋洋道：“本人費了兩個月時間，親到邯鄲找到團主金老大，甘詞厚幣，始說得他帶團到咸來，已安排好在春祭晚宴上表演助興，今晚可說是先來一場預演。”

邱日升口道：“聽說‘三絕’石素芳與那晚在仲父府技懾全場的齊國‘骨人’蘭宮媛，以及燕國有‘玲瓏燕’之稱的菲，合稱三大名姬，想不到今天的咸一舉來了兩姬，我等確是眼福不淺。”

項龍心忖原來那晚行刺自己的骨名蘭宮媛。三大名姬，至有一個是出當行的刺客。其他兩個又如何？項龍不生出好奇之心。

嫪肆邪笑道：“仲父想必嘗過骨人的滋味，不知爺可曾試過石素芳的房三絕，又是否可一二。”

所有男人都笑起來，衆則嗔笑罵，們都習慣了男人這類骨言詞，亦知道怎樣作出恰當的反應。項龍卻是心中暗笑，嫪毐重用這種只懂風月之徒，實已種下敗亡之因。

鶮先陪衆人笑一會，道：“假若這麼容易可一親香澤，石素芳恐怕已給人收於私房。石素芳每到一地，均要有人保證不會被賣，此回的保家是某人，試問某豈能作監守自盜的卑鄙之徒？”

坐在邱國升下席的安金良正嚼著一片，含糊不清地咕噥道：“太可惜哩！”

登時又惹起一陣鬨笑。

楊豫此時站起來，提著酒壺來到項龍旁，雙膝先地，然後坐到小上，笑靨如花道：“項大人，讓奴家敬你一杯！”

項龍瀟灑舉杯，讓斟酒。

嫪毐笑道：“豫姑娘既對項大人有意，項大人不若把接收過去吧！保證的榻上三絕，不會比石素芳遜。”

衆人再次起鬨，推波助瀾，只有邱日升等臉不屑之，對項龍仍是心存芥。

項龍見這風韻迷人的赧然垂首，不勝。就算當作是在演戲，仍一陣強烈的衝。這是男人與生俱來對的正常反應，尤其想到可能毒如蛇蠍，更添另一番玩火般危險刺激的滋味。

鬨笑聲中，楊豫仰臉橫他千百的一眼，旋又垂下螓首，櫻脣輕吐道：“若項大人能騰出許空間，楊豫願薦枕蓆。”

這兩句話，由於音量極細，只有項龍得以耳聞，倍增暗通款曲的纏綿滋味。

項龍目落在起伏有致的上，差點口答應。幸好最近每天鳴前起來練劍，把意志練得無比堅毅。咬牙低聲道：“心結難解，請豫姑娘見諒。”

楊豫以幽怨得可把他燒溶的眸子瞅他一眼，退回嫪毐一席去。項龍主舉起酒杯，向各人勸飲，衆人鬨然舉杯，邱日升方面除國興外，其他人的神態勉強多了，只是敷衍了事，熱欠缺。接著邱日升和鶮對飲一杯。項龍正奇怪爲何嫪毐似乎一點控制不了邱日升，剛巧見到邱兩人換個大有深意的會心微笑，靈一閃，想通嫪毐和邱日升的關係。

邱日升以前是泉君的人，傾向小盤之“弟”蟜。現在他仍是蟜派，但卻改爲與杜璧和鶮勾結。杜璧和鵑勢力雖大，卻是集中於東三郡方面，那亦蟜的據地。這是呂不韋一手做，故意留下這條尾，使朱姬和小盤不得不倚仗他去應付。但杜璧等亦希足到咸來，於是纔有邱日升詐作投靠嫪毐，使呂不韋亦礙著朱姬奈何不了他們，奇怪複雜的關係如此形了，他當然不會把觀察得來的寶貴資料給嫪毐知道。呂不韋在玩權力平衡的遊戲，他只好奉陪。有了新的會後，項龍登時知道自己了鶮、杜璧和邱日升一方首要攻擊的對像。若能除去他項龍，立即破壞咸各大勢力已是險象橫生的均衡局面。對杜等人來說，自然是愈愈好。

現在秦國軍方反對呂不韋的人絕非數，只要杜璧能聯結其中最大的幾力量，例如王齕、王陵、王翦，又或昌平君、安谷傒等，蟜將大有把握與呂不韋表面支持的小盤爭一日之短長。只要去掉小盤這最大障礙，蟜便是大秦的當然繼任者。而首要之務是幹掉他項龍，使咸陷進局中，他們可混水了小盤這條大魚。

就在此時，他看到邱日升頻頻用眼向國興示意，好一會後，國興不大願地道：“大將軍這兩天不知是否有閒到我們行館表演一次刀法，可讓我們大開眼界呢？”

同一樣意思的話，比起決戰前那晚國興在醉風樓說出來的，已完全沒有了那種劍拔弩張的味道。可知紀嫣然的之以義，小盤的之以利，大大的打他。說到底，以小盤爲首的政治集團，始終是當時得令，國興以前因先依附楊泉君，苦無門路加項龍的一方。現在得此良機，要他再爲邱日升犧牲實是何其難矣。

項龍尚未說話，嫪毐故作訝然道：“大將軍如有神助的刀法，國大人不是曾親眼目睹嗎？爲何仍要多此一舉，再見識多一次呢？”

這幾句話極不客氣，顯示嫪毐非常不高興。

邱日升哈哈一笑道：“正因爲項大人刀法如神，我等纔要請大人到行館指點一下手下兒郎，史大人誤會了。”

項龍微微一笑道：“若邱館主答應明天親自下場，我項龍怎也會到行館去領略教益。”

此語一出，包括鶮在，衆人同時變。這幾句話雖是客客氣氣道出來，但擺明項龍有殺死邱日升之心，而且事後誰也不敢追究，因是邱日升咎由自討。鶮和邱日升變的原因，是到項龍已看穿他們和嫪毐的真正關係，故如此不留面。嫪毐等變的原因，是項龍此語既出，以邱日升的份地位，就算明知必敗，也只有應戰，再無轉圜餘地。單等諸卻是被項龍不可一世的英雄氣概震撼，芳心悸。

果然邱日升仰天長笑，豪氣干雲道：“近年來從沒有人像項大人般肯與本館主玩上兩手，明天午時，邱某人在館恭候大駕。”

話畢霍地站起來，向鶮和嫪毐等人略一施禮，拂袖去了。國興等只好匆匆施禮，隨他離去。大堂的氣氛一時尷尬之極。

衆人面面相覷，想不到邱日升氣量如此淺窄，伍孚一臉疑地走進來，還頻頻回頭朝邱日升消失的方向去。

項龍笑道：“伍樓主是否要來接去與仲父相見呢？”

嫪毐和伍孚同時劇震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