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窗多年，林如軒自然也是深知袁長卿這一稟的，便嘆息一聲，順著他的意思道：“好吧，既然你不想說。”頓了一頓，他又扭頭看向袁長卿，“我說，你這麼關心我跟那個侯十三說了什麼做甚？”

“我怕你誤會。”袁長卿道。

“誤會？！”林如軒嗤笑一聲，“誤會什麼？！誤會跟的那些姐姐妹妹一樣不要臉，追男人都追來這里了？！”

“昂之！”

袁長卿的眉頓時擰了起來。跟他不高興時會周崇“五爺”一樣，他對林如軒有所不滿時，則會他的表字。

林如軒也知道自己說得有些過了，便閉了。

只聽袁長卿又道：“你確實是誤會了。我問過阿如，阿如說，是老夫人派們過來的。”

林如軒扭頭看向袁長卿。

這會兒袁長卿正彎著腰，屈起的手肘擱在欄桿上。

看著那兩只互握在一起的修長手指，以及那雙看不出所思所想的沉靜眼眸，他忽地就又想起之前袁長卿看向侯十三時的那個眼神，便試探道：“你好像在意那個侯十三的。”

袁長卿淡然道：“我只是覺得你對有失公平而已。”

相多年，林如軒自然深知袁長卿的深藏不。雖然此時從他的上看不出任何端倪，林如軒仍是皺了眉，警告著他道：“我跟你說，那個侯十三，可不是你以為的那個樣子，很會偽裝自己的。你不認識之前的那些事我就不說了，只說你頭一次看到的那天，你也該還記得在小巷里是怎麼教訓那幾個兄弟的吧？！那才是的真面目！人前背后兩張臉！”

袁長卿默了默，道：“那樣好。”

林如軒一噎，瞪著袁長卿看了半晌，忽然道：“你不會真喜歡上了吧？！”

繡屏后，珊娘原正沉思著那所謂袁長卿“頭一次看到的那天”，到底是指哪一天，忽然就聽到這麼一句。毫無防備之下，險些被一口氣嗆到，忙不迭地手捂住。

繡屏外，袁長卿也被林如軒這一突然襲擊嚇了一跳，忽地就直了軀，扭頭蹙眉看向林如軒。

林如軒卻并沒有被他那迫力十足的神所阻嚇，問地沖他一抬下，“嗯？！”

袁長卿默默看著他，直到那驟起的震驚一點點散去，他的眉鋒才緩緩解開。松開不知何時扣了欄桿的手指，他偏了偏頭，不由一陣沉思。

喜歡一個人，是什麼樣的覺？

已經十六歲的他，雖然也曾背著人看過那些十八小說，也曾聽周崇和他那些酒朋友們說起過跟孩子間的那點事，但不管是書中的描寫，還是朋友們的敘述，都他無法理解，什麼做“砰然心”，什麼做“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他不懂。

確實，他從十三兒的上到一些陌生的緒，但那些緒跟書里所描述的什麼“甜”、“期待”，似乎全然沒有半點關系。他所經歷的，倒更像是一種毫無頭緒的混，和一種七上八下的惶……甚至可以說，事后理智回歸時，細細分析起來，那種錯迷失的覺，不僅稱不上妙，還他頗有種不安全。

“我覺得……”他又偏頭想了想，然后堅定地一搖頭，“不，我想我對，不是你以為的那種喜歡。”

繡屏后，珊娘悄悄松開捂著的手。吐出一口氣的同時，的心不一陣微妙地復雜——如果這時候的他說他喜歡什麼的，都不能肯定自己會不會沖出去拿大耳括子打他……前世那樣對他，他都無于衷，如果換了一世，他竟就這樣莫名其妙對了心，非得替前世的自己討個公道不可！

繡屏外，林如軒顯然不太相信袁長卿的說辭，挑著眉道：“是嗎？你確定？”

他這置疑的眼，袁長卿不悅橫了他一眼，都懶得答他。

“可我看到你看的眼神了。”林如軒不依不饒，一副要他承認什麼的模樣，“你看著對很興趣的模樣。你確定你不是喜歡？！”

袁長卿又看他一眼，便垂下眼簾，似專注凝視著心一般。沉思半晌，他抬起頭，看著林如軒確定地一點頭。“我確定。不過你說得也對，我確實對有點好奇，那樣的個……有趣。”

“有趣？！”林如軒眉間忽地夾出一道深。

看著他蹙起的眉間，袁長卿哪能不明白他的擔憂，便又道：“我只是欣賞那樣活潑的罷了，沒別的意思。”

活潑……繡屏后，繡娘忍不住就翻了個白眼兒。

林如軒則用力一拍欄桿，“我擔心的就是這個！你都已經覺得有趣了，離你上鉤還能有多遠？！我跟你說，別看那丫頭見人一臉笑，其實一肚子的鬼心眼兒，我就怕你會上當，偏你……”

“如軒。”忽然，袁長卿扭頭了他一聲。

林如軒住了。

只見袁長卿看著他一陣微笑，“知道你是在擔心我。可你真覺得我有那麼好騙嗎？何況……”他忽地一頓。

“什麼？”

袁長卿那里又默了一默。想著那天在迷宮外面，十三兒笑瞇瞇地對他說，“你又不是圣元通寶”，他心頭不一陣古怪，可到底還是說道：“何況你確實是誤會了。和你說的正相反，其實不待見我的。”

什麼？！”林如軒一怔——要知道，這袁大在京城可一直有著“高嶺之花”的譽，京里不知道有多姑娘們為他瘋魔呢！

頓了一頓，他忽然想到什麼，一把拽住袁長卿的手臂，道：“你是怎麼知道的？！是那個侯十三告訴你的？！親口跟你說的？！”又冷笑道，“我就知道！那個丫頭心眼兒多著呢！你說你那麼聰明的一個人，怎麼連人的這點小手段都看不？！那是在擒故縱……”

“如軒！”袁長卿再次皺起眉，帶著不悅推開他抓住他的那只手，道：“我看你對的偏見頗深。”

“我這不是偏見，我是比你清楚是什麼樣的人！”林如軒撇著道，“你才剛認識而已，我卻好歹已經認識一年多了。說實話，我原本是不同意阿如跟做朋友的，是阿如自己固執，偏祖母也向著，我強不過們。不過，阿如那里到底沒什麼可圖謀的東西，你就不同了，難道你還真打算娶？！”

“當然不。”袁長卿毫不猶豫地道。

他的斷然，好歹算是安了林如軒一點。可他仍是不明白，便又問著袁長卿道：“我就不明白了，你怎麼會欣賞？！你跟說過幾句話？你倆又見過幾面？就憑著那麼幾面的印象，你怎麼就欣賞了？！這可不像是你會做的事。”

確實不像。伏著欄桿，袁長卿一陣沉默。事實上，他也不知道為什麼，明明如林如軒所說的那樣，他跟話都沒有說過幾句，甚至都明確地對他承認不喜歡他，可他莫名的，仍是對有著一種說不清的親近之……就好像，別人都不知道真實的是什麼樣的，唯有他知道……

他皺眉沉思了一會兒，扭頭看著林如軒，“我還是認為你誤會了。”又一一分析道，“首先，如果像你所說的那樣，一心圖謀想要嫁給我，那麼最近兩家的宴請，沒有不到的道理。可事實上，就我所知，每一回老太太那里都給去了帖子的，可卻一次都沒來過。其次，我還是得說，你有宋人偏見。”

又道，“你說得沒錯，很聰明，也很擅長偽裝。但并沒有利用那些手段去害人，只是在保護自己而已。你不該因為懂得用手段保護自己，就對妄加指責。而要說到手段心機，你該是知道我的。你覺得我跟，哪一個更厲害？可你還是拿我當朋友。”

他定定看著林如軒，直看得他一陣啞口無言。

繡屏后，珊娘則默默垂眼。再沒想到，他會這般為辯護……

繡屏外，袁長卿手過去拍拍林如軒的肩，又道：“對十三兒公平一些吧，不要因為我的那些糟心事就去遷怒于。兩家長輩的算計，原就跟無關。”

沉默了一會兒，林如軒嘆了口氣，抬頭道：“這件事，真的沒有回轉的余地了？”

袁長卿譏嘲一笑，“便是今兒沒有侯家，明兒也會有個什麼馬家、牛家的。”

“那，你外祖呢？還有你舅舅們，他們也沒辦法阻止嗎？”

袁長卿忽地一默。

林如軒一怔，當即抬手指住袁長卿，“你、你不會是都沒告訴他們吧？！”

“眼下還不需要他們知道。”扶著欄桿，看著樓下那些全無煩惱般說笑著的男孩孩們，袁長卿沉聲又道：“你也知道眼下的朝局。那些人盯著我外祖手里的那點兵權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便是為了邊陲的安寧，也不能在這時候節外生枝。而且，不過是忍得一時的事，我們還年輕，來日方長。”

林如軒又是一怔，疑道：“你的意思……休妻？！”

袁長卿立時橫他一眼，“我是那種不負責任的人嗎？婚姻又不是兒戲。”

“哼，”林如軒冷哼一聲，“你竟還知道婚姻不是兒戲！”

頓了頓，他又嘆道：“其實我一直覺得，你該娶阿如的。”

袁長卿瞥他一眼，笑著搖了搖頭。

“怎麼？”林如軒不滿道，“難道你不喜歡阿如？！”

“哪能……”

只是，便是袁長卿這會兒仍是不太明白什麼是兒之，至他還能分得清，他對林如稚的喜歡，只是兄妹間的那種喜歡。

而想著“喜歡”二字，他竟忽地又憶起每次面對十三兒時的那種古怪心。袁長卿不由蹙了眉。分神之下，他便沒有留意到，他那句話只答了一半。

而這說了一半的話，聽在別人的耳朵里，很容易演繹出別樣的含義。至珊娘就覺得，他這是公然承認了他喜歡林如稚。

你喜歡，你倒是想辦法娶去啊！丟下喜歡的人，娶個不喜歡的，這算什麼？！居然還有臉夸說自己是個“負責任的人”！啊呸！——隔著繡屏，珊娘皺著鼻子，沖著袁長卿的背影暗啐了一口。

繡屏外的林如軒則比激多了。他再次一把抓住袁長卿的胳膊，“既如此，你向我叔叔去提親吧，叔叔肯定會同意的！”

袁長卿從沉思中回過神，睨著林如軒道：“你覺得，我家里會同意嗎？”

林如軒一窒，默默放開袁長卿的手臂。其實他也不是不知道，只是不甘心而已。

“說到喜歡，”袁長卿忽然又道，“我剛才就一直在想，那種男間的喜歡，到底是種什麼樣的覺。以書上的說法，似乎喜歡一個人，應該是件很執著的事，可我長這麼大，好像就沒有執著地去喜歡過什麼。還記得小時候我養的那只貓嗎？”

“被袁二弄死的那只？”

“嗯。當時我確實很喜歡那只貓，可貓死了也就死了，報復回來后我也就忘了它，也從沒想過再養第二只。好像我一直都是這樣的，再怎麼喜歡的東西，一旦丟開手也就丟開手了。對活尚且如此，對人，大概也會這樣吧……”

袁長卿原不是個愿意對人訴說心事的人，此時卻是不知為什麼，許是正好話說到這里，許是林如軒老是問著那十三兒的事……也或許，是打十三兒進來后，跟所有人都說了話，跟所有人都笑著，卻唯獨沒有跟他說過一句話，也沒有給過他一個笑臉……

他皺了皺眉，客觀評價著自己道：“許我天生就是一個心涼薄之人吧。不過，我覺得，夫妻間原也不需要十分去喜歡對方。所謂‘相敬如賓’，便是說，夫妻間該如賓客般相才最好，彼此客客氣氣地保持著距離，主人不要對客人有過多的要求，客人也不會對主人有過多的期，大家各司其職就好。”

這詞兒，是這樣解釋的嗎？！

林如軒聽了一陣歪頭，“你說的，聽著不像是聯姻，倒更像是結盟。”

“聯姻原就是一種結盟。”袁長卿道。

林如軒不贊同地一搖頭，“不對，婚姻不該是這樣的。婚姻應該像我祖父祖母那樣，或者像我父母那樣，彼此間相互敬。”

“相敬如賓，難道不是相互敬？”袁長卿一挑眉。

這話倒一下子問住了林如軒。他抓了抓腦袋，心里覺得哪里不對，偏又一時詞窮。頓了頓，他道：“可這只是你一個人的想法，婚姻卻是兩個人的事。你怎麼知道你要娶的那個，跟你是一樣的想法？你要的是各司其職，萬一要的是夫唱婦隨呢？”

“所以我還在觀察。”雙手撐在欄桿上，袁長卿垂眸看著樓下那幾位侯氏姐妹道：“侯家這些姑娘，我多也做過一些調查，從中找個合適的應該不難。”

繡屏后，珊娘默默嘆了口氣。為袁長卿，為的姐妹，也為自己。

他的話，仿佛打開了一扇記憶之門，一下子想起很多被刻意忘掉的往事……其實遠在結親之前，他就曾屢次向暗示過，他所想要的婚姻是什麼樣的。偏那時候的仍懷著一顆之心，又把嫁給他作為最高的追求，甚至為了這個目的而故意偽裝順從……便是結婚很久之后，仍是那麼自信地覺得，終有一天能讓他改變想法，終有一天，能俘獲他的那顆心……

所以說，其實前世的悲劇，大半都是自己一手造的。只是沒有人愿意把錯歸在自己上，才總在袁長卿的上找著錯……

“……既然你什麼都考慮到了，我也沒什麼好說的。”林如軒頗為沉重地嘆了口氣，又玩笑地一拍袁長卿的肩，“要不，你干脆娶那個侯十三吧，反正侯家姑娘里你也只‘欣賞’。”

袁長卿卻是一搖頭，“我不會娶。”

“為什麼？”

“正因為欣賞，我才不會娶。”

林如軒不明白了。

袁長卿默了默，才道：“其實，我更希我們能為朋友。我欣賞那樣的，但那樣的不是我想要的。而且……”

他能覺得出來，是真的不喜歡他。而就他的觀察，似乎更喜歡林如亭那樣溫和包容的，偏他是這樣一個挑剔又冷淡的人……

“……而且，我的也不適合。”他的聲音里帶著些許微不可辯的憾，“我們各自所需不同，若是要湊在一，怕是最后只能落下對彼此的埋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