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超在窯中可沒聽二奎說的傳奇故事,當「煙桿」走遠之後,他突然覺得,眼前的場景和二奎說的那麼相似。
「難道自己落了一個盜竊團伙?」方超年紀不大,但複雜的生存環境,讓他比同齡人要太多。有些人或許覺得這是一個報警的好機會,但對方超來說,他從未有過這個想法。首先,他兒不知道那個他生活了多年的黑煤窯到底在什麼地方。其次,就算是報了警,他還是一樣沒飯吃、沒錢花,之後的日子依舊沒有著落。接過二奎的洗腦,這些問題方超早就看得極為徹。
想通了的方超,抱著「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的態度,接了目前的人生設定。他用了半天的時間走完了整個商業區,他發現商場的衛生間可以提供飲用水,銀行的自提款間可以舒舒服服地睡覺,這兩個問題解決以後,剩下的就是如何填飽肚子。商業區餐館並不是很多,而且都是環境優的高檔餐廳,餐廳的服務員更是無比勤快,客人一走,桌子上的殘羹剩飯就會被丟到垃圾桶中,如此一來,方超連討飯的機會都沒有。
二奎的經歷,讓方超對盜有著本能的反。他這輩子的願很簡單,只要有口飯吃,有間屋睡,再能弄點兒零花錢打打牙祭,他也就別無他求。
接連了兩天的方超,始終沒有越雷池,直到第三天,他在路邊遇到了一位「傳單小伙兒」時,才彷彿看見了新大陸。在方超的苦苦哀求下,小伙兒將他帶到了僱主那裡。僱主以「不能僱用工」為由,拒絕了方超的要求。而方超只有這一救命稻草可抓,哪裡會輕易鬆手?磨泡一天後,方超換上工作服,戴著一頂鴨舌帽,開始了發傳單的生活。一天20元的收,方超果腹后竟還有剩餘。他把每天省吃儉用的錢以零換整,一個月後,他的鞋裡竟攢下了整整300元。
約定的時間很快到來,方超被「煙桿」帶進了城中村的一個小旅館,在「大聖」的問下,方超不得不一五一十地將這個月發生的種種如實代。
「這小子有點兒意思。」這是「大聖」對方超的評價。
當時的方超以為自己到了表揚,後來他才明白,做一個壞人的前提,不是你要多麼惡,而是要學會如何適應環境。
在旅館好吃好喝待了兩天後,方超又被送到了另外一座城市,這次他的任務是在一個月賺到3000元錢。一天100元的收對年人來說都絕非易事,何況當時的方超只有十來歲。
漢海食街,這是「煙桿」給方超選的第二個「升級地圖」。和之前商業區的「新手村」相比,這裡的況要複雜太多了。
夜幕低垂,食街的大排檔生意好不熱鬧,食客們三五群坐在四方桌前舉著啤酒大擺龍門陣。雖然有些人的錢包就擺在手可及的地方,但除非是不得已,方超還是不想把自己歸為小一類。
在車水馬龍中穿梭了一整天後,他終於找到了一個賺錢的法子——賣花。300元的啟資金,足夠方超周轉,1元的本,4元的利潤,賣得好的況下,方超一晚上就有接近200元的純收。
「看來3000元錢也不是什麼難事。」就在方超沾沾自喜之時,幾個賣花男孩兒卻將他堵在了巷口的角落中。
「小子,混哪裡的?知不知道,這裡是我們的地盤?」
聽對方這麼一說,方超心裡知道今天要栽了,在支吾半天沒說出個所以然時,對方七八個拳頭已招呼了上來。那天晚上,方超被打得遍鱗傷不說,幾天辛苦賺來的錢也被洗劫一空。許久之後,方超忍著劇痛蹣跚地回到了附近公園的涼亭,「煙桿」送給他的摺疊刀,就埋在涼亭旁邊的泥土中。
此時此刻,二奎的經典語錄在方超的耳邊逐一浮現:「忍無可忍,無須再忍。」「狗急了還跳牆呢,何況是人。」「欺負到頭上,哪怕是豁出命,也要干!」
「好,跟他們幹了!」好不容易吃上幾頓的方超,永遠不想重蹈二奎的覆轍,「就算是死,我也不想再回到那個暗無天日的黑煤窯!」方超把刀攥在手中,重新回到了剛才的街角。
二十
此時已是午夜時分,食街從熱鬧逐漸變得冷清,打他的幾個小孩兒正蹲坐在一個不起眼的地方細數著一天的收。
方超一眼便認出了那個為首的男孩兒,他二話沒說,一個箭步衝到跟前,在男孩兒還沒反應過來時,那把摺疊刀已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給你們3秒鐘,把錢給我出來!」
幾個小孩兒年紀雖然不大,但出來混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刀雖然在脖子上劃出了鮮,可為首的男孩兒並沒有稱臣,他昂著頭回道:「小子,你知不知道這是大C哥的地盤,你敢我一下試試?」
「廢話!」一想到有可能會被送回黑煤窯,方超突然失去了理智,他沒有再跟男孩兒廢話,乾淨利落地把刀刺了對方的大,為首的男孩兒瞬間發出殺豬似的號。
「給不給?」對方還未來得及應答時,方超又刺下了第二刀。
「給不給?」就在方超抬手準備刺第三刀時,男孩兒已被他的氣勢給折服:「停,停,停,給,給,給。」
方超怒睜著眼睛,掃視圍觀的其他人。
為首的男孩兒已沒了,他忍著劇痛發出指令:「快把錢給他,打電話給大C哥,讓他帶我去醫院!」
紙幣包裹著幣敲擊地面,發出「叮叮噹噹」的聲響。摞的零錢被歸攏在塑料袋中,一個戴著眼鏡的男孩兒把塑料袋舉到了方超的面前:「放了老大,錢歸你了。」
方超往後慢慢撤步,當確定後一切安全時,他快速地搶過錢袋跑出了巷子。
第一次出手,方超一共搶到了1535元。相比之前苦哈哈地發傳單,這種不勞而獲的快讓方超很是,也正是從這一刻開始,他心中那不被撼的善念,竟有了一鬆。
接下來的幾天,方超過起了東躲西藏的日子,大C哥發了幾十人不分白天黑夜地找尋他的下落,好幾次絕逢生,讓他不得不暫時避避風頭。
搶來的錢在每日開銷中逐漸減,為了完「煙桿」給的任務,他迫不得已把目標對準了半夜三更來公園廝混的。每當們你儂我儂之際,便是方超順手牽羊的最佳時機。和別的小比起來,方超可以算得上「中楷模」。每次盜,他只求財,錢包中的份證、銀行卡,他會就近扔在垃圾桶。
幾次得手后,方超的手法越發嫻,他的收也是倍遞增。就這樣,方超晝伏夜出,總算熬到了約定期限。
和上次「傻白甜」的一個月相比,方超覺自己這個月明顯「長」了許多。為了躲避追殺,他學會了察言觀;為了到錢包,他學會了沉著冷靜。
「難怪二奎說,『社會是個大學堂』,原來如此。」方超用這句話給本月的經歷做了一個總結。
本次任務順利完,作為對其「對口培養」的「煙桿」倍欣。為了犒勞方超,這一次,「煙桿」帶他外出瀟灑了整整一周。待方超緩過勁兒來之後,又開啟了第三次「歷練」。
這次「煙桿」給方超提出的要求是,一個月賺夠1萬元。見方超有些為難,「煙桿」也向他了實底,只要方超能夠完這次任務,便可直接「出師」。
一想到是最後一次,方超也算是吃了顆定心丸。不過在一個四線城市的城中村,要想一個月弄到1萬元,除了溜門撬鎖,幾乎沒有別的法子。然而城中村的住戶不像小區那麼有錢,1萬元,不撬個一二十家估計很難達到這個數目。
方超花了兩天悉環境,他把城中村的房子按照盜難度分為A、B、C三類。最好的C類,他可以翻窗室;中等難度的B類,需撬鎖門;難度最高的A類,他暫時還沒有想好應對的策略。
方超雖然只是個孩子,但是極端的生存環境讓他比同齡人善於思考,他認為,防盜意識越高的住戶,家裡的值錢東西可能就越多,於是他沒有先從最容易的C類下手,而是直奔B類而去。
方超的作案手法很簡單,概括起來就兩種:長竹竿挑、玻璃刀破窗。手法簡單,可不代表是個人都能得手,這需要極好的心理素質,若不是經歷了一個月的「包訓練」,方超絕對不會那麼得心應手。
一晚上作案5起,方超只幹了3天就引起了警察的注意。也不知警察用了什麼方法,在方超作案后的第4天,他的通緝照就滿了整個城中村。方超覺況不妙,他提前將盜取的5000多元錢藏匿起來,準備溜之大吉。
但令他沒想到的是,就在他剛剛做完善後工作時,便警察就在巷口將他一舉抓獲,當他被戴上手銬的那一刻,他覺得這次算是徹底玩兒砸了。可意外的是,經過一夜的審訊,第三天一早方超又被原封不地放了出來,原因是《刑法》規定,方超作案時不滿14周歲,無須負刑事責任。方超雖然沒有戶口,但據法醫出的骨齡鑒定顯示,他確實未滿14周歲。警方在尋贓無果又聯繫不上其家人的前提下,只得在偵查期限屆滿后將他釋放。
二十一
被抓風波讓方超又學到了一招,只要未滿14周歲,作案是不用坐牢的。法律的「」讓方超歡欣鼓舞,有了這層天然的保護罩,在剩下的20天里,想要弄到5000元簡直輕而易舉。事實證明,方超的想法完全正確,那天夜裡,他鼓足勇氣連了3家A類住戶,「煙桿」下的1萬元任務,一夜齊活。
不過他的作再次驚了警方,「二進宮」的方超似乎掌握了警察的套路,例行審問之後,方超又一次被安然無恙地釋放。
一個月後,方超在指定地點見到了「煙桿」。
「好小子,表現不錯!」「煙桿」開口的第一句話,讓方超捕捉到了一條脊背發涼的訊息,那就是他的一舉一全都在「煙桿」的監視。
方超乖乖地把1萬元錢碼放整齊,遞到了「煙桿」手中:「三伯,我們接下來要做什麼?」
「接下來當然是去干大事。」「煙桿」把那一沓錢在手上甩了甩,「不過咱們還要等段時間,你那幾個同伴可沒有你這麼有靈。」
二十二
三個月的「歷練」,讓方超有了徹頭徹尾的蛻變。當他已經做好「盜」準備時,「煙桿」卻把他帶進了另外一個行當。起先方超對這行是一無所知,他每天只是機械地按照「煙桿」的意思,把一包包牛皮紙送到指定的地點,然後再把對方給的現金放在背包中如數帶回。
方超不是傻子,1萬元有多重他心裡清楚,那麼一小包的東西,能換來幾萬元的現金,用小腦想想都知道牛皮紙袋中裝的是什麼。但方超習慣「看破不點破」,「煙桿」讓他幹什麼他就幹什麼,他從來不多問一句、多言一語。
就這樣,打扮中學生模樣的方超每天背著書包,穿梭在城市的各個角落,而他的所作所為,則全部在「煙桿」一伙人的掌控之中。一個月後的某天下午,方超做完易,照例將書包給了「煙桿」。
「三伯,今天的紙袋全部接完了。」
「煙桿」嘿嘿一笑:「小超,你是個聰明孩子,你是不是很想知道三伯這一個月讓你送的是什麼?」
方超搖搖頭:「三伯不說自然有三伯的道理,小超只管照做,不會細問。」
「煙桿」欣地點點頭:「三伯沒看錯人,你是我近幾年見過的最優秀的小伙兒。」「煙桿」說完,從腰間掏出一個牛皮紙包撕開,袋中雪白的末忽然散落一地。
之前方超只是猜測,可當親眼見到這些東西時,他還是嚇了一跳,在黑煤窯他可沒聽過關於「吸販毒」的事,盜被抓到最多只是坐牢,可販毒卻是要被槍斃的「行當」。
「煙桿」見方超大驚失,心裡猜出了七七八八:「看來你已經知道了我讓你送的是什麼,是不是?」
「是,是的,三伯。」
「什麼時候猜到的?如實回答。」
面對「煙桿」的威,方超只能實話實說:「送貨的第一天我就知道了。」
「哦?第一天就知道了?你是怎麼發現的?」
「錢的重量。」
「重量?」
「嗯。」方超點點頭,「1萬元舊鈔大約重3兩,我第一天送貨換回來的錢總重有1斤多,折算起來大概是4萬元。我以前在黑煤窯聽別人說過,一小包毒品就能賣上千元,三伯你第一次給我的牛皮紙袋,加起來還沒有一袋速食麵重。這麼點兒東西,換回來那麼多錢,我就琢磨著袋子里裝的是不是毒品。」
「煙桿」「哦」了一聲,接著問:「那你這一個月有沒有打開包裝?」
「沒有!」
「既然你懷疑是毒品,為什麼不打開?這要是被警察抓到,你的腦袋可就要搬家了。」
方超這一個月想過無數回,說不怕,可能連他自己都不相信,但事到如今,他又哪兒來的退路。好在他今年才12歲,距離14歲還有2年,有了年齡上的「保護罩」,他不會太過擔心。與其現在撕破臉被送回黑煤窯,還不如將計就計,緩上2年再尋找出路。於是方超按照早就準備好的臺詞回答道:「是三伯把我從黑煤窯解救出來,如果不是你們,我說不定就累死在了黑煤窯。與其在那裡暗無天日,還不如跟著三伯闖江湖,就算有一天被槍斃了,也比死在黑煤窯中強百倍。」
「說得好!」「煙桿」用手指從地上摳起一點兒白抹在方超口中。「細膩無味」,這是舌尖的味蕾傳遞給方超的訊號。就在他還在詫異傳說中的毒品為何與麵一個味道時,「煙桿」又接著從書包中掏出了牛皮紙信封,信封中一張張印著「玉皇大帝」的錢幣被他倒落一地。
「紙錢?那我剛才吃的……」
「是麵。」「煙桿」拍了拍一臉茫然的方超,「恭喜你小超,你過了最後一關,從明天起,三伯帶你干大事,不過你放心,每次帶貨前,三伯都會給你規劃好路線,絕對保證你的安全。」
二十三
2007年中秋,渡過了「九九八十一難」的方超,正式了「煙桿」的門徒。所謂「不知者無畏」,雖然方超很早就猜到自己送的是毒品,但事實上,他還抱有相當大的僥倖心理,可當方超真正踏進這一行時,那種巨大的心理力,無時無刻不伴隨他左右。這種覺,就彷彿手中握了一個拉開引線的手榴彈,到底是在手中炸,還是扔出去后再炸,方超難以預測。